gu903();她并未等谢杳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你换命。”
谢杳皱着眉头,重复道:“换命?”
“你命格不好,就连净虚真人当年给的那法子都不见得能保住你,谢永另寻了所谓高人,用了这缺德法子,让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替你挡灾。这些年来,谢家对我的好,不过是良心作祟罢了。”
谢杳还有些状况外,捏了捏额角,问她:“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谢盈嘴角一勾,“有一回你去沈府,我在府外候着,你回来时却并未见着我——可还记得?”
谢杳微微颔首,她疑心的也正是那次。
“那回,我见着了我尚存在世的唯一亲人。我的兄长。”
当年谢杳所需换命之人,须得与她同一日生辰且命格相补,谢永找了许久,找到了谢盈。可谢盈的父母并不愿将女儿的一生就这么断送,不愿将女儿交出去——谢永寻了个由头,竟是让那对平民夫妻锒铛入狱,顺理成章将襁褓婴孩抱了回府。
那对夫妇在狱中意外离世,家中便只剩了一个七岁的男孩儿。孩子吃百家饭长大,机缘巧合下,做了大皇子的护卫。
“谢杳,谢家害得我父母双亡,我受仇人恩惠长大,难道我不该恨?”谢盈语气平淡,这些话像是想说很久了,此刻说出口,愤恨早便淡却,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他谢永的女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么?”
谢杳在心里理了理,虽是仍有两分疑虑,却也信了八分。早先她便琢磨过,谢盈在府中分明是二小姐的待遇,父母亲为何却从未有认她做义女的意思?现下听她这一说,兴许是贴身丫鬟的身份,才能在她身边跟一辈子罢。
兼之十二岁那年在松山观下山之时,追上来的小道长同母亲说的那番话……思及此,谢杳不禁一哂。她本最是不信道学云云,如今看来,倒也由不得她不信。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你给我下毒也便罢了,沈夫人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她笑起来,“我同你又有什么怨什么仇?谢杳,这是命。”
“你且回头看看,一路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命运使然。”
谢盈站起身来,“给你下的毒,是大皇子交到我手上的。你服用了三年,已是病入膏肓,估摸着,也便只剩一年的寿命。”
她笑得有些癫狂,“我就是要让谢永瞧清楚了,他到底能不能给你换了这命!”
谢杳活不长了这事儿她心里有数,毕竟自己的身子,这些天来即便御医诊不出,她自个儿不会察觉不到——可惜察觉得委实太晚。如今知道还有一年,比她预想的倒还好些。
只是她抬眼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人,没来由地有些累了。不过几载间,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了模样,于某年某月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面目全非。两下相对,竟陌生至此。
谢杳退了两步,坐回到贵妃榻上,声音疲惫:“就凭你做下的这两桩,杀你几回都不算冤枉。”
谢盈大大方方看向她,“你以为我还怕这些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盈,换命之说本不过无稽之谈,是你自己搭上了自个儿的一生。”谢杳闭了闭眼,“可你父母之事,是父亲他错了,方酿下此恶果。兼之你我二人相伴这些年的情分,于我而言是不假的。我饶你一命。”
谢杳将案上的茶盏挥落在地,高声厉色道:“即日起,命你改回原姓,日后同谢家再无瓜葛。发配南疆,永生不得进京。”
谢盈面上一怔,“你……不杀我?”
谢杳倚在贵妃榻上,闻言嗤笑一声,“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来年入了地府,若是还能见到你,怕是得恶心活了。”
言毕,又皱着眉唤了一声“清兰”,对着听得杯盏落地声响时赶来的大宫女道:“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还不将人带下去?”
谢盈驻足深深回望了一眼贵妃榻上漫不经心躺着的人,那人却并未抬眼看她,是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再见了的。
打小相伴的情谊是做不得假的,这些年她眼看着谢杳一步步走到今天,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倘若并非是有此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倘若她还是当年那个叽叽喳喳一心陪着她的谢盈,她兴许真的愿意用自个儿的命去换她的命。
谢盈的目光落在她袖子遮住的手上,心知她定然又是在掐自个儿的手了。只是这回不知她身边伺候的这些,能不能及时替她上好药。
她在宫人强硬的催促下转过身,摸了摸袖中那方红芍锦帕,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谢杳这日里当真是心神俱疲,歇下的早,是以沈辞来时,她已是睡着了。卧房只一左一右点着两盏灯,昏暗的烛光下,沈辞端详着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上手捏了两把。
谢杳蹙了蹙眉,一手挥在空中,本是想打下脸上那只手,不想却反过来被一把按在枕侧。
谢杳本就睡得不深,这一闹便半醒过来,睁开眼时正见沈辞在她身侧,按着她手的那只胳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挑了她一缕发丝来,低头嗅了嗅,抬眼对上她双眸,“既是醒了,那就做点旁的。”
谢杳意识朦胧着,闻言眨了眨眼,惺忪地看着他。
沈辞本只是出言逗一逗她,见她这副样子,眸色一暗,覆身过去吻她。吻细碎蜿蜒而下,感受到了她颤着想往后退,便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极温柔地低声哄着,另一只手却牢牢握在她腰上,不允她再挣扎。
情到浓时,他却哑着声问她:“你将谢盈发配南疆了?”
谢杳意识都是散的,用了好久才听明白他问了句什么,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是因着什么?”
谢杳陡然一惊,垂下了眼帘,“不过是发觉她有二心罢了。”
沈辞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孤倒是知道了些东西,关于她身世的,想不想听?”
谢杳警觉地抬起头,与他十指相扣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佯装无意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听的。”她略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谢盈这事儿我已处置了,你不必再插手。”
她这话说得生硬,不过沈辞现下心情好得很,不与她计较,只低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小丫鬟,也值得孤动手?”
谢杳这才放下心来。果不出所料,沈夫人这桩事如今知情的只她和谢盈了,沈辞并未查到什么,这账还算不到谢盈头上去。
这样一来,谢盈最起码还能留一条命在。
沈辞与她抵着额头,手搭在她后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忽的开口道:“你与谢盈的生辰八字,一早便被换了。”
沈辞看着她略显茫然的神情,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愉悦,在她眉心缱绻落下一吻,方才继续道:“是以穆朝大婚的那八字庚帖,实则是谢盈的。”
她与谢盈是同日不同时,既是知晓了换命一说,生辰八字被换谢杳毫无意外,只是后面这句被沈辞说出来,她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沈辞便又不安分起来。只是这回,他像是存了心引诱她似的,不紧不慢,一点点诱哄着,温柔而又克制,直到她两颊至眼尾都氲上一片绯红,眼眸中仿佛含了两泓秋水一般望进他眼底,直望得他心中一动——这样的眼神,是很容易叫人疑心动了真情的。
沈辞伸手覆上她双眼。
第16章密谈
天黑得愈发晚了,湖心阁虽是比旁的地方凉爽些,可里头的宫人还是个个儿热得苦不堪言——他们伺候的这位主子,一不用冰,二不吹风,将窗一关,阁里跟蒸笼也差不离。
偏生这主子自在得很,真真是冰雪为肌玉为骨,宫人里衣都被打湿了,她只摇了摇小扇,额上半滴汗也没有。
沈辞送过不少冰进来,谢杳只道是冰性寒凉,阁中又常年湿气,容易伤身,悉数差人给送了回去。
至于她不喜开窗,沈辞只当是她厌着湖水,并未深想。
近些日子沈征身子也不太爽利,便叫太子监国。朝中一应事务逐渐迈上正轨,沈辞夜里处理政事时也并未避着谢杳,是以她多多少少也跟着看了些。
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
沈辞本就是个心思重的,疑虑颇多,这两年这毛病更甚了。且他从前无论如何也还披了张端方君子的皮,不似如今这般浑身戾气丝毫不加收敛。战事如此,朝堂之上依旧如此。
谢杳将他手边一纸调令拿起来细细读过一遍——当年她借着太子妃的身份,别的不说,这朝上的人还是勉强能认一圈的。江山易姓,不妨碍这些朝臣里的一部分识时务地接着为国效力。
她抿了抿嘴,开口道:“有些树,挪了窝也是一样长的。砍掉费事,不如修剪。”这几个人都是可用的,且根系不浅。现下调离,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与其猜忌,还不如收为己用。
沈辞将手中的笔蘸了蘸墨,头也未抬,“你如今说话怎么也弯弯绕绕起来了?”
“沈辞,用人不疑。”虽说制衡警惕自是免不了的,可就他这般下去,迟早要内耗空。
上等的狼毫笔被扔在笔搁上,沈辞望着她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谢杳,你告诫孤用人不疑这四个字,不觉得像是在嘲讽么?”
谢杳不再搭理他。他们之间已经默契地未再提过这一茬,她竟忘了,这些事要她来劝,怕是难。
要真论起来,当日用错人的不是他,而是她谢杳。只是如今这事儿也说不得。左右结果都是一样的,其中再多曲折,也失了意义。
不过沈辞也只提了这么一嘴,神色恹恹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谢杳叹了一口气,方往他那儿走了两步,便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沈辞从后面紧紧环着她,头靠在她肩窝,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谢杳感受到他呼吸渐趋平稳,正想伸手拍拍他,却听得他忽的开口唤了一声“杳杳”。
谢杳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他说话,等了良久,却始终没有下文。她把手覆在他手上,却觉身后的人慢慢松开了她。
后来她才知晓,被下了调令的那些已是极轻的处置了,沈辞监国头几天,就抄了两家。
朝臣一时战战兢兢,琢磨着那俩到底是何处惹得这位太子爷不耐了,而后灵光一闪——原是湖心阁那位。
谢杳被囚湖心阁一事虽隐晦,但算不得什么机密,时日一长,便传开了。且她这前朝太子妃的身份,委实怎么瞧怎么像是个红颜祸水。
流言一日胜过一日,朝中有些古板之人便看不下去,连递了好几道折子,请求处置了她这余孽。其中领着头,嚷得最凶的便是那两家。
没成想余孽还未怎的,他们倒是先被太子处置了个彻底——这一来连死谏都免了。
这一招杀鸡儆猴成果十分显著,莫说是折子,便是朝廷命妇平日闲话,都鲜有敢提及东宫里藏着的那位的——可见流言止于暴君。
天气乍凉入秋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谢杳就是这时候病倒的。
御医接连来请了三日脉,神情疑虑,沈辞问起来的时候却只摇摇头,道是还拿不准,要回去翻翻典籍。
谢杳心里倒是门儿清,不过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生死一事便看得很淡。淡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是花开花落自有时,叹惋一句也便足够了。
这时候她陡然想起来当年净虚真人说要收她为徒的话,不禁觉着真人还是有眼光的——她这心态怎么看都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
谢杳靠着榻上软垫,一口一口喝着药,而后咬住面前黑着脸的人递到嘴边的蜜枣。
不管是谢家还是谢盈,前头诸事她都处理得妥当,要说还有什么亏欠的,也就面前这一位了。他变成如今这样她占了半数缘由,这些日子眼见着他是有些好转了——至少有些人情味儿了,可却拿不准剩下的这些时日够不够把他拉回正轨。
谢杳将口中蜜枣咽下,试探着问他:“倘若有一日我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不是就了结了?”你的心结,是不是就解开了。
沈辞阴恻恻看她一眼,“你这是还没睡醒?”
谢杳咬了他递过来的第二颗蜜枣,含糊道:“醒了醒了,随口问问。”
第二日,沈辞一早便离宫办事。巳时三刻,宫人通传说是御医来请脉,进来的却多了一人。
来人只是寻常衣衫,谢杳却一眼瞧见那人身上所系玉玦的明黄色吊穗,当即便从榻上起身,跪着行了礼,“叩见陛下。”只是这一番动作又引得她咳起来。
沈征抬手示意她起身,“还病着,不必多礼。”宫人和御医纷纷退了下去,一时只余他们二人。
这还是谢杳头一回见着沈征。在谢杳的想象里,按着沈辞的脾气倒推回去,当今这位圣上应该是杀伐果决雷霆手段很不好说话的,如今一见发现还是有些出入。
眼前这人沉稳得很,气场虽压人却并不咄咄逼人,只是他一眼望过来,像是能把人看穿了似的——唯独落到谢杳眼里,竟觉着沈征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和蔼可亲。
他先是随口问了两句,态度之亲切浑似普通长辈,但谢杳注意到他说话时,一句话若是长了,他便微微有些喘不动气,像是身子仍不大爽利。
该寒暄的寒暄过了,沈征话锋一转,开门见山道:“朕昨日听御医回禀,说是你这病,已入膏肓。”
谢杳心念微动,大方承认了,“不觉间服了三年毒,纵使华佗再世,怕也难救。”
沈征深深看她一眼,略带了两分探究,只这一眼,就看得谢杳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沈征负手而立,“朕这身子,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
谢杳一惊,刚要开口,就被沈征抬手止住。
“朕早些年征战沙场,落了不少病根,三年前虽是诈死脱身,却也是险中又险。朕也是个凡人,能撑到如今,已是叨天之幸。”
“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辞儿了。”他说这话时,仿佛民间一个普通的老父,担忧着孩儿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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