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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连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必是与朝臣通好了气,备好了折子,只等今日过后便雪片似的飞去大殿。到时候莫说太子这一身泥泞决计是洗不干净的,怕是连沈谢两家都要受牵连。好一个一石三鸟。

太子将屋里细细打量过一遍,目光胶着在那张榻上,忽的走过去,将上头铺的一层层软垫锦被掀下来。

他翻找的时候,谢杳见沈辞外袍的带子系得有些松垮,便顺手给他重新系了一遍。

太子手里拿了个什么转过身来时,谢杳正系好松开手,抬头与沈辞对视上便展颜一笑。

太子重重咳了两声,将手中那东西抛给沈辞。

他抛过来用了力度,角度又刁钻得很,直冲着沈辞面门而去。沈辞一手拿住,手背与鼻梁也不过差了两指的空儿。

沈辞将那东西摊开在谢杳面前,赫然是一个桐木人,后背写了不知谁的生辰八字,正面是一道瞧着就有些阴邪的符咒。

“生辰八字孤看过了,是父皇的,这怕就是宁王留的后手。”

倘若沈辞谢杳并未如他所愿行事且被撞破,还有这么一招,以巫蛊的由头,最不济也能要了谢杳的命。

谢杳倒吸了一口凉气,将那桐木人握在手心,“如此看来,我备给宁王殿下的礼,还是轻了。”

沈辞笑了一声,“礼轻情意重。”

太子一时没听明白这两人你来我往地在说什么,不过也知道时间不好再耽搁,略想了想同谢杳道:“你从窗翻出去,将这桐木人找个地儿埋起来。”

太子这人素来还是有些清高的,不会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下药和巫蛊案,这分明就是后宫两大法宝,宁王用这法子,倒是让他再度刷新了对这个兄长的认知。

如今他叫谢杳去把桐木人埋了,也没有反将一军的打算,只是借此敲打敲打宁王,身为皇子,更是身为人子,有些手段使得,有些万万使不得。

谢杳将桐木人收起来,走到窗边,回头望了一眼隐隐对峙的两人,摇了摇头,从窗户上翻了下去。

雁归一早便候在窗下,接了她一把,两人便沿着小路走了出去。

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宁王领了郑统领一干心腹,带了府兵,浩浩荡荡往这处来——宁王在席上听得府中下人禀告有行踪诡秘之人进了这处屋子,怕是有刺客,便先安抚了席上诸位,而后亲带了人来一探究竟。

郑统领将房门一脚踹开,宁王刚刚抬起的步子在看见屋内景象时便停在了原地。

进门处的茶盏摔了一地——这是谢杳摔的,正对着的那架蜀绣织锦屏风此时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香炉滚落斜倒,更别提边边角角的摆件儿。

而里头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房内两端,皆是将长袖挽起,束起的发也有些松散。

郑统领率先反应过来,当即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世子殿下。”他身后一干人等亦随着见过礼。

宁王这才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刚刚还说不见太子殿下,原是在这儿。”

太子赴宴向来是来去无声,尤其是他设的宴席,是以他看着太子离席时也并未多想。

太子将袖子放下来,不甚在意道:“孤出来醒酒,在皇兄这别院里走着走着便走到这屋子里来,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却遇着世子也醒酒过来,一时手痒,便切磋了两招。”

他这话是连编都未能好好编,可宁王一眼望见榻上翻乱的被褥,因着心里有鬼先矮了半截,慌乱地应了一声。

在场不够格知道这番算计的倒是纳了闷,好好地切磋便切磋,场儿选在屋里头不说,便连床榻都能整成这幅样子——约莫是天潢贵胄打起来,架势都要大一些,波及得广一些?

太子接着虚情假意地夸了一番沈辞的武功,又更假惺惺地同宁王道:“这一时没能收得住,将皇兄这屋子毁得不成样子,皇兄可切莫怪罪。改日孤令人送些今岁新贡的西海珊瑚琉璃瓶一类,给皇兄装点装点。”

宁王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只能沉着脸道过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听说你问候了宁王祖上八辈...?我觉着我挺无辜的。

第44章灾民

宁王这道谢道得委实过早了些。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地的同一刻,就有小厮急急跑过来,被府兵拦在外围。宁王一肚子火气没处撒,见下人如此不识规矩,又偏偏是当着太子的面儿,登时成了只将炸未炸的爆仗,沉着脸呵斥了两句便吩咐将人拖下去杖责四十。

那小厮本是不欲在诸位贵人面前宣扬,只是一见自家主子没有听自己说话的意思,情急之下也顾不上,挡了挡来拿他的两个府兵,高声道:“殿下!门前围了许多灾民,怕是要暴动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各位神色各不相同。

沈辞一早便知,自是没什么意外,气定神闲地解袖子,甚至还想着倘若混在灾民里头那几个情绪煽动得及时,局势控制得好,回头可以把他们往上提一提。

太子这时候明白过来方才谢杳说的那份厚礼指的是什么,想笑又生生忍了回去,在心里暗道这小姑娘果真是没有一刻能安顿的。

那小厮说完,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宁王一口气没提上来,梗在心口,身形晃了晃,而后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太子瞅着他那张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的脸,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沈辞都顺眼了不少,招呼他一同去看个热闹。

郑统领紧跟着宁王,附耳说了几句,而后便大跨步离开去做部署。此事趁着没闹大,还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旦任由灾民闹起来,必然不好收场。

这是个什么节骨眼儿上?宫里的吃穿用度都裁减了不少,虽说宁王在京郊设宴本不算大事,可若是引起民情激愤,这性质便全然不同了。

一行人到了第一进院子里,正遇上谢杳和於春雪。谢杳不慌不忙地见过礼,同宁王道:“殿下这别院造得真是漂亮,逛着逛着就忘了时辰。还是方才听得这儿人声嘈杂,才跟过来看一眼,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她目光澄澈,似是真心疑惑,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团扇,轻轻扇着,举止间倒真像个寻常闺秀。

宁王心烦意乱道:“不过是些灾民在外面闹,安抚下去便好。”

这时他若是还想不到谢杳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简单,那当真是脑子有问题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着自个儿终于有了除太子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谢杳以扇掩口故作惊讶,眸中却是盈盈笑意,“这怎么还能闹到宁王头上来?京兆尹这差事委实做得不好。”

在她身边儿的於春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这幅样子莫说宁王,便是於春雪看了也很想把她按到地上打一顿——思及此於春雪飞快抬眼瞥了一眼沈辞,又看了一眼几乎与谢杳寸步不离的雁归,罢了罢了,有些人还是动不得的。

说话间,外头的声响格外大些,宁王低喝了一声“郑统领”,郑统领闻声进来,单膝跪下,犹豫了犹豫道:“殿下,灾民情绪激动,吵嚷着要见您。”

宁王还不待开口,太子便道:“孤的皇兄乃是千金之躯,万一被冲撞了,哪个担得起?”他似笑非笑看宁王一眼,“郑统领这话说得,便是叫皇兄左右为难了。这倘若不见,岂不是不够顺应民意,不忠于万民,即是不忠于天下,天下是父皇的天下,这岂不是要陷皇兄于不忠不孝?”

太子这段说得极快,罪名一摞一摞往宁王头上按,乍一听竟还觉着有几分道理。

郑统领分明就没有这个意思,且私心来说也不想宁王出去直面这些授人把柄,闻言愕然抬头看着太子,欲言又止。

宁王被这话一逼,是非出去一趟不可的了,这回连太子的话都没有心力去回,只沉声道:“开门。”

朱红描漆金铆钉大门从两侧缓缓拉开,外头乌泱泱的人群静了一霎,愈见躁动。

宁王步出去,身边儿跟着的近卫便高声道:“见了宁王殿下,还不跪?”

灾民被这一呼喝,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哭诉声一声高过一声。

谢杳从门后望去,宁王这座别院就连门前的空地亦是打扫得纤尘不染,两旁种植的花草长得规规矩矩,一眼就知是被专人好好打理的。实则不止是宁王,这满京城里哪户大宅不是此般模样?

而门前这一大群人衣衫褴褛满面灰土,个个儿面黄肌瘦,与此地格格不入。

宁王叫了起,本是想先讲两句道理,可惜他忘了底下这些可不是他素日往来的那些朝臣,而是些兴许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白丁,哪儿听得了他这说法?

他一席话实则没几句,却屡屡被打断,眼见着灾民情绪又激动起来,他的声音已然压不住,宁王当机立断令几个小厮将银钱散发下去。

这招显然奏效得多,人群的议论声小了不少。

谢杳在门后掂了掂手里的扇子,抿着嘴往远处看。

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又有灾民往此处靠拢,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或是互相搀扶,或是各自赶路,但观之数目却是不少。

谢杳又低下头去研究团扇上的绣花——送礼这事儿,一道礼怎么能显现出诚意来?

因着不断有灾民加进来,外头的声音一阵儿吵过一阵儿。早先安插在灾民里头的人开始活动起来,本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挑事儿态度,字字皆落在痛处上。

当一群人聚集之时——尤其是一群穷途末路到光脚不怕穿鞋的人,其中绝大多数便失了思考的能力。这时候,只消几句话煽动,就如同将明火丢进干柴堆,“轰”一声,火焰便能吞了人去。

而愤怒的情绪是极易传播泛滥开的,群情激愤丧失了理智的人群,能做出什么事儿来都不必太惊异。

宁王这边儿还未来得及有什么举措,局势便要控制不住。宁王手下的人无法,无论如何总得先护着主子周全,便往门后退,预备着先退进门内,将门一关,安危有了保障,后面的事儿再从长计议。

有眼尖的灾民看出了他们的打算,整个局面愈发失去控制。

就在这时,忽的有一人摇摇晃晃从人群中走出,还未让人瞧清他的面容,他便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声音凄厉,嗓音拔到高处无以为继劈裂开,听的人耳膜都跟着震得疼。

他陡然向宁王冲过去,宁王身边的近卫反应也快,几个人紧紧贴着宁王身前,将宁王围在身后,拔刀出鞘。

可那人却是一头撞在了大开着的一扇朱红描漆镶金铆钉大门上,血顺着朱红的门漆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

那人的身子软下来,顺着门缓缓滑落在地上,这一撞力道极大,人已然是面目全非。

谢杳端详那团扇上的绣花时,沈辞便不动声色地到了她身侧。几乎是在那人冲过来的一须臾,沈辞抬手覆上她的眼睛。

谢杳眼前被那只温暖的手挡得严严实实,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巨响,也猜出了个大概——她一早也便预料到了会有如今这一幕,又或许说,这一幕合该是她隐隐所期盼的那样。只有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了,宁王才会栽得狠一些。

涉及皇权争斗的东西是不该想得这么透彻清楚的,这般只会让自个儿胸膛里那颗心脏一日比一日负重难行。

但谢杳不想骗着自己,那人就死在她面前,间或是因着她的算计,倘若她也把自己骗过去了,更没人能记住这场死亡。

这些心绪沈辞比谢杳更熟稔,也约莫知道谢杳心里是如何作想。可他还是伸出一只手来覆在她眼前,低声同她道:“别看。”

他能感受到她鸦羽般的睫毛扫过掌心,能感受到在听见那声巨响后她紊乱的呼吸,所以他用另只手,握住了她垂在袖中的手。

谢杳轻轻挣开他握过来的那只手,反而抓住他挡在她面前这只手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沈辞见她坚持,也并未再拦,顺从地撤下了手,又顺理成章地反握住她。

谢杳深深望了一眼血泊里辨不出面貌的人,手里用了两分气力,不知为何想起最初她重生过来,净虚真人与她交底时说的话。

她那时说,天下苍生她顾不上,也不想顾上。往后种种,看似意在民生,也不过是因着受净虚真人以救命之恩相胁的所托。时至今日,她才恍惚有些明白了净虚真人当时所想。

宁王退进门,大门立即被关上紧紧闩好,将那具渐冷的尸首和陡然炸开锅一般的喧嚣皆阻隔在门外。

大门两侧,院里院外,明明相距不过咫尺,却被分隔成两个世界。

沈辞仍与她一手相牵,她的手略有些凉,总是要焐好一会儿才能略有些暖意。沈辞低头看她,似是在琢磨什么宽慰她的话,却见她笑着抬起头来。

若是铁下心来想做成什么大事,必然要伴随着无数人的死亡。而这些死亡里,自然会有数不尽的无辜人。可若是成就的这番事业将福泽万民,值不值得,谁说得准呢。

作者有话要说:宁王: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是醉了酒去遛弯,怎的是我府上的酒好,格外醉人?

沈辞:我感觉我媳妇儿就快跟我一条心了。

谢杳:阿辞啊,我问你个问题。一辆马车在路上飞速奔驰,马夫大喊着让开,前面有一堆玩闹的小朋友,其中一个听见了,乖巧地退到了另一条路上,其余的七八个孩子充耳不闻继续玩着。如果你在这一刻变成了马夫,时间紧迫,你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继续跑下去或者换到只有一个小孩儿的那条路上,你选什么?

沈辞:你换一个思路,铡刀之下的人并非是你选择的,而是他们躺到了铡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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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喝茶

宁王面色不善,但是好歹也还存着些理智,知道在场的这些个决计不能在他府中出半点差池,先安排了他们退到最里一进院子里。

既已见了血,府外的争执声愈演愈烈,已隐隐有要成暴动的架势。府兵虽是围了出去,可宁王下了令,不能再见血光,他们束手束脚,一时半刻竟愈发控制不住人群。

那些声音远远传来,已听不太真切。谢杳推开一间茶室的门,沈辞跟进去,於春雪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在院子里等着的好。

屋里有全套的茶具,谢杳净过手,开始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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