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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殷勤

谢杳披了身狐裘,抱着只汤婆子便往外走,有候在门口的丫鬟撑开纸伞打在她头顶,却被她虚虚挡了一下。

雁归跟在她身后,略停了停,替她道:“世子妃下雪天不兴撑伞的。去把屋里再加一盆炭。”

小丫鬟应了一声是,将伞收好,远远望见谢杳远去的身影,竟有些愣了神儿——有时候匆匆一眼,便觉着世子妃同还是辛小姐的那时候比起来,换了个人似的。

冬日里凛冽的风将她仔细掖好的面纱掀起来一角,她抬手又掖回去,顺手拂落了肩上薄薄落雪。地上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雪天路滑,她一路走过去却走得极稳。

似是察觉到了身上粘着的视线,她微侧过头来瞥了一眼。

小丫鬟慌乱别开头去,捂了捂心口被那一眼看得狂跳不止的心。

谢杳时辰掐得正好,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沈辞远远往这儿走来。

她眉眼不自觉便弯了弯,提起裙摆小跑过去,扑了他个满怀。

沈辞腾出一只手来将她发顶落的雪拂下去,隔着面纱摸了摸她被风吹冷的脸颊,“还下着雪,跑出来冻着了怎么办?你屋里的人怎么伺候的,出来连个撑伞的都没有?”

谢杳咳了两声,“不怨她们,是我不想撑。我这不是寻思着你定然是骑着马出去的,路上自然也不会挡雪,不能替你遮雪,还不能陪你一同落落雪了?”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情深义重,沈辞却只一挑眉,“前两个月还下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觉悟?”

谢杳低声嘟囔了一句“淋了雨要风寒的,风寒要吃药的,吃药还要忌口,哪儿能一样。”

“今日天气这般冷你也肯出来等我,”沈辞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拥着她往她屋里走,“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不闻不问,一早就歇下了,回回我回来过去的时候都已然睡熟了。”

谢杳颇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屋里炭盆烧得足,暖和是暖和,也催人犯困,天色一擦黑她就困得不行,厚厚的锦被一抱就能睡死过去。往往直到第二日晨起,她才能发觉沈辞不知何时躺在她身边儿——不过那时沈辞早便练完剑回来了,不过是陪着她再小憩片刻。

走进屋里,沈辞将她身上沾着雪的狐裘解下来叫人拿了下去,又叫人去煮了红枣桂圆姜茶,说是得暖暖身子免得受了风。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沈辞拿着她手在炭盆上头烤着火,淡淡瞥她一眼,“无事献殷勤,说罢。”

谢杳飞快看了他一眼,飞快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得同太子见一面。”趁沈辞那个“不”字还未说完,又飞快伸出一根手指头去压在他唇上,“夫君,你再仔细想想?”

沈辞紧锁着的眉头被她这陡然一声叫得都松了下来,显然是心里极熨帖,声音柔和了不少,“倒也不是我不许你见他,只是一时半刻寻不到什么好的由头,若引来注目便会麻烦许多。”

谢杳低低“哦”了一声,两臂攀上他脖颈,手指顺势自他嘴唇缓缓向下,一路滑下去,在他胸前被一把攥住。

她用另只手解开了一边的面纱,冲他笑了笑,骤然抬头吻上去。

才进屋没多一阵儿,她也就手被焐热了,双唇冰凉,贴上的那一刻沈辞不禁战栗了一下,下意识收紧双臂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两人身边不远处便是书案,谢杳浑然不觉是什么时候被抱上去的,外裳被铺在案上,他极娴熟地将她发钗摘下,三千青丝如墨缎般流淌而下。他捏着她后颈,吻自鬓边星星点点落到颈侧。

正在这时,外间响起两声敲门声,一个小丫鬟怯生生道:“世子殿下,姜茶好了,奴婢现在就送进去?”

门外不远处雁归和迟舟分别等在两侧,颇有些同情地看着那小丫鬟——能送进去和不能送进去的概率大概五五开,估摸着她今日运气是不怎么好的。

小丫鬟显然是先前没什么经验,没听见里头有吩咐,便当是默许,刚刚将门推开一道缝儿,便听得世子殿下压着声喝了一句“出去”。

小丫鬟手里的托盘一抖,姜茶差点儿撒了出来。雁归上前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肩,将托盘接过去,“回去罢,过会儿我替你送进去。”

屋里谢杳见着沈辞深呼吸了两口,不禁笑出声来,坐起身将外袍往身上一裹,理了理头发,呼吸却也还有些不匀,“你再仔细想想?”

沈辞手里勾着她一缕发打着圈玩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谢杳自书案跳下去,赤着足走了两步,却陡然被拉回他怀里打横抱起。她伸手捏了捏他脸颊,“想好了?”

沈辞声音低哑,“嗯,好了。”

雁归将姜茶送进去时,厨房已然热了三回。她刚将碗递到沈辞手上,以为终于不必再守着送茶了,却见他先喝了一口,面无表情递回给她道:“糖搁少了。”

谢杳蒙着被子小憩了一阵儿,醒过来时先自锦被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却被整条抱进他怀里,裹得像条冬眠的虫子。

沈辞一勺勺将姜茶喂到她嘴边,温度刚好,甜味儿正掩去了姜的辛辣,她便没多抗拒。

一碗姜茶见了底,沈辞揉了揉她脑袋,没头没尾道:“和约整一年都未能签定,胡人靠游牧为生,往年入冬时是边疆掠夺战打得最厉害的时候。去岁便因着入京和谈安稳了一年冬,今岁冬他们无论如何是按捺不住的。”

谢杳扭头看他,“所以?”

“皇上意思未定,父亲那儿也不好轻举妄动。所以,就这几日,太子定是会来府上一趟。”

谢杳本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大事儿,闻言一口气刚松了一半,便反应过来,“那你方才是?”

沈辞将外面裹着她的锦被缠得更紧了些,整个儿抱住,在她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沈辞”后,恍若未闻道:“不早了,我们睡罢。”说着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做个好梦。”

沈辞所言不差,不过三日,太子便亲来了镇国公府。

因着知道谢杳同他有话要说,沈辞一早将谢杳送进了书房的暗室里等着。

太子不过刚到书房,便被沈辞冷冷一句“她要见你”推进了暗室里头。

迟舟看着他家世子心神不宁地摩挲着手中茶盏,咳了两声,真心实意道:“您要是不放心,不如跟着一同进去,毕竟世子妃也没什么事儿瞒着您的。”

沈辞手上一时用力,茶盏都裂出了裂纹,“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的杳杳自然是没什么事儿瞒着他的,可他只要想起方才太子听见谢杳要见他时那倏而一亮的眼神,便心里堵得慌。

两人在里头谈了两柱香的时候,暗门才重被打开。谢杳眼尖,第一眼便看见书房里的茶具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换了一套来,差点儿没忍住笑,掩饰地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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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郑华钧

太子来这一遭同沈辞明面儿上的事还未谈,三人便坐在案前,却一时都无言,静静坐了许久,直到谢杳咳了一声,起了个头问太子道:“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她这话是过了脑子才说的,虽问的是太子,可口吻立场却是沈辞这边儿,分寸拿捏得极好。

只可惜虽是谢杳开了个好头,奈何余下的二人不配合,两句话没完气氛便又冷下来。不过这两人素来不合,能安安稳稳坐在一处,不拼个你死我活已是难得,谢杳没什么心理负担,自顾自地赏玩了一番沈辞新换的那套茶具。

太子同沈辞你来我往打得都是官腔,夹枪带棒又滴水不漏,听着就累得慌。谢杳默默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习惯性地要给沈辞也斟一盏时,手刚刚搭上茶壶便顿住了——两道视线皆落在她手上,书房里一时安静得出奇。

谢杳反应过来,她倒给自己喝便罢了,可太子的地位摆在这儿,若是她先给沈辞倒茶毕竟于礼不合,若是她先倒给太子——她家阿辞什么都好,唯独在对太子这一桩上,心跟针眼儿似的,许是跟穆家结梁子结惯了?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在两道简直胶着在她手上的视线里,将茶壶整个拿起来捧着抱到怀里,挤出一个笑来,“有些冷,暖暖手,你们继续谈。”

入了夜,谢杳突然想吃木莲冻——她这时不时的胃口厨房已然习惯了,倒也不难做,只是这冰天雪地里的,木莲籽费了些功夫才找出来。

厨房紧赶慢赶,好容易赶在谢杳睡下前做好了送到了她手上,她欢欢喜喜尝了一口,唇齿间冰凉水润的触感一瞬便将连日烧着炭盆烧出来的燥郁抚平,眨眼的功夫小半碗便下去了。

沈辞正是这时候进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她狼吞虎咽地又吃了三两勺。

他将太子送走后又忙了许久,只腾出空来陪沈夫人和谢杳用了个晚膳,谢杳原以为他今夜是要睡在书房了的,如今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个儿,讪讪将嘴边这一勺放下,“我以为你一时半刻忙不完,便没备着你的。要不,你吃我的一口?”

“我记得你晚膳的时候用得也不少。”

谢杳点点头,晚膳上有两道菜正是她今日想吃的,自然是要多吃些。

沈辞将她手中的木莲冻拿走,放到案上,“怎么今日胃口这般好?难不成是太子还有什么让人食欲变好的魄力?”

他一提到太子这两个字,谢杳便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将木莲冻又拖回来,喂到他嘴边一勺,“尝尝,降火去燥。”

沈辞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天气你吃这些?”说完便倒了一杯热水,硬塞到她手里。

谢杳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我同太子不过是确认了一遍局势,旁的半句都没说,真的。”

“我何时问你你们说什么了?”

谢杳按了按眉心,“阿辞,你今日是不是扭到哪儿了?还是别到哪儿了?”

沈辞不明所以,又听她接着道:“不然怎么能这么拧巴?”

也兴许是房里炭盆烧得太足叫人有些燥热,他登时一口气便堵在胸口,进退不得。还未发作,又见她舀了一小勺,喂进自己嘴巴里,而后起身自上而下看着他,捏住他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唇齿相接间,带着微微凉意的木莲冻被渡入他口中,肆意的甜味儿侵占了舌尖每一处。

谢杳微微离开他一些,一本正经道:“真的,降火去燥。”

夜色深重,烛火不知何时被吹熄,房中只有一弯银月倒悬天边渗进来的微光。

谢杳枕在沈辞胸膛,懒懒地用手指勾勒他的肩膀,任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着发。

沈辞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闲闲问道:“你发才说叫我去查哪个来着?”

谢杳描着他肩线的手一顿,狠狠戳了一下,留下一排指甲印才收手,“你听都没听清还应承下来?这么说,你从前应承我的是不是都是权宜之计一时哄着我?”

沈辞低低笑起来,把她抬起的头按回去,顺手挑了她一缕头发在指上缠着,“你陪我的时候还有闲心想着别的事儿,一心二用,四舍五入也就是移情别恋,我还未说你的不好,你倒是先说起我来了。”

谢杳白了他一眼,就他那无师自通的手段,还容得了她不专心?

她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回来,“郑华钧。”

“那个禁军统领?”

“是。”谢杳也挑来沈辞一缕头发,同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随意打了个结,却不系紧,只随意抖一抖,头发又散开,她便又再系上……乐此不疲。

“依太子所言,去岁里实则我已斩断了穆远不少爪牙,兼之这一岁里,太子也没再藏着掖着,两人硬碰上,最后看来总归还是太子更胜一筹。穆远再蹦跶,也只是秋后的蚂蚱。”

沈辞摸了摸她发顶,又轻重得益地给她按着后颈,“郑华钧手里握着的是禁军,确是如今穆远手里最大的一张牌面。”

“不过,”沈辞一顿,又接着道:“你既是已说了,穆远已经蹦跶不了两天,往后是没有与太子相抗衡的能力的了,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谢杳手上一紧,竟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了死结。她其实从未怀疑过太子才是最后穆家登基的人选这桩事——毕竟上一世里没他们插手,穆远也不曾真正撼动过穆朝这东宫的位置。

她叹了一口气,“若有朝一日太子即位,会冒着受天下人指指点点的风险,杀了他这手足兄弟,在开头便舍了仁君的名声么。”

“兴许他会,可我不想赌这一回。我想要的,是个实实在在,是个确切的结果。”谢杳慢慢将系成死结的头发分开,一不留神却扯到了自己的头发,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想让他死,更想让他死得名不正言不顺。”

沈辞默默听她说完,又看着她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将头发分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怕是只有她亲手将这一切了结了,她才能真正放得下。

郑华钧这人,谢杳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他嫡妻早逝,现在的这位夫人正是亡妻的堂妹。坊间传言,说他早先同那位亡妻可谓是情深意笃,恩爱不疑,只可惜落了个梧桐半死头白鸳鸯的结局。即便后来娶的这续弦也只是因着亡妻临终前所托。

可如今的郑夫人却是京中贤妻良母的典范,不仅将姐姐留下的年幼的女儿视如己出,照顾妥帖,还又生下了一双儿女。这几个孩子都教养得极好,她姐姐的那女儿,郑家的大小姐,已嫁给了宁王母家的表弟杜闻为正妻。

杜闻生得一表人才,肚子里也确是有些墨水,早几年也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在朝中官职虽是不大,可跟的是他的表兄宁王,旁人或多或少也会敬他三分——这么看来,这确是门不错的婚事。

坊间的传言也便到此为止了——毕竟茶余饭后咀嚼的,只这些已是足够反刍的了。

沈辞拥着她,应了一声“好”,而后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郑华钧我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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