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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游笙躺在了病床上,床边还站着一个小孩子。

应该是刚打完针,小孩正拿着棉签轻轻地给他按着针口。

倒是个父慈子孝的画面。祝深看了眼,嘴一撇,进了病房。

钟衡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人病房,游笙另外两个病友被推出去做检查了,见有人进来,便以为他们是来看望他的病友的,也没多在意。

祝深进门后静静地打量了游笙一眼。这人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了,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明明是十分平庸普通的样子,也不知为何值得有人至死念念不忘。

小孩给游笙按好了针口,朝祝深走了过来,将棉签丢到了他旁边的垃圾桶里。

祝深低头看着这个小孩的侧脸,问游笙:他是你的儿子?

游笙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是啊,暮云快叫哥哥好。

小孩略有些害羞地道:哥、哥哥好

祝深顿道,皱起了眉头:你叫他暮云?

游笙点了点头,朝小孩招了招手,暮云啊,给哥哥们倒水。

小孩便很乖巧地走去饮水机边,给两人倒起了水来。

暮云。祝深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仿佛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朝他切去,声音转寒:是哪两个字?

暮色的暮,他是傍晚出生的。

祝深望着他,捏紧了手中的盒子,幽幽道:我还以为是爱慕的慕呢。

游笙一愣,嘴上挂着两分寒凉的笑,半晌,他自嘲般喃喃自语:怎么能是那个慕呢,怎么能呢

说话间暮云已经端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祝深,一边递给了钟衡。

祝深接过了杯子,却没有喝水,细瞧着暮云的长相,实在太斯文秀气了些,与游笙倒不是很挂相。

此时游笙也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祝深的眉眼,心里隐隐生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却又按捺着心思不敢开口问他。只见他捏着拳头,抵在了心口,一时有些用力过猛,刚输过液的手背竟又回流出了血。

暮云看见了,着急地跺着脚,跑去随手抽出了两张卫生纸便要盖住那流血的伤口。再懂事毕竟也只是个小孩,一边按,一边哭出了声。

游笙便温和地安慰他:没事,没事。

暮云紧紧贴在游笙的床头,连哭也是抽抽搭搭的。

祝深低道:他真黏你。

是啊,他妈走得早,他从小就跟着我。游笙摸了摸暮云的脑袋:不哭,没事的。

祝深眯起了眼睛,轻轻说:听起来你很怀念他的妈妈。

游笙一怔。

只见祝深走近了,压低声音问:你会想念我的妈妈么?

问出来了。

替你问出来了。

手中的宝蓝色盒子捂得越发用力。

游笙心头大骇,反反复复地打量着祝深的面容,越是看,心里便越是有一处难以安宁,眼下正躁动不安,搅动着风浪。

车祸伤了腿,可此时他却觉得最疼的是心脏,半晌,他艰难地道:暮云,去李医生那里把药单拿来。

暮云点了点头,跑向了门外。

祝深看着小孩的背影,没有说话。

终于,游笙颤着声音问道:你的母亲是

祝深越走越近,停在了游笙的床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了。

很轻的一声,游笙甚至好像能够清晰地听见杯底落在桌面的声音,荡在心里,却是很重的一声闷响。

只听祝深面无表情地说:她姓傅,不知你对她还有印象么?

一瞬间,游笙的瞳孔倏地放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流露出了死寂的悲怆,身体重重朝后仰。

很意外?祝深的手骨节发白,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里:她死了。你不该不知道。

他的眼神很复杂,眼中裹着一层未知的情绪,像是恨,却不知他该恨谁。

每当回想起他母亲的悲剧时,总免不了自责。他知道,如果没有他,傅云织大抵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发抖,手臂却突然被人给拉住了。钟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旁,顺势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也就稳住了他正发着抖的身体。

好半天,游笙都好像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似的,无力地跌坐在了病床上,喃喃自语:她没有死没有死

祝深将盒子递了过去,放在了游笙的手上。

不值当。

真的不值当。

这个人也不过如此。活着的时候没有赴你的约,死了这么久也不敢相信你的死讯。他有什么资格值得你爱?

让你惦念最深,成为一生执念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颓废窝囊,不堪一击。

这这是?游笙颤巍巍地接过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问他,眼里含着一丝希冀,像是将什么希望压在了祝深的身上。

这是她唯一的遗愿。祝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游笙的侥幸:她说她想留在你的身边。

蓦地,游笙浑浊的眼睛淌下了两行清泪。

她从前很想问问你,那一天,你为什么不来?祝深冷声说:可后来,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了。

游笙痛苦地捂着头,她没有死

祝深往身旁靠了靠,钟衡太温暖,他下意识就想要向他汲取暖意。

傅云织的日记本里曾痴狂地描述过她对游笙的痴迷爱意,她仰慕他的才华,天赋,也爱慕他的好品行。日记里也说过他们是如何相爱又不得不分开的,就像是十八岁的怀春少女一样,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一直坚信游笙一定在等待着她。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值得她爱么?

祝深打量着满脸颓丧正喃喃自语的游笙,不禁叹了口气。

一瞬间,病房里爆发出惊天的一声嘶吼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竟像个孩童般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握着盒子,哭得十分掩抑。

傅云织曾笑说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不屈不挠,像是极具鲜活生命力韧草,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将他打倒。

可是傅云织不知道的是,自她走了以后,他便只是一株野草。

祝家是如何胁迫他的,他无法对人说出口,他的右手至今还留着长长的一道疤,几乎让他不能再运笔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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