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深无法想象。
他的一颗心好像被揪得生疼钟衡还不知道这幅画画的就是他自己,那么这七八年间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这幅画的?
祝深不敢再想了。
这间房子,大得可怕,甚至要比钟衡的卧室还要宽阔。
这绝不会是钟衡临时起意辟出的房间,方姨说过,整套桃源合院的格局设计甚至是不起眼的花花草草都是经过钟衡把关的。祝深这才知道为什么就连桃源的一砖一瓦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原来这根本就是钟衡根据他的审美而建造的。
而真正属于钟衡的角落,只有这间屋子。
那时钟衡要他住在这里,他说了什么?
【我住在这儿不大合适吧?
你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我是真觉得不大合适。
你就住在这里。】
祝深的手攀上了壁柜,狠狠地握住了边缘,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的指甲和骨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和发青,可他却像是失去知觉似的,心里空荡而发麻。
说那话的时候他一定是慵懒且不走心的,心里盘算的只是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他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了钟衡多少次心?
似乎有什么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冰冰凉凉,恍惚间,祝深才发现自己流泪了,止也止不住。
抬手擦了擦,在模糊的视野里,祝深看清了这屋子的全貌。
钟衡在每一面墙上都安了壁柜和陈列架,就像博物馆的展厅一样整齐有序,纤尘不染。
祝深面前的壁柜陈列着几本相簿,匆匆拿起翻了翻,越翻心越沉痛。
里面全部都是他,就连他随手赠给钟衡的童年大头贴,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里面,甚至不无骄傲地写着:这是小拾送给我的。
只此一张,只此一语,便好像可以傲视整本相簿了似的。
这些相簿里的大多钟衡是从各种刊物上裁下来的,祝深8至15岁一直住在国外,鲜少在报纸杂志上露面,而那个时期的相簿更像一个收藏夹,里面是钟衡所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他油画方面的报道,譬如得奖之类的新闻。
祝深15岁回国以后滟报为拍祝家的马屁,为他造势,评他为美人,可祝家并不领情,那一期的报纸被他们全面封禁,没想到钟衡竟还收藏着九年前八月八日的滟报。
也就是说,钟衡那么早就关注着他吗?
祝深咬着唇,继续往旁边看去。
这边就是他高中时代的相簿了,数量明显比前面多了些。
不知这些都是钟衡从何处网罗来的,只有一些照片很清晰,而绝大多数都是模糊的。里面放着祝深画板报的背影,放着祝深喂狗的侧脸,放着祝深和同学笑闹的身影,放着祝深午觉的睡颜
甚至还放着祝深去薄梁班上找薄梁说话时的照片。
但薄梁的脸被便利贴遮住了,便利贴上用蓝色钢笔一笔一划写着不许。
不许什么?不许和他说话?还是不许去找他?
祝深已经无从得知,但从逐年变得浅淡的墨水笔迹来判断出钟衡当时应该很别扭和生气。许字的旁边还留下了一圈无法消退的莫名其妙的墨团,拇指大小,大概这就是那时他心烦意乱而留下的痕迹吧。
傻瓜。
祝深将手指轻轻地覆了上去,像是在共情那个时候的钟衡的一样。
可他,已经晚了这么多年了啊。
翻着翻着,祝深又找到了几张他丢失已久的证件照。确切来说,并不是他弄掉的,而是学校弄丢的。
当年他常驻艺术榜榜首,学校便在旁边贴上了他西装革履的照片,用以鼓励其他学艺术的同学上进。其他同学上没上进他并不知晓,只是他在榜上的照片时常被人偷偷取走,为此学校头疼得不行,三令五申甚至制定新校规也无济于事。教导主任觉得有些同学为了祝深的美色已经铤而走险违反校规扰乱纪律了,从此便再也不让贴祝深的照片了。
没有想到他当年那些照片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是钟衡偷偷拿走的。
真是傻瓜啊。
祝深的眼泪这才刚刚止住,鼻头又变酸了。
他继续往旁边走着,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有关的展览,可心里便像是升起一场滔天的海啸似的,轰烈无比,又震撼非常。
顺序依旧是从旧至新排列着的,其实不过只是零零碎碎一些小物,许是怕沾上灰尘,还特意用玻璃给罩住了。
铅笔,尺子,作业本,答题纸,画笔,扔掉的书包,废弃的画纸
哪一样值得他用心对待至此?
走啊走,祝深忽然停在了很眼熟的蛋糕盒的面前。
小心翼翼将它从玻璃柜里取出,坚固的外壳已然有些发皱,不知是不是曾经被水冲洗过,上面的字迹也有些不甚清楚了,但依稀还是能看见logo上印着的是冯记两个字。祝深颤着手捧着它,即便心里已有预感,可打开盒子,心里的海啸依旧摧枯拉朽声势浩大地将一切心情卷到了岸上,心中决了堤。
里面放着一颗红心,和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是他的字迹:谢谢,下次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这是他给常常在桌洞里送他芝士蛋糕的那个人的留言。
祝深痛苦地将头抵在了玻璃柜上,像一条刚刚被海啸的风暴卷到岸上的鱼,一呼一吸都好像在山崩地裂中苟全。
良久,祝深在这阒无一人的房间里笑了起来,起初笑声很轻,像在自嘲,他笑自己蠢,可笑声越来越大,声嘶力竭,又歇斯底里。
笑了不只有多久,嗓子都哑了,终于平静地流下两行本以为不会再落下的泪水。
他用狭隘的妒意误会了钟衡的真心,又用可笑的自尊践踏了对方的真情。
原来他不仅认错了风信子的背影,就连送芝士蛋糕的人也认错了。
光是想想,祝深的心就好像被人什么撕裂了一样是他咎由自取。
笑着笑着,他抵着墙壁咳起了嗽。咳出的每一声都像是从肺里绕出了一条长长的曲折的弯似的,咳出的每一下口里都腥甜非常,积攒的郁气要变成血气,可终究还是意难平。
半晌,他笑不出了。
继续往前走。
每走一步,就好像是自虐一般在刀尖上起舞。
于是他又看到了半截摁灭的烟头,清理掉的风信子草图,他们准备去A国时废弃的登机牌,蜜桃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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