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础不以为意,点头道:“就像手杀骆御史、囚禁广陵王,无论手段怎样,陛下要给天下人一个‘光明正大’的印象。”
就连酒杀张释端,皇帝也要让众人亲耳听到世子认罪。
“出力者必是兰家,但究竟要怎么做,我就猜不出来了。”
两人沉思默想,楼础觉得欢颜的猜想更加合理,问道:“兰家有人随军西征吗?”
“这次没有,但兰将军的两个侄儿没有随他返京,应该还在秦州守城。”
“守城……”楼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而觉得不可能,笑着摇摇头。
“十七公子为何有话不说?”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或许匪夷所思才符合陛下的风格——我猜兰家二将可能奉密旨弃城,让与乱民,将祸水引向立足未稳的大将军。大将军若战死沙场,陛下满意,若大败而归,名声扫地,陛下可以‘光明正大’地夺取兵权。”
“利用乱民?”欢颜的确觉得匪夷所思,“乱民乃是乌合之众,与官兵交战时,往往十不敌一。兰将军在秦州时连战连胜,只因兵少,才让乱民散而复聚。这样的乱民,即便有二十万人,怕也不是大将军的对手吧。”
楼础笑道:“那就是还有别的办法。”
片刻之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太子”,一个说“梁升之”,随即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太子与梁升之是一回事,太子年幼,主事者必是梁升之。
“梁太傅老谋深算,与陛下一样厌恶朝中的掌兵武将,或许能为陛下想出好主意。”欢颜猜道。
“或许舍弃梁升之,能给大将军按上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名……”
皇帝突然从院门外不请自入,大声道:“笨蛋,全是笨蛋,越猜越远!”
欢颜立刻起身,楼础随后起身,注意到皇帝只是一个人,可他的匕首却没带在身上。
皇帝偷听多时,终于忍不住参与进来,向欢颜道:“你还可以,至少猜到了大概。”转向楼础,“你比较令朕失望,比郡主慢了一步,还胡猜一通,不肯坚持己见。”
“微臣本不以思辨敏捷见长,遇事要多想一阵。”
“嘿,多想一阵,就这‘一阵’会发生多少事情?别人给你这个机会吗?”
楼础拱手,“如此说来,陛下真要利用乱民?”
“朕若实话实说,在计划实现之前,你们两人别想离开皇城半步。”可皇帝已经忍不住了,稍稍停顿,继续道:“兰恂无能之辈,偏偏又受撒谎,可就是他,给朕提供一条妙计。”
兰将军名恂,皇帝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左右看了看,喜欢这两人的无言以对。
“兰恂出兵一年有余,捷报频传,却迟迟不能平定秦州之乱,他声称部下兵卒太少,无法追击逃入深山的乱民,朕信了,朝廷也信了,所以才要召集各地军队,由大将军亲率西征。”
皇帝露出怒容,仍无法原谅兰将军的欺骗,“兰恂的无能唯有一个好处:大将军也信了,以为秦州是小乱,指日可定,所以急着率兵进入秦州,以为西京会比东都更安全。”
楼础忍不住道:“秦州那么多官吏,就没有一个人向朝廷说真话?”
“有。”皇帝叹息一声,“不止一位,可朝廷没有采信,从去年冬天开始,秦州所有消息都经由兰恂之手,于是捷报更多,而真话几乎不见。”
皇帝又叹一声,这回是愤恨多于遗憾,道:“你们两人此前的进谏很有道理,朕一心求快,往往绕过朝廷降旨,以至官吏失职,竟然被兰恂恐吓住,不敢上奏地方实情。这是一个教训,今后朕要多派亲信,暗访民间,为朕查漏补缺,监督官员,体察民风。”
楼础与欢颜对视一眼,这可不是他们进谏的目的,皇帝欲以亲信监督百官,等于将朝廷整个架空。
两人都没开口,他们已经没有这个资格,皇帝正在兴头上,也不会允许别人打断。
皇帝的思绪转到别的事情上,想了一会才接着说下去,“朕在今天夏天发现事情不对,原打算召兰恂回京之后,立即治他的罪。可是皇甫家那边出了问题,放走了大将军,朕不得不另想办法。”
“秦州……究竟有多少乱民?”楼础问。
“难说,乱民时而为民,时而为匪,兰恂前些天向朕承认,官兵勉强保持各城之间的畅通,已有几个月轻易不敢出城。”
欢颜也问道:“陛下是要让兰家子侄让城吗?”
皇帝大笑道:“让城?怎么会让城?乱民就是乱民,解决大将军之后,乱民必须被尽快剿灭。朕用一个更简单的办法,让整个秦州的乱民全都扑向大将军。”
楼础霎时醒悟,“粮草!粮草所在,就是乱民所向。”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军粮草就屯集在潼关以西,消息一旦传出去,乱民必蜂拥而至。大将军若要保粮,就得与乱民恶战,若是弃粮,就只能退守潼关。他若敢退,朕就可以御驾亲征,在阵前以军法斩楼家满门。大将军毕生勇猛,向来有进无退,又急于树立军威,生怕一退之后威名尽丧,所以朕猜他这次也不会退。”
“大将军若是大获全胜呢?”楼础又问道。
皇帝神情更冷,“那就让他接着去讨并州、伐贺荣,朕不信他真能天下无敌,朕只要在后方牢牢掌握粮草,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还有太子呢。”欢颜提醒道,心里已知道答案。
皇帝沉默多时,“朕不以一子而轻天下,看他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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