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市郊区的小别墅里,难得热闹。池珩记忆里,做生意的这些年,池大年和赵晴彟极少在家,他从小都期待家里热热闹闹的那几天,如果没有舒朗,家里简直没有一点人气。
但是现在,家人虽是全在,房间里却是沉寂无声,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隔壁传来赵晴彟小声的啜泣,这个一向以夫为大的女人,多年来随着池大年白手起家,始终扮演着左膀右臂的角色,此刻只是尽力地压抑着自己。
池大年仍旧躺在床上,从医院的初寒躺到家里的深冬。这腿,看样子是好不了了。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锥心刺耳,他在床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望裹挟着十八岁的池珩,他已经经受了近一个月命运以病魔之名的敲打,内心却有一股蛮力正在生长着。
他推开房门,穿过女人的哭声,走到池大年身旁,青涩的脸上带着几分坚毅,“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只管说。爸,你只是暂时腿脚不方便,但是你可以指挥,诸葛亮运筹帷幄嘛。”说着,不知是不是自己也被这番话安慰到了,池珩竟挤出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真诚的笑容。
随后,他拉来躲在隔壁的赵晴彟,女人憔悴的脸上泪痕还未干,池珩把她轻轻安置在池大年旁边坐下。“妈你一直和爸一起经营生意,公司里的事你驾轻就熟,以后你就是大当家了。咱家多年的底子,生活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池大年和赵晴彟一脸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看上去至少有183的个头了。随后池珩顿了顿,又说,“至于我爸呢,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好好做复健,早晚会恢复的。”他越说越笃定,给连同他自己在内的池家人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人不大,歪理还不少。”池大年半天憋出了一句话,随后又欣慰地乐呵起来。赵晴彟看看池大年,又看看儿子,抹干了眼泪,也笑了笑。
“这就对了嘛,有什么过不去的。”“明儿舒朗该回来了啊,我接他去。”池珩的心也阳光起来,好像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云市机场在北郊,池珩家在南郊。他早早出发,把车停在航站楼,有一搭没一搭刷着手机。
不一会儿,一个一身黑的蒙面人出现在窗边,一阵猛敲,池珩一个激灵手机差点飞出去。
“要不是我是好公民,现在你已经躺地上了。”池珩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锁着的车门。蒙面人毫不客气地把箱子往后座一横,坐上了副驾驶。“我还不会开车呢,你都能到处窜了。”隔着口罩都看出了他的不满。
池珩一手打掉了他的鸭舌帽,又把他口罩往下一拽,“还没出道呢就开始全副武装了是吧。”“不会开车算事儿吗?哥送你。”池珩颇有风范地冲舒朗一挑下巴。
舒朗自得地靠着,把空间调到最大,舒展着四肢。望向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断地朝自己跑过来,又匆匆地落在身后,这一别竟是小半年。看得累了,他眯上了眼睛。
朦胧中舒朗觉得自己已经睡了一觉,一看手机,也就过去了十几分钟。旁边的池珩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看他醒来,眼神飘忽了一下,仿佛有些犹豫。
舒朗斜睨了他一眼,满脸写着有话就说别磨叽。池珩缓缓开口,“内个,我爸前一阵子脑溢血,现在没什么危险了,但是腿脚不太灵便。”然后又笑着说,“天天在家做复健呢,整个人看着特别蠢,我都不敢笑他。”见舒朗脸色不对,池珩生硬地活跃着气氛。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池珩敛了笑意,似乎也没有必要在舒朗面前伪装。
“会好的。……会好的。”舒朗不再问,也不再怪他没有及时告诉自己。他人在异国他乡,又能做些什么呢。他静默下来,只深深地看了池珩一眼。
池珩红着眼眶点点头,这个语气好生熟悉,不就是昨天他对父母说话的语气么。人总在一些脆弱的时候需要得到这样的安慰,而这个安慰,只有特定的人能给。他尽全力给着家人力量,而此时,舒朗又成为他的力量之源。
“叔叔,我回来了。”舒朗到家第一时间钻进卧室看池大年,他原本微胖的身型瘦下来就越显得憔悴,舒朗看着他两鬓星星点点的花白,鼻子发酸。
“都瘦了,英国的饭不如咱中国好吃吧。”在舒朗面前池大年倒是乐呵呵的,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大事,去看看你阿姨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去。”
舒朗点点头,一头扎进了厨房,乖巧地打起了下手。
吃过午饭,舒朗就睡了个天昏地暗,梦里池叔叔一直高高大大的,赵阿姨笑容满面,池珩在身边窜来窜去。醒来的时候,高大的人是他和池珩,池叔叔已经矮他小半头了。
他起身摸出池大年给他的银行卡,他查过,里面有三十万。池大年给的数目只要他不败家,几年都用不完。他摩挲着表面突起的数字,若有所思。
“醒了?你这晚上还睡不睡了。”池珩递过来一杯水。
舒朗往外一看,金乌西沉,一片肃杀。冬天的太阳向来只发光不发热,索性待在暖气房里哪都不去最好。
“这个给你。”舒朗把银行卡塞到池珩手上。
“干嘛?”
“拿着给叔叔用呗,我又用不上。”舒朗随意地说着,右手抓了抓头发,本就睡得乱七八糟的毛瞬间往鸟巢方向又近了一步。
“滚吧,家里还不缺这个钱。”池珩瞪他一眼,把卡片插到他胸前的睡衣兜里。
“小爷是有工作的人。”舒朗一副阔少的样子,敲起了二郎腿。
“真的假的,在哪找的工作?警局吗?”
舒朗看着池珩损他那贱样,恨不能给他灿烂的八颗牙打下来两颗,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心虚地吞了吞口水,“虽然我现在没有正式出道,但是偶尔也接接公司的杂活,挣点钱。不然我手机是怎么换的。”说着举起了手机,杵得老高,生怕池珩看不见似的。
“你们公司是传媒公司吗?去做慈善得了,给一个岌岌无名的学生发工资。”池珩一脸费解,又无奈地在床边坐下。他俩一左一右对着翘二郎腿,大眼瞪小眼,仿佛又回到了高中。
“我才是真的要找一份工作了。”池珩垂着头喃喃道。像是对舒朗说,又像对自己说。
能自然长大是平凡却幸运的事情,在生活的暗处,多的是不得不挨一闷棍,跑着长起来的人。
“我爸虽然不说,但是这几年建筑生意难做,现金流需求量又大,我摆明了知道生意运转已经难以为继了。”池珩摆弄着高高翘起的脚的鞋带,随后又笑了,自我安慰似的,“挣不了大钱,不过糊口够了。”看向舒朗。
舒朗又做出一副不是事儿的表情,“哥养你。”
“你是谁哥,英国时差让你过得不知道长幼有序了是吧。”说着池珩上手彻底把舒朗的脑袋给揉成了鸟窝,还是盖得非常粗糙的那种。安静的屋子,近一个月来,首次传出正常生活的热闹。
高中往大学的跨度,仅仅几个月而已,舒朗却总觉得身后如有猛虎追赶,片刻无法停歇。
“去,去帮忙。”舒朗自己没起身,把池珩推了一个趔趄。“你好意思让阿姨一个人做饭。”
“一起。”池珩拽舒朗。
舒朗一甩手,脱掉拖鞋,往床上一歪,赤脚蹬上了池珩的腰。“你好意思让一个飞机坐了十来个小时的人做饭。”理直气壮地躺下了,一拉被子,干脆装死。
池珩用力地拿被子蒙住舒朗的头,不忘腾出一只手,隔着被子在舒朗的屁股上猛打几巴掌,“你看我不去放半罐辣椒。”说着出了房门。舒朗开始配合着唧哇乱叫了一阵,随卧室门轻轻关上安静了下来。
他轻轻掀开被子,沉静地呼吸着。天花板上月亮形状的吸顶灯还是前几年照着他的喜好换的。似乎有什么爬虫沿着他的心脉蜿蜒而上,眼前的包袱他必须要背起来。
他拿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在对话框打打删删,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第13章
13
舒朗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42层高的写字楼前。他仰头寻找第28层,落地窗反射着惨白的亮光,更衬得这个冬天凉意逼人。
舒朗呼出一口白气,搓搓手,走进大楼。
前台的小姑娘十分水灵,见谁都一副标准微笑,直到舒朗开口。
“你好我找边清乾。”
“嗯?”她一定听清了,只是极少听到有人对总经理直呼其名,甚至来访的业内大佬提起边清乾也都客客气气。她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我是说,我找边经理,提前约好的。”说着舒朗绽放了一个无害亲切的笑。小姑娘见的好看的艺人已经太多了,但还是被扑面而来不加修饰的帅气爽利打动到了。
她打完确认电话后,就将舒朗引到公司最靠里的一间办公室。手一伸,“请。”
舒朗敲了敲门,轻轻推开向里看。边清乾坐在办公桌后,朝他一点头,两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灰色羊绒开衫里搭着件雾霾蓝的薄T,柔软的针织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线。
“来坐。”边清乾食指敲了敲办公桌,舒朗也不跟他客气,在他手边的凳子上顺势坐下,还往他旁边挪了挪。
“什么时候回来的?”边清乾转过凳子,笑着看他,舒朗这才发现,边清乾的眼尾是有一些上扬的,笑着的时候带着些魅惑的狡黠。
“昨天刚到。”舒朗睁着大眼睛,“一回来就来公司报到了。”
“是吗?我可没让你到公司上班。”边清乾根本不上当,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我怎么着也算员工,平常不上班,放假了肯定得上班,对吧?”舒朗的眼睛又大又亮,说什么话都看上去非常真诚。小脸一扬,对边清乾诚诚恳恳地说着。
边清乾看着他那欺骗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几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在不了解别人的性取向的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是很危险的。”说罢,收回了眼神,拿起手边的咖啡,自顾自喝了一口。
一看就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舒朗嘴里一阵发苦。
等等,性取向?什么意思?舒朗在心里消化刚刚听到的这条讯息。
不等他反应,边清乾放下杯子,“啪”的一声。“说吧,你有啥想法?”
“嗯……就是想上班。”舒朗心虚得看一眼边清乾,又弱弱地说了句,“顺带看能不能领点工资。”然后厚脸皮地冲边清乾笑。
边清乾不说话,歪头把舒朗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视了两遍。
暖气开得有点足,舒朗身上微微发热,顺手把脱下了黑色羽绒服,搭在椅背上。又把白t的袖子往上撸了撸,看上去越发白净青春。
“你能干什么?”边清乾略坏笑着问他。
“等会儿,你是说你的性取向是……”舒朗现在反应过来了。
边清乾心里连翻了十个白眼,这反射弧够把他传送回英国。“是要当私人助理吗?”边清乾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调戏起员工来。
“我可是未成年。”知道娱乐圈多元,也万万没想到老板会直接对员工下手啊,舒朗一瞬间有点慌。万恶的资本主义,他的心里热热闹闹打起了鼓,堪比年三十的鞭炮。
“未成年也要谈恋爱的,而且明年就成年了。”
舒朗石化当场,半天没有下文。
“噗呲……”边清乾笑出了声,然后是一阵前俯后仰,脸憋得通红,一个劲儿地捂着肚子。
对这么小的小孩儿下手,他可没有这么禽兽。
舒朗第一次见他这样,想来是自己表现得过分没见识了。想起来自己是来求职的,又端了端身姿,一副大人模样。“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边清乾实在是被逗的不行了。“哎哟、哎哟……”捂着肚子说,“好,好。”随后深呼吸几口,调整成一个正常人的状态。
这时,前台小姑娘给舒朗也送来一杯现磨咖啡,加了糖也加了奶,舒朗接了过来,又大大方方露出他的招牌微笑。小姑娘根本没看他,看着乐不可支的边清乾一副见鬼了的表情,联想到有关CEO的传言,又看了看舒朗,眼神满是一言难尽,赶紧退了出去。
舒朗不明所以地转过身,随后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咖啡。从外面进来,虽然暖气把身子暖热了,可是风早把整个人都冻透了,心里面还是凉飕飕的,非得喝点热的不可。
“好喝吗?”边清乾问,一如他每次在英国带舒朗吃一个新菜式时的口吻。
“肯定比你的好喝点,纯咖啡,这么苦,你怎么喝下去的。”
“你一个小朋友当然不懂这种苦味里隐藏的香醇。”边清乾冲他一挑眉。
舒朗心道,估计也就大他两三岁,在那装老成,也不反驳,只说,“我到底能不能来上班?”
“可以。但是你得想想你能做什么。我这不缺助理,也不缺打杂的。”一句话甚是严格,审视的目光敲打着眼前的年轻人。
舒朗被问得愣住了,是啊,他能做什么。
“没出道的艺人都做什么?”他很认真地问边清乾。
从进门来,第一句语气这么正经的话,边清乾也严肃地回答,“上课、练功。”
“有工资吗?”
边清乾:“……”
“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舒朗简直是个小财迷,从他俩认识那天起就三句不离钱,还是个未成年财迷!
边清乾第一次遇到这么毫无抱负、坦坦荡荡要钱的员工。
不对,非常有抱负,抱负就是钱!
“公司安排我上课吗?”舒朗又把凳子往边清乾旁边挪了挪,仰着脸一脸讨好对边清乾说,“总经理,我上的不是专业院校,到时候毕业想发展还得提前学习,表演什么的一窍不通咋给公司赚钱。”
“你不许再给我提钱!”边清乾凤眼一瞪,咬牙切齿地说了句。
舒朗立刻乖巧地抿住了嘴,满脸写着,“看我多乖”。
“你回去等通知吧。”边清乾看着旁边这个缠人精,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等通知的意思是有戏还是没戏?”舒朗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脖子伸的老长,眨巴着眼直勾勾盯着边清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特别喜欢边清乾这种毫无办法的样子,心里没有一点对上司的畏惧,反而颇有一种恶作剧后的心理满足感。
“回去公司给你设计完课程通知你。”边清乾看上去要打人了。
“好嘞,谢谢边总。”
“滚滚滚,快滚。”边清乾赶马蜂似的冲他摆手。
“滚喽~”舒朗脚步轻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办公室。临走还不忘给前台的小姑娘一个电眼告别,小姑娘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联想到办公室花枝乱颤的两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舒朗走后,边清乾一脸怀疑人生,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儿调戏了?什么时候自家艺人能这么无法无天了?
好像也不是自家艺人,就舒朗自己。
后悔,就不该在英国跟他同一个屋檐下。靠,还同吃同住了。边清乾攥了攥要打人的拳头,若是此时办公室有人,必要被他的杀气逼退两米。
“陈姐,最近有什么艺人培训的课在开吗?”
“没有新课要开了,正在开的倒是有。”
“有一个小孩儿,演员方向的,随便把他塞哪个班里吧。”边清乾翻了个白眼,算是把事情办完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