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唯一不高兴的只有珍儿。从方才到现在,薛湛连门也不让她进,心下难免担忧是否被他发现了什么。
待所有人一走,薛湛从外头进来,走到薛玉娇的床前,语气较之方才明显缓和下来:“日后她若还有为难你的地方,你尽管找我。还有缺什么少什么,也可以和我说。”
薛玉娇靠在谨娘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吃了些汤药,屋里也生了火炉,身体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或许是原本就生的白皙,经此一事,此刻面色越发显得更加雪白,整个人如一团雪球,歪着一颗脑袋,软绵绵的依偎在谨娘怀中,神色娴雅凄婉,我见犹怜。
薛湛看的不禁心中一软,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我已经交代了太医每天过来一次为你诊脉。”
“有劳叔父费心了。”薛玉娇除了和他道谢外,实在找不到其他话,生怕自己说多了或说错了,引他怀疑。
其实抛开他喜欢自己这点令她心中惴惴以外,她有时还是蛮怕他的。
他和父亲不一样,虽然都是手上握过刀身上染过血的人,可是,他性情阴晴不定,不怒自威。尤其是他同旁人发火的时候,那愤怒的眼神和语气,令她惊惧不已。
这个世上也仅仅是他,才会使她害怕,每次碰见他生气,她都像个软绵绵的小兔子一样,乖乖躲好,想把自己藏起来。
薛湛自是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竟可怕至此,他面上不动声色道:“都是叔父应当做的。”
薛玉娇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也没明着答应,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她与谨娘轻声道:“谨娘,你帮我倒点水。”
薛湛见谨娘起身不便,于是道:“我来。”
薛玉娇心中一动,刚想说“不劳烦您”,只见人已转身去倒水。
室内响起一阵细微动听的声音,很快,薛湛端着茶盏走回来。谨娘欲要伸手自他手中接过,却见他没有理会,自行将白瓷碗凑到她唇边。
当清凉的碗边轻轻碰到她的唇,她绯红着面颊,任由他小心翼翼的喂自己,缓缓喝下去。
薛玉娇原本就生的雪肤柔嫩,两颊白净通透,宛若堆雪砌玉,然而此时,竟微微透出点娇羞的粉色。
整个过程中,知道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只觉脑袋空空的,全屏身体的感觉慢慢喝完。
薛湛见她全部喝光了,目色温和,径自道:“我再给你续一杯。”
“不用了叔父。”
薛玉娇刚刚心中乱颤的被他喂完,现在还没完全平息下来,可不想再来一次。
薛湛闻言放下茶盏,想到一件事,迟疑了一下,突然正色道:“你们小心身边的丫鬟珍儿。”
薛玉娇一怔,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珍儿有问题的。下一刻,神色有些犹豫,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叔父可是发现她做了什么?”
……
薛湛是在薛义遇害,回到金陵城的第二天醒来后发现自己拥有前世的记忆,最后的记忆截止在他最爱的人一死,他提剑杀了谢尹安,之后骑马带着薛玉娇一路往南,直到一处雪山顶,守着她冰冷的尸身在雪地里单独待了两天一夜,最后抱着她跳下了万丈悬崖。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听说薛玉娇怀孕七个月流产且再也无法生育,还听说造成这种后果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的丈夫谢尹安,顿时怒上心头,不顾一切的去找谢尹安算账,启料在房间碰见了满身是血的她,满眼绝望的她,他这一刻才知道,他来晚了。
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回到两年前,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悲剧上演。他要保护好她,再也不想看她受到一丝伤害和委屈。
……
说自己死而复生拥有前世记忆的话,定是不能让人相信的。何况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他顿了顿,道:“今日一早,我看到她偷偷见过荆氏。并和荆氏说了一些悄悄话,虽然不知道说的什么,但觉得她神色有异,行为反常,担心对你不利。后来我让人悄悄跟着她,碰到她引护院到莲池,我的人向我禀报后,然后就看到了二姑娘正为难你。”
谨娘听完之后,略略一忖,立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当时我和姑娘回来那么不巧就撞见了她,之后又故意拦住我们的去路,原来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通风报信给那边的,”说到这里,又对薛玉娇道,“咱们真不应该留她这么久的,早就当赶出去才对。差点被人害惨了。”
薛湛心下微怔:“如此说来,你们早就知道她背叛了?”
薛玉娇眸色平静,并不否认:“不错,我和谨娘之前就知道了。这次实在没想到,只是出趟门回来也能被人盯上,是我们大意了。”
薛湛略略点头:“只有你和谨娘两个人怕是不够,你们总有盯不到她的时候,不如我再安插两个人过来吧,多一双眼睛,多一些防范。”
薛玉娇原本也是这样认为,她和谨娘在一起的时间长,不可能时时刻刻□□出去留意珍儿的一举一动,何况接下来她还要和谨娘抓紧时间做衣服,原本就会顾此失彼。现在听他愿意主动帮忙,自是开心不过,也没推却:“那就多谢叔父了。”
除去私情不说,几次三番帮她忙,她难免过意不去,想到之前绣的一双护膝刚刚完工,现下趁此机会让谨娘拿来送给他,聊表心意。
薛湛还是头一回收到她送自己东西,当下有些又惊又喜。东西接到手中的那一刻,他满心欢喜的抚摸了两下,情不自禁问了句:“这是你自己绣的?”
薛玉娇愣了下,不想让他产生误会,于是语速平常道:“是侄女亲手绣的。之前原本打算送给父亲的,但是出了那样的事就没有机会再送出去了。我想着在我这里放着也是放着,还是送出去比较合适。”
“借花献佛,还希望叔父不要介意。”
话音一落,谨娘立时目光不解的看着她。
薛湛怔怔的站在那里,心中一阵怅然失落:果然,还是如此。
原以为是专门做给自己的,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位置,但现在看来分明是自己自作多情多想了。不由暗叹一声:也罢。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眸色微微黯淡了几分。
纵然心里失落,但还是佯装高兴道:“叔父不介意。正好现在能用上。”
说到这里,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叔父先去忙了。”
见人准备要走,谨娘连忙跟着起身欲要送他到门口,被他挥手阻止住,“不必送了,你照顾好她吧。我明日再来。”
待薛湛一走,静了片刻,薛玉娇让谨娘关上门。
谨娘关好门回来,终于将方才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姑娘,那双护膝不是你专门为他做的吗?为何要否认?”
薛玉娇不好告诉她这里面的原由,只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收下了就行了。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几分。否则人家一直帮我,总觉得欠人情太多。”
而她心里很清楚,她欠他的人情远不止一双护膝,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还了。
她与薛湛前世的旧事不想多提,但另外一件事不想瞒她。稍作迟疑,缓缓说道:“谨娘,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其实这次,是我故意落水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谨娘立时被吓了一跳,似乎难以置信,赶忙坐到她身前,握住她手颤音道:“此话当真?”
她轻轻点了点头。
整个人六神无主的怔了片刻,谨娘看着她的眼睛,终于确定了她没有说谎,立时满目惊慌道:“姑娘!你,你怎么如此鲁莽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个好歹,你让老婢……”说到这里不禁急的眼泪要掉出来。
薛玉娇自然知道掉下水去会有生命危险,可是……
她目露无奈的解释道:“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当时识破了她的阴谋,但被她钳制住无法反抗,于是迫不得已,只能临时起意,反将她一局。再有,我也并非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我相信我叔父,他一定不会让我出事的。”
果然,他没有让她失望。曾经是,现在也是。
谨娘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不已,平定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幽声一叹:“话虽如此,可老婢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以后可不要再如此冲动了,稍有差池,悔之晚矣。”
话音犹落,薛玉娇忽然连忙竖起食指比在嘴前,与她使了个眼色。
谨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纱窗上隐约有个人影向这边正走来,随即停了下来,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薛玉娇。
两人几乎已经想到了一起。
薛玉娇心思一转,装作一幅浑然不知情的样子,平声道:“太医刚刚说,我身子虚,近几日不宜劳神费心,需得好休息休息,保持清静。谨娘,你一会儿下去吩咐一声,就说没别的事,都不用来我屋里侍候了。我这里留你一个人就行了。”
谨娘顺着这句话答应了一声。
薛玉娇想了下,再道:“对了,几日后等我身子好些了,陪我去趟太傅府吧。很久没见外祖母了,突然想她老人家了。”
谨娘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外面听的,于是后边也应了声。话音犹落,随即见窗外的人影起步悄然离去。
少顷,谨娘起身打开门往外看了两眼,见外面已经无人,复又关门返了回来,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姑娘,这珍儿不能再留了。”
薛玉娇也有此意,点点头,兀自猜测道:“这次二房那边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她们还会对我下手。我方才故意给珍儿制造机会,就看她‘珍不珍惜’了。”
……
是夜,芳菲院二姑娘薛玉芳的院子大门紧闭,但是隔着老远还是能不时的听到杀猪一般的惨叫。
薛玉芳白天挨完板子被人抬回了芳菲院,这会儿光着屁|股趴在床上,依然疼的要死,在屋里又哭又叫,到现在也没有消停。
她一边撕心裂肺的叫唤着,一边不断的大骂给他上药的两人:“死丫头!你们轻一点,想疼死我啊!”
薛玉娥白天得到消息赶到绮兰院的,看着她在绮兰院受完刑,接着一路陪送了回来。此刻见状,上前道:“我来吧。”
她坐到一边,亲自给她抹药。边抹边心疼的念道:“你也是的,干嘛总是和三妹妹过不去,现在好了,遭罪了吧。”
荆氏本来就生着气,现下听她这么说,手指猛地点了她脑门一下,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若不是你没用,你妹妹至于被人害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性子软,全靠我们两个操心。”
薛玉娥被无端端的骂了一遭,也不敢顶嘴。
薛玉芳抓着被角,一面忍着皮肉之痛,一面恨恨的道:“那个小妖精长本事了,我实在想不到她竟然会不要命的跳进池塘,现在我百口莫辩,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推她的。母亲,您一定要为我讨回个公道啊。”
荆氏在旁边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屁股,越看越心惊肉跳。自然,这口恶气,她非要撒出去不可。
“那小贱人不是陷害你吗,我倒要看看,她接下来怎么洗清自己。”
薛玉芳扭着头问道:“您有办法了?”
荆氏轻哼了一声:“你母亲我是谁,没有点手腕,能把代管主母的大权揽到手吗?”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悄声道:“荆姨娘在吗?”
红莲起步去开门。人进屋后,与屋内几人分别见了个礼。
荆氏斜着眼睛看着她:“没人看到你过来吧。”
珍儿摇摇头,道:“没人看见。”
荆氏问的直接:“可听到那小贱人和她身边的婆子说了什么?”
她一脸无奈道:“因为二爷在,这一天下来我都没机会进屋侍候,后来二爷走了,我才在墙根下偷偷听了一下。听三姑娘和谨娘说,接下来几天不让我们侍候在身边了,还有就是,过几日谨娘会陪她去趟太傅府。我心想,这是个机会,便赶紧过来告诉您。”
荆氏听后,眼睛一眯,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果然是个机会。”
她心下一定,接着道,“这次,我非要让这个小贱人再也抬不起头来不可。还有护着她的那个人,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救她。”
……
这段时日,薛玉娇以需要静养为由,除太医看病以及薛湛探望外,接下来的几日,屋内不会让任何闲杂人等进来。室内一切吃的穿的用的,全部交由谨娘一个人代办。趁此机会,两人夜以继日秘密的赶工做衣服,以确保在孙莹莹取货时可以完工,派上用场。
在此期间,薛湛每日早上都会来一趟,并且每次来都会带些礼物。而他带的礼物从不固定,有时是薛玉娇爱吃的点心,有时是一身入春穿的裙装,还有时,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一盆花苗。总之,每次都能带给薛玉娇不一样的惊喜。
最后一次,孟霖帆脸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提着一只盖着红布的笼子进屋。薛湛命他掀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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