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你从家里搬出去的那天吗?纪可嘉没等他回答,知道他必然是不记得,径直说,那年我八岁,和朋友们在家里玩闹争吵,你提着行李箱路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烛茗眼中尽是茫然,他那时恨不得尽快离开纪家,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
纪可嘉觑着他的反应,眼底暗暗一沉。
那天他和小伙伴吵得不可开交,为了一件什么芝麻大小的事也记不清了。不知道是和哪家的孩子争得面红耳赤,最终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推搡之间那人一巴掌把他推到地下。
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眶里酝酿出泪水,
若在以往,梁婉必然是要出来打圆场替他撑腰壮胆,可那天她在书房里办公,不哭得大声点是闹不到她的。
他张着嘴,还没哭出声,忽然被人揪着衣领从地上提溜起来。
你只会哭吗?烛茗居高临下地望着幼小的他,是非善恶不是靠打架就打得出来的,你妈能帮你多久呢?
说完转头就走,消失在门口。只有他脑后皱巴巴的衣领提醒着他,烛茗曾来过。
一群小屁孩似乎都被这个有些凶的哥哥吓到,一时间竟忘了刚才的争吵,怔怔地问他:他是谁啊?
纪可嘉狠狠眨了下眼睛,把憋出来的眼泪挤回去:借住我家的哥哥。
这个标准回答他从小就会说,少有知道烛茗是纪家人,匆匆见过的人只当是纪老爷子或纪成钊帮友人看顾一段时间的孩子。他后来才知道,家里住的那个被爷爷叫然然的哥哥,有个名字叫纪然。
而他抛弃了这个姓名,像是和这个家断开了联系,一年大概也才回来一次。
烛茗离家后的十年,正是他辉煌的十年。从小学到中学,他时时刻刻看着身边人捧着专辑,刷着电视剧,一口一个茗哥、烛总,痴迷得不行。
他总是吃味地想,想告诉全世界:那是我哥。
那天烛茗撕开隐藏多年的真实,他一个人躲在宿舍里,一遍又一遍琢磨着这件事。
他难受得想哭,可就在眼泪滑落脸颊之际,恍惚又听见当年烛茗清冽的声音:你只会哭吗?
眼泪顿时就止住了。
烛茗静静听着纪可嘉语无伦次地说着往事,没有打断他。
他忽然意识到,纪可嘉和他一样,因着身份和顾虑,心里藏了十多年的话。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和纪家的关系,所以不说。
而纪可嘉则是替他瞒着他和纪家的关系,所以不说。
他现在有蔺遥可以倾诉,可眼前这个孩子
除了家里这些带有天然立场的人,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也没有。
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纪可嘉嘀咕着,自己吐槽自己,可能我只想说,谢谢你。
烛茗一愣,连带着开进地下车库的动作都差点没稳住,险些撞着通道的墙壁,一个刹车下去,轮胎打滑的摩擦厉声和地面叫板。
谢我什么?烛茗嘴角抽搐,心说这孩子怕不是有毛病?
谢所有吧。
谢你让我从小不耽于家人宠爱的温床。
谢你在虚假美好的幻想里还我一个真相。
烛茗听着他模棱两可的对话,无语而不解。停稳车,解开安全带准备从车上下来,他忽然问:你演艺生涯的未来都规划好了吗?一时冲动的话我劝你早点抽身。
我纪可嘉忽然驻足,你看出来了?
烛茗点头。主舞竞演的那个舞台让他意识到,纪可嘉投身这个圈子,是真的在追随他的脚步,想得到他的认可。
可这样的冲动,会困住他。
纪成钊他还是了解的,宠爱归宠爱,纵容归纵容,一旦到他利益相关的时候,别人的乱麻他都可以一刀斩去。
老爷子进抢救,他是靠续命系统知道才问的卢叔。而纪成钊率先联系了纪可嘉,心思不言而喻。
纪总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纪氏的未来和你的未来,总有一天他会要你选一个。
他轻声说着,心里明白这是自己对眼前少年最后的宽容。
抢救室门口等着好些人,烛茗和纪可嘉到的时候,梁婉正站在纪成钊一步远的地方,靠墙低头。
许久不见,她似乎愈发憔悴了。
听到声音,她向这边看来,脸上刚升腾起一丝戾气,便被紧随其后的纪可嘉的身影扑灭,嘴角抖了抖,扬起一张和善的脸。
纪成钊转头看她,冷笑了一声:不累吗?
这么多年他都对梁婉没有起疑心,自认为是夫妻同心举案齐眉。直到去年抓住一丝端倪,顺着藤摸下去,一桩桩一件件梳理清楚,到如今才知道,梁婉这些年都背着自己做了什么。
最近他手段凌厉,折断了梁婉的羽翼,放她在家,忽然好奇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梁婉唇色苍白:不累。
她做的事后果可以自己承担,惟独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知道一切。
可儿子看她的眼神忽然有些和从前不太一样。
梁婉心底忽然有些慌张,从上周纪成钊将她约束在家,纪可嘉不接她电话起,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就开始持续性蔓延。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事态不受控制。
纪可嘉那双她引以为傲的清澈眼眸里带了些陌生,看得她竟有一丝心虚。
妈,爸。纪可嘉上前打过招呼,揪心地朝抢救室里看了一眼。
烛茗走近,朝附近作壁上观的卢叔点了点头,转向纪成钊,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梁婉。
正好见了,问您个事儿。
纪成钊皱眉:有什么事等爷爷出来再说吧。
人家医生在努力,你又帮不到什么忙,为什么不听听呢?
梁婉看见烛茗眼珠转向自己,又移开。
那股莫名的慌张又升腾起来。
你说吧。纪成钊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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