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唱歌?”周临涯退后做了个奇奇怪怪的仿佛横抱着什么东西的动作,手指乱舞了几下,“弹唱?”
“记得穿白衬衣,千万别穿校服,不然台下的会让你滚下来。”
“……”付罗迦还是没说话。
“行吧,不说我就当没有,有些人自己门路广得很,我就不管了。”李文嘉坐回座位继续听歌。
“你别管他!他最近一直古里古怪的。我们都支持你啊!”周临涯又伸手来拍他肩。“你加油!!”
教室里还没安静下来,头顶上的广播突然有了动静。
先是噗噗的几声,像是有人在拍话筒。“喂。”
然后是高频的一声“嗞————”。
不少说话的人一下停了下来。
“又来通知了?说校庆日的事?”
“听声音不是陈锋啊。”
“广播台的学生吧。”
又是一声“喂。”
“别喂了,说事!”有人喊。
从第一声“喂”出来的时候付罗迦就知道是谁了。
“下面播送一条通知。请以下念到名字的同学到106大礼堂开会。高一六班,胡向荣。”
“肯定是说节目的事吧。”
“这谁啊,声音好正哦。”
“高一十三班,宋梓佳。高一一班,刘放。高一……”
付罗迦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高二二班,钱妙洁。高二四班,赵煜辉。高二九班——”
扩音器放大后字正腔圆还是字正腔圆。
“——付罗迦。”
九班教室里顿时炸出一声“哇——哦——”,然后是不断的掌声,女生居多。“真的要去啊!厉害厉害!”
“……不用这样。”他在喧哗声中压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很多张兴奋的脸凑在一起,几乎在往外冒光了。
“快去快去!”周临涯把他从座位上撵起来,“有啥作业我帮你记着啊,放心!”
走廊在刮风。一出来教室里的声音立刻就听不见了,从这里俯瞰学校,会发现操场像个黑洞洞的巨大深潭。
喧闹的那头和沉寂的这头像是两个相互拼接却没有融合的幻境。
他感觉自己在墓穴的甬道里。
第24章第24章
他其实有些后悔。“上台唱歌”这件事没他先前想的那么轻飘飘,归根结底它是一场要经过准备的表演。
准备过程中有人注视、评判。
表演过程中有人注视、评判。
注视评判的人里边还多半有许之枔。
很多人热爱唱歌,乐于展现才华,这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却从来不敢把自己对唱歌的态度定性为“热爱”——他怀疑自己是受某种“欲-望”的驱动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起话筒,去可悲地窃喜自己居然能发出能让那么多人听到的声音,去接受欢呼和赞美。
而当这种“欲-望”减退的时候——譬如现在,经历这几天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之后,被走廊里的风兜得满头满脸的时候,他心虚又畏惧,甚至想起了被自己刻意忘记的每次上台前的窒息感。
仿佛面前就有一台跳楼机。他抬头看了眼高度,觉得上去了自己就得死。
以前他“决定了要去唱”离“真上台”一般只隔半天,绝对不留斟酌时间。
这次是一周。但现在掉头回教室也太……
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去。
大礼堂本来是用来给校领导开会的地方,一般不承办什么文艺表演。组织人选这里也不单单是想开个会,而是相中了面积还算大的讲台和音响设备。
付罗迦进门时讲台上没人,来了的都坐在底下。他们很多人彼此认识,坐得都挺近,相互在交谈。
他环视一周后朝离人群远得不是特别突兀的一个角落挪去。
“迦哥!这边!”
前排座位上一个青头皮的朝他招手。
杜燃是陪钱妙洁来的。离他比较近的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听到了也转过来,用同样很秀气的声音打招呼:“哈喽,学霸你好。我是刘放。”
“……你好。”
他又绕回前排,坐到与杜燃隔一个座位的地方。
杜燃:“枔哥开投影去了。你再等会儿。”
付罗迦:“我没等——”
杜燃:“话筒他们拿过来了,你今天可以试试。”
付罗迦心跳陡然加速:“……试什么?”
杜燃:“选首歌唱唱试试呗。这次唱歌的好像只有你一个节目,那些学声乐的外地有比赛没法排练了。”
付罗迦:“……我学声乐那会儿都是十年前了。我现在——”
杜燃猛地挥起手:“枔哥!迦哥在这边!”
付罗迦:“……”
许之枔胳膊肘夹着个话筒从离地有一米的讲台上跳下来了。那话筒应该是还没开,音响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走过来,把付罗迦旁边那个座位的椅子翻下来坐下了。
付罗迦把手从座位间的共用扶手拿开了。
就这么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么干了——居然让许之枔皱眉了。
许之枔把话筒举起来放到嘴边。“你手可以放这儿。”
“……”说之前他把话筒开了,高分贝的声音从音响里撞出来震响耳膜,激得付罗迦没有丝毫犹豫就照做了。
“其他事我们等会儿再说。”许之枔把头扭向一边。“现在先确定一下大家的节目,我报一遍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
许之枔的声音分作两道传来:一道近在耳边,音质纯粹清冽;一道经音响放大,添了种浑厚感。
付罗迦那只僵在扶手上的手轻轻颤了颤。
“钱妙洁,群舞,《月华》——付罗迦,独唱——”他突然闭了麦,凑近问,“想好唱什么了?”
付罗迦看向他。在没后悔之前的确是想好了。
“……《Aura》。”
许之枔有些意外。“《Aura》啊……是鲨姐那首吗?”
这首歌编曲比较特别,前奏挺劝退的,算是路人缘比较差的那种。在学校舞台上唱的话,出现前半截变成喊麦后半截破音的车祸现场可能性很大。他没什么把它唱好的把握,但如果要单凭喜欢去选一首歌的话——选这首以后应该也不会后悔。
“……是。”
“先不告诉他们。”许之枔弯起眼睛,“等会儿等他们走了,我们来一遍?”
“……”
许之枔照着单子确认完一遍就没什么正事要说了。没人说散会也没人离开,都在座位上聊天。
杜燃兴致勃勃地把《Aura》找来听了一遍,前面弦律感不强的部分被他跳了,副歌部分的高/潮一出来他直接一个激灵。
“迦哥,这——很可以啊!还有这词——”
许之枔扫了一眼,“你不看翻译能知道意思吗?”
“……你别说,完全不能。”杜燃讷讷。
“我去把伴奏弄出来?”许之枔把话筒递给他。
“现在?真的要……在这儿?不会打扰到他们说话?”刚刚不是才说了要等他们走了才来?
“本来找个有台子的地方就是方便让他们过过节目的。”许之枔已经往讲台上走了。多媒体的开关就在那边。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反正回过神第一句已经快切进了。
原唱是很有力度很有爆发力的声线,他模仿不出来。要追求音准只能照着他最舒服的唱法来,一开腔他就悲哀地发现:唱得还是太软了。
但专注唱下去后他注意力就从很多越想越头痛的事移开了。
“IkilledmyformerAND,(我杀了我曾经的朋友)Leftherinthetrunkonhighway10(把她的尸体留在十号公路)……”*
唱到“我是一个有选择权的女人”的时候他还是很平静地盯着地砖缝。
“Myveilisprotectionforthegorgeousnessofmyface,Youwanttopitymecuzwasarrangedonemantolove……(我的面纱是为保护我的漂亮容貌,你总设想拥有我导致总有人一厢情愿)”
他在拾音区以外深吸了一口气,进入副歌。
“Doyouwannaseemenaked,lover
Doyouwannapeekunderneaththecover
Doyouwannaseethegirlwholivesbehindtheaura,behindtheaura——”
原调的音高是达到了,只是有点抖。下个高潮是紧跟着的,他刚刚唱出“Doyouwonna——”就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一股气被噎在喉咙里,他勉强把这句续完,然后就把话筒推开了。
许之枔没接,愣愣地盯着大屏幕。付罗迦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某k歌类软件的窗口并没有关闭,歌词及翻译都被实实在在地一条条投出来放到大屏幕上供人观瞻。
杜燃一脸严肃。“迦哥,gaga的原唱听着蛮正直的啊,你这一唱就特别——”
叫刘放的那个清秀男生捂着嘴笑,“像小/黄/曲!”
一群人鬼叫起来。
付罗迦脑子没转过来:“那个……”
“天哪你这声音太可以了吧,能不能帮我录个起床铃?”
“你才发现?人家这唱功才是真的流弊,天生混音嗓是说这种吧?”
“小/黄/曲是什么意思?”他问杜燃。
“骚的意思。”
付罗迦话筒差点没拿稳。“……”
“关键是你表情真的很x冷淡!”刘放补充。“反差萌知道吗!”
“……我想换歌。”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向许之枔求助。
许之枔居然点头了。“……我也觉得。”
其余人极力反对。扯着扯着话题开始跑偏,最后又变回了聊天。
这里吵起来跟教室里没什么两样,但这里没有李鑫和孙奇亚投过来的视线,没有李文嘉莫名其妙的敌意,没有鲁迪拍桌子踢凳子的响声,没有写着他名字的成绩单。
所以他暂时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不过那首歌他倒是很想唱完。
第25章第25章
有人跳上台切了首受众相当广的国语情歌——会议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完全跑偏的——他们似乎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开始k歌了。
按照这个进度,一周之类能否把一整台好歹是叫做“晚会”的东西完完整整凑出来显然是个很大的问题。但看起来没人为此着急。大家笑容都愉快放松,似乎并不追究来这里开个会究竟是要干什么。
另外一支话筒被人打开了,试了会儿音后音响里传来一个很英气的女声:“来合唱?”
这就是把正事全部抛开的意思了。付罗迦觉得不太合适,但许之枔没出来主持会议纪律,他当然不敢越俎代庖,犹豫了一会儿顺从要求点点头。
这歌他应该是在路边奶茶店里听过,旋律挺上口。原唱是一男一女对唱,大屏幕里打着的歌词也把男声女声部分标的很清楚。第一句就是男声。
结果他连个气音都没发出来就被人抢唱了。
——那女生音域偏低,唱低了八度的男声倒也合适。
到女声部分她停了,付罗迦没多想就接着唱了下去。
整首歌不长,但唱完后他有点累。那女生远远朝他笑了笑。
杜燃接过话筒,“唉你真的特别适合唱这种,就怎么说呢,特别柔,比女的还那个——”
付罗迦听得右眼皮直跳,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不太好听的夸赞。
过后还有人接着唱——其中一些大白嗓在封闭的会议室里激起的声浪无比灼耳,到了能让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但什么的存在感也比不上不出声盯着一个人看的许之枔。
许之枔现在把手放在了他之前放的位置。
许之枔之前几次起的话头都被他十分刻意地结束在了两句话内,现在暂时陷入了沉默。
付罗迦正襟危坐,抬臂看了眼表。“……我回去上课了。”
出乎意料的是许之枔反应很强烈:“你又要走了?”
他语气包含着少有的鲜明怒意。
付罗迦一怔。脑海里雾一样诡异弥散的情绪就此重新凝结成了清晰可辨的畏惧,他突然想伸手挡住眼睛不看,堵住耳朵不听。
“……对。我得走,你们先……商量吧。实在不行,把我去掉就好,反正我什么也没准备,乱七八糟的……也不太好。”他直接站了起来,调转方向面向杜燃:“我走了。”
“啊?现在就走?也对,他们是挺吵——那拜拜啊。”
付罗迦当作自己拿到了最高许可,拔腿就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许之枔也跟着他站起来了,自己却停也不停往外冲。但他还不至于干出跑起来把人甩开这种事,于是顺理成章被拦下来了。
——礼堂的安全门外边挨着墙角有片很小的空地,门一合上许之枔就快走几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
付罗迦想也没想瞬间就把他手指抖下去了,停下来看向他。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能看到许之枔有些难看的脸色。
付罗迦走了下神。
许之枔会生气?他凭经验觉得不会。所以许之枔现在是在干什么?
非常奇怪。
他生气了吗?显然也没有。那他自己又是在干嘛?
“……怎么了?”这话居然是由许之枔问出来的。
他也想问怎么了。他现在怕得呼吸都不畅了。
“什么怎么了?”
“你在躲我呀。”许之枔这次直接摸到了他手背上,“为什么?”
“……我躲了吗?我为什么要躲?”他忍住没缩手。
许之枔捏住他手指,把他拳头一点点掰松。“你就是躲了。”
这对话很无聊。付罗迦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四角。
“没有监控。”许之枔说。“没有人看啊。”
许之枔手指从他指缝里探了进去,到最后两只手的手心之间只留了几毫米距离。
太冰了。
付罗迦怀疑自己这只手都要被冰废了。
但是他还是站得端端正正,任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之枔忽然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有人。”
于是付罗迦迎来了十多年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时刻:抽手,退后,调整表情——心脏狂跳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许之枔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微微垂头。
gu903();付罗迦花了一点时间知道自己被骗了,在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时刻刚过去之后就立刻迎来了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还花了一点时间发现许之枔直勾勾地盯着的是许之枔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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