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涯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你这几天又是感冒又是吐的——”
“没事。”他抽了张纸擦泪。
那张临市的卷子叶老师批了,顿时急得要当面给他分析。她问“当时你在想什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走神。
体育课就这么被占了。
办公室的冷气浸润久了,出来后皮肤上都能凝一层水珠。
他突然就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在那棵树底下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昨天那个女生被放开后一眼也没看他,一路嚎啕着跑下了楼。
踩人的女生上来推了他一把,他没怎么犹豫就还手了。
那女生跌到地上,表情还挺错愕。
其他人没动。然后他就走了。
他隐隐约约有预感,这件事将会有无穷个烦人的后续。但他没心思想。
他晚上不可避免地做了相关的梦。树,红井盖,山茶花香。
甚至还梦到了那对走廊上姿势亲昵的情侣。
他把那张改出来只有一百二十多分的英语卷子揉成了一团,周临涯惊呼:“你干嘛?!”
他如梦初醒,又把卷子展开,用肘部压平,一点点理抻。
“你怎么了啊……”周临涯声音低下去。“分数已经很高了啊……”
他摆了摆手,十指相扣抵住前额。
要调整呼吸。
到了下午教室的气氛就相当欢快了。
“最后一节是不是就没课了?”
“爽!”
“晚上你是出校上网还是看晚会啊?五连座来不来?”
“我女朋友要我在后台给她看衣服……”
“卧槽,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说??”
“咱班有节目吧?”
“哎你是这几天都没来还是怎么,第一名亲自上台献唱你不知道?”
“我靠??!!”
付罗迦趴在桌面上闭着眼。中午明明只喝了粥,却还是有反胃感。
“付罗迦?”
他抬头。“——嗯?”
“去准备了。要——化妆了。”刘放把头伸进窗户朝他笑。
第34章第34章
付罗迦被领到了一间人多得都从门口溢出来了的教室。在路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能感受到演出前的特殊气氛了——不时能在穿着素色校服的人流里看见一截的鲜艳闪亮的衣袖衣摆。
刘放隔着一段距离就喊了声“让让”,有人闻声转过头,付罗迦一下看到了好几排沾着点红的牙齿。
他没忍住往这些被浓妆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这个点就把妆上好的只会是开场节目。排练的时候他在舞台侧边站着看了个大概,依稀记得第一个上台的好像是个街舞节目。
这节目的演员们好像把头发统一挑染了一下,右后脑相同的位置都有一小撮紫发;男女都穿着黑T黑紧身裤、画着一样的银灰色眼影,但是男生口红的颜色淡些。
被他正看着的那个应该是个男生,似乎正忙着自拍。
那男生比较与众不同的一点是肤色很白,因此看起来妆容尤其鲜艳。
他侧过脸朝付罗迦笑了笑,手机屏幕光线下的嘴唇红得像是随时要朝这边喷出一口血。付罗迦面无表情地朝他点头示意。
他确信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谁。
进去后就是好几个缀着亮片头饰的后脑勺,一个穿便装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瓶发胶在后脑勺之间穿梭。除去陡升的温度——虽然头顶的四台风扇转得还算卖力,但送出的凉意也不过九牛一毛——这里边更让人难受的是味道。
汗腥味。
汗腥味里夹带的是护肤品化妆品发胶等种种化学制品的香味。两道冲突猛烈的味道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撞击在一起,腾起一阵如有实质的朦胧昏黄色雾气。
他顿时就想找个厕所把喝的粥吐了。
“没地方的话要不要等会儿再来……?”他回头找刘放,但刘放在跟一个正往脸上扑粉的女生说话。
本来人就不少,往中间一走,教室的桌椅横七竖八一摆又填了不少空间,二十来个人都头贴脸紧紧站成一片。
从他们的位置分布情况大概能猜得出来这里是把化妆过程分成了几步,不同的行列在排队等待完成不同的步骤。
粉底,眼妆,口红三步。
……可问题是他觉得他并不需要其中的任何一步。
好在刘放很快过来了,领着他挤到边上贴着墙往后走。
“许之枔在哪儿啊,你看见他了吗?”刘放忽然回头。
“……我不知道。”
“他的妆还没上呢——另外三个主持的等他对词等半天了。电话也不接。”
“……”付罗迦恍惚了片刻,“他上午来上课了吗?”
“他平时课也上的不多啊。”
“你也许……可以联系一下杜燃?他们更熟一点吧。”
“啊?但是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吗,杜燃这几天都在陪钱妙洁吧?”
付罗迦伸手扶了下墙。“……我也不是一直——”
“没关系,不知道就算了。——外边请的化妆师都没空,2班有几个女生说可以帮你弄了。”角落里叠放的桌椅隔出了一个勉强可以容纳几个人的空间。绕过一个陈年的高考倒计时牌后,他在一张桌子上看到了一面竖放着的规格不小的化妆镜。
“诶,你们要的人我带到啦。”刘放语气忽然欢快起来。
镜子前有个凳子。旁边一个笑容喜庆的女生立刻做出个“请”的手势:“付罗迦你坐这儿吧!”
付罗迦朝她僵硬地笑了笑,坐下的时候镜子前的瓶瓶罐罐一阵乱晃。其中的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玻璃小瓶倒向一边,他伸手把它扶正了。
他注意到上边的标签写的是是什么什么遮瑕精华。
本来站得还比较分散的几个女生一下子围拢了过来。
“高光粉你是不是没带?”
“哎不是你说已经拿了吗!现在又怪我?”
“阴影用得着画吗,我觉得他不太用得着……”
“是上舞台诶大姐,灯光有多亮你没数吗?”
“先别说那些,给他涂个保湿。”
一个女生手心里拢着些亮晶晶的东西要往他脸上招呼,他下意识躲了一下。
“躲什么呀?”
“……没必要弄那么复杂吧?”
那女生转过头和其他几个凑在一起笑了一阵。“这才刚开始涂个保湿霜你就觉得复杂了,等会儿化眼妆你怎么办?”
他在镜子前侧过头想了会儿,“我对……嗯,这些东西——可能有点过敏。所以能不能——尽量简单点?”
“过敏啊?严重吗?”她们互相看了看,“但是钱妙洁说要给你化那种艳一点的——”
“……可能有点严重。”反正闻着想吐。
“是对粉底液过敏吗?”
“……也许。”虽然他不太清楚粉底液具体是用来干嘛的。
有个女生一拍手:“我觉得反正他肤色可以,要不就直接上妆?”
结果是他几乎是被摁在凳子上画了眼线修了眉——画内眼线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眼球被戳了好几下,条件反射地一边不断眨眼一边试图后仰,但挣扎无果。
给他画眼线的女生笑得把下巴都绷紧了。“这感觉特别像给我家猫洗澡。诶他睫毛可以啊,挺长的,把我手背都扫痒了。”
“……”付罗迦试图减少眨眼的频次,盯着一个锈掉的椅腿开始发呆。
“可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生终于把手腕挪开了,凑近仔细看了他一会。“可以啊,没歪。”
她退开几步让另外几个看。
“哇,我才发现他是标准大双啊。”
“小哥哥你以前有没有画过烟熏?我光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效果很不错啊。”
“……没有。”他上中学后就没接触过这些——主要是因为没怎么想过参加文艺节目。八中的艺术节上台的也没几个化妆的。“不用再——”
“眼尾那里还可以再出来点。把那个棕色系的眼影盘递给我。”刚刚画眼线的女生被挤开了,另外一个女生兴致勃勃坐到了他面前。
“我先照个相啊。来看过来一下,一——二——三——!!”
……
付罗迦对着便池干呕一会儿没呕出任何内容。
出来后他在洗漱台前把口罩戴上了。有个人刚好进来,似乎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他垂下眼,想把帽子也拿出来戴上,又怕显得突兀。
想把眼睛那一块儿也蒙了。
刚刚还有女生热情地向他推荐口红色号,还说要拿只新的送他,邀请他吃饭后试色。
第35章第35章
他当然拒绝了。然后被围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数十分钟。
又被要求拍照。他继续摇头拒绝。
她们明显就有些不开心。
“我去趟厕所。”他低头玩了会儿手机,把微信q/q通讯录翻了一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找了个机会走了。
他一出门被人盯住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跟平常不一样了。然后莫名心虚,到厕所时才敢把头略抬起一点。
然后被这个妆在自然光下的效果吓住了。
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带有一点温度。他透过水流看见一些扭曲的影像,很想把自己的脸也伸到底下去。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来电。
“……喂?”他把口罩扯到下巴上。
“我钱妙洁。”
“嗯。怎么了——”
“你能不能联系上许之枔?”
付罗迦手指一紧:“……你们打过电话吗?”
“打过。不通。”
“那我应该也联系不上。”
“你打过吗?”
“……没有。”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打过?”
他拧起眉。“我为什么要——”
“他从昨天开始手机就打不通。杜燃联系不上他。”
“……”
“很多人在等他。”
付罗迦又抬头看了眼镜子。“……我也联系不上他。”
“你联系过了?”
他突然烦躁起来:“我跟你们有什么不同?你们联系不上我为什么可以联系上——”
钱妙洁声音清冷。“我以为你可以。对不起,我弄错了。打扰了。”
然后就直接挂了。
付罗迦把手机扔在洗漱台上,又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他用的力度有些大,水花溅到了屏幕上。
又有来电。一颗水珠正巧在联系人名字上边,让那个“杜”字显得有些诡异。
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杜燃的联系方式。
“那个,迦哥是吧——”
他没出声。
“呃……有人吗?”
“……有人。”
那边舒了口气。“姐姐说你生气了,她不知道怎么道歉。”
“……姐姐?”
“哎就是钱妙洁啦。”
“她是你姐姐?”付罗迦开始跑偏。
“不是,她是我女朋友——哎不说这个了,枔哥我昨天晚上就打不通他手机了,本来也没怎么,主要是等会儿他得上台了,现在要他过来一下。他去干嘛了有跟你说吗?”
他终于开始认真回忆昨天的事。“……他好像只跟我说了他有事。具体的——就没有了。”
“啊这样的吗,那行,我们知道了。你在哪儿?”
“厕所。”
“啊那你先去吃饭吧,六点半就要到形体教室集合了。”
那边好像忘了挂断,隐隐约约听到杜燃在说什么“姐姐你不要总是那么酷”“看吧人家误会了生气了”。
付罗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手机略微提高声音:“……我没生气。”
“啊?哦哦,行,知道了。”那边有些尴尬。“那我挂了。”
……
六点半的形体教室里站着坐着的人全部都穿着亮眼的演出服——付罗迦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也没有被人提醒。
他插着兜站在角落里。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女生在旁边补妆,裙摆长得搭到了他鞋上。
“嗨。”
过了会儿她主动打了招呼。
付罗迦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她撩了撩头发。“你眼睛好漂亮啊。”
“……”他把脚挪远了点。
“你猜我是什么节目的?”
他没说话,女生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
“我是主持的。”她笑得很灿烂,“不是应该很好猜吗?”
“……”
“你节目在第六个。是我报幕哦。”
“……知道了。”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那女生没再搭话了。
然后就是等。女主持人很早就消失了;前几个节目的演员时常进进出出;排在后边的则在聊天说笑,还有的凑在一起玩扑克玩手游,甚至有人在吃泡面。
他像在车站的候车厅那样乖巧而机械地等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找任何人说话,没有玩手机,没有觉得紧张焦虑——好像是因为已经紧张得疲劳了——也没有期待什么。他好像就是坐在那里放空,任由不知何处而来的无能为力感一点点爬上来,纠缠住全身。
被叫到名字后有那么十秒他根本没法动弹。
“下个就是你啦。”
他又到了舞台侧边站着,站着站着忽然开始觉得冷。前一个小品节目结束了,他听到有人在说“男主持分不清平翘舌”,抬头往台上看了一眼。
灯光很亮。男主持的头顶还可以反光。亮上加亮。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一片哗然。
他模模糊糊记起给他报幕的应该是个女生,所以现在情况是有点不太对。一拍身上,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
校服。
……就忽然想笑,结果却因为冷而哆嗦了一下。观众非常奇怪地尖叫着,让他有些反感。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想,罢演吧,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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