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
“怎么你……为什么?”
“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
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
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
然后补充,“以前也是。”
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
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
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
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
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
他恍然大悟。
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
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
“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
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
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
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
“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
“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
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
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
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
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
“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
“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
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
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
“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
“我什么?”
“……的朋友。”他添上。
“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
“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
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
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
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
付罗迦沉默了。
“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
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
“不会。你要教我吗?”
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
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
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
第72章第72章
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
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
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
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
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
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
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
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
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
“其他的?比如什么?”
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
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
“……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
“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
“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
“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
“别这么——”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
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
“嘘。”
“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
……
“你多大?”
“……十七。”
“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
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
“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
“……嗯。”
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
“……”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
“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
“不知道……应该吧。”
“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
“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
“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
“好像有吧。”
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
“还好。”
“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
付罗迦不再回答了。
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
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
许之枔愣了愣。
“怎么——”
“走吧。我饿了。”
“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
“我真的饿了。”他说。
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
“医生你好。”
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
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
他挣扎起来。“我没——”
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
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
“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
“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
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
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
“我妈妈还好吗?”
“她还好。”
“那真是……太糟糕了。”
“……”
……
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
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
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
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难受?”
付罗迦开始干咳。
“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
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
又是自然纪录片。
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
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
“回去。”
“好,过几天就回去。”
“马上回去。”
“好,看了阿姨就回去。”
“我一个人也可以走。”
“乖,你不行。”
“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
“……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
“我现在能亲你吗?”
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
“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
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
“嗯?”许之枔催促。
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
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
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
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
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
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
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
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
“嘿!你!”
“捡一下陀螺!”
他没动。
“你聋了呀?听不到吗?”
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
——有点刺眼。
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
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
“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
第73章第73章
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
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
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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