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付罗迦没说话,在床头放了包抽纸。
杜燃抽抽噎噎又躺了下去,没一会儿就开始擤鼻涕。
付罗迦拧亮了床下木桌上的台灯,坐在桌前放空。
……
“请大家尽量交一下英语作业。还有上次的随堂测试,没交卷的和分数不到八十分的要……”付罗迦看了眼手里的字条,“补写一篇作文。一百词以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叶老师要突然实行惩罚措施——不交试卷的自然更不会交罚写的作文。
可能更多的是表现一种态度。
第二节课唐诚老老实实把作业本递了过来,到晚饭时间收到的作业数量仍然为1,截片刻后又远远递过来一本,封面上的名字是周临涯。
他旁边的位置早就连人带桌椅全空了。周临涯搬走的时候动静很大,那时叶老师还没出教室,皱着眉问她干什么。她硬邦邦地回:想找个清净地方好好学习。
叶老师倒不太生气,只说受条件所限不能每人都单人单桌,清净关键是要看心态。
他被周临涯的动作弄得十分茫然,但过了几天也接受了。没人说话以后在教室里的时间过得平而快,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花在了手里做不完的题目上。
做起题来他就发现自己虽然能够集中精神,但记忆力减退得相当厉害。很多做过几次的旧题摆在面前,他的脑子比雪地还要空旷惨白。
平时的测试分因此比以往低了不少,刚开始还有些失落,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更急的是叶老师。
“你不该是这样的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是还没调整过来吗?”
“不要再回到上学期的状态里去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反倒回忆不起来上学期是个什么状态了。
“在学校住的怎么样,习惯吗,还差不差什么东西?”
东西不差,还悄无声息多了两个人。生活部那边的招呼许之枔已经打了,也不知道叶老师会不会知道,知道了又是什么反应。
“你妈妈她……”
他配合情境低下头,做出惨淡无声息的样子。叶老师有所触动,叹着气挥手让他离开。
他不太清楚许之枔白天的行程——病假还挂着,课也不用上,也不回家,但好像又不总是呆在宿舍,还借了他的衣服和鞋。不过每天午休晚休时间许之枔总在他到之前就回来了,抱着个平板窝在床上玩。
他无意间看到过屏幕,应该是在整理暑假在可可西里拍的照片。这让他想起了该还给许之枔的东西,斟酌后决定暂时不还。
两个人睡一张床位又热又挤,但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理原因,大片皮肤贴在一起、煨出细汗能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他甚至故意不开口询问许之枔是否想睡另外一张床。
所幸许之枔也愿意跟他互相折磨,蹭出火来了还总缠着他帮忙疏解,顺带埋怨那些使人心绪平稳、难以被轻易撩拨起欲|望的药物。
“我会让你不舒服吗?”他小心翼翼问。
许之枔不太高兴,“这是第几次了,不要再问了,我都说过——”
“……对不起。我希望你能够开心,如果花时间在我身上让你觉得……”
“我现在不开心吗?”
他只有换一个说法:“我希望你比现在还要开心……”
他很肯定自己这个样子很难让人舒心,可是听到许之枔一次又一次否认这一点他总能生出畸形的快|感。
“有天我幻觉里面的你消失了,我还以为我好起来了——我一下觉得特别轻松。”他在杜燃的鼾声里悄声对许之枔说,“你会不会也这样?”
“你只觉得轻松?”许之枔咬他的手指。“我不会。除非跟你做|爱我才会轻松。”
“我是觉得轻松……但我也很难过。仔细想想,不轻松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更受不了难过。”
因为周临涯不再坐他旁边,他没能及时知道“许之枔跟他住一间宿舍”的消息是已经传开。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场景万分尴尬:许之枔开始上课的那天正巧是周一,早晨有升旗,本来都不该在现场出现的两个人因为各自的不可抗力都出现了,还是同时在那个破败的主席台上。许之枔是主持,他则要领一个莫名其妙的奖,叶老师还特别叮嘱不要缺席。
底下稀稀拉拉没几个人,许之枔念了他的名字,他根据程式走上台。
许之枔身上的外套是他的,袖口没有字迹。擦肩而过时他顺手把许之枔衣摆上的褶皱扯平了。
“等一下。”音响里有人说。他和许之枔手里都有一个话筒,但他们都没出声,应该是音控室有人拿着麦说话。
许之枔停住脚步。站在台上的只剩下他和许之枔两个人。
音响居然开始播放音乐,第一段就是“当——当——当当——”
没有人不会没听过。
婚礼进行曲。
起初他很奇怪,只认为这是出了什么事故。可是台下突然骚动起来,不到百人的队伍搞出了万人的动静。
是起哄声。
他反应过来,仍旧觉得无比不可思议——作为一个恶作剧,这实在是过于愚蠢刻意了,仿佛是学龄前儿童的手笔。
他麻木地站在原地。半分钟后音乐被掐断,起哄声依然排山倒海。
“吵什么?!都给我安静!!一个个都像什么话?!”陈锋在话筒里吼,“都疯了是吧?!再鬼叫全体记过!!”
他只想立刻离开,但身体仿佛故意跟他唱反调,被定在原地,陷入了久违的木僵状态。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背后的含义和可能的后果都没有震慑到他,他甚至觉得荒唐可笑,可失控就是发生了。
他小幅度地吸气,却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对肺部肌肉的控制,开始缺氧。
人群在他眼里成为一片斑驳的花色。那些目光——太多的目光了,毋庸置疑是望向他的——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里植入了无数引线,情绪膨胀带起的炽烈温度即将点燃它们——
突然有人拽住他的胳膊,强行带他转了个身,另一只手伸到他腋下,摆出了个半搀半搂的姿势。
“能走吗?”许之枔问。
第86章第86章
……
上课铃响过十多分钟后,付罗迦洗过手,从男厕里出来。
他从十班的窗口经过。窗台上那盆绿萝已经枯萎了,可能是因为暑假没人照看。
他在绿萝叶片的间隙里看到了几双像蛀孔一样的眼睛。
其中一双有些熟悉,眼睑肉嘟嘟的,眼白被挤得都有些看不清除了。它们一看见他就雀跃起来,“当——当——当当——”
讲台上的老师在窃笑声和逐渐有更多人加入的合唱声中涨红了脸,徒劳地敲敲讲桌:“干什么干什么!王楠!我说的就是你——”
“还有你!你站那儿干什么,快回你教室去啊——”
实际上十班的动静一出来九班也沸腾了。
九班这节是化学课。雍老师从来不会在维护课堂纪律上白花时间,在底下闹起来的时候还若无其事,一只手还点着多媒体屏幕。
“这道题……大家先看看啊,知道的同学可以上来做……”
付罗迦在门口停下脚步。
“回来了回来了——”
“刚从楼上二班下来吧?”
“哦哟哦哟——”
他看向留出了一片空白的黑板,走了过去,反手在讲桌上摸起一只粉笔。粉笔还没被用过,质量也不怎么好,一接触到黑板就咔嚓断了一截。
他没停顿。粉笔屑不断从指缝间漏下去,方程式写完配平后笔身只有半根拇指长短了。
教室的喧腾似乎有了点颓势。
他退开半步方便雍老师看清楚。雍老师有些呆滞,眼神还粘在他身上,直到他出声:“这样写是对的吗?”
“啊——啊,哦,我看看啊——好,大家一起看看这个答案——”
“……嗯,方向上是对的,但其实还是有一点小问题,”雍老师干笑一声,“这个是有点容易错,我以前也强调过几次……既然还容易犯这个错那我再说一遍……”
一声响亮的嗤笑盖过了起哄。
付罗迦听出是鲁迪的声音。他拿起黑板擦把原先的擦了,重新写了一次。
“嗯,不错,但这次……没配平。”
他板擦都没放下,新写的又被擦去。
——前前后后总共改了四次,教室在他被粉笔灰刺激出的咳嗽声中逐渐安静下来。
“对了,很不错,现在阅卷老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扣分点了。好,现在我们回头再看这一题——”
付罗迦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平静直视前方。
自己的手指干燥得几乎要开裂了,却似乎仍有流水从上边淌过。
刚刚许之枔说,他可以处理,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再发生。
“你很介意吗?”付罗迦问他。
“我?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让你不舒服了呀。”
“你不在意……”他轻轻点头。“你不在意的话就没关系。”
“但是——”
“这不会影响到什么的,”付罗迦语速很慢,好像说这句话要克服不小的阻力一样。“我可以……我能处理好。其实他们怎么说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我希望你开心。”他就只会翻来覆去说这一句。“你没必要在这些事上花时间了。”
“刚刚我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其实我没关系。我已经吃了很多药了,应该很快就能……”
很快就能好起来了。他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花溅到了他印在镜子里的脸上。他用力看着镜子,把这张一直以来都没被记住过的样子拼命往脑子里装。
他自己的样子。
“上次做的那张卷子交上来的我已经改了,最高分是82,这个成绩还是很不错的。等会儿下课了把卷子发一下。”
“有些同学成绩可能不如以往理想,要自己找找问题。有时间的话……来找我也可以。”
付罗迦感觉到自己被扫了一眼。
鲁迪虽然不是课代表,但不知为什么拿到了他那张卷子。于是他隔着老远听到了自己的分数:67。
“你不会是闭着眼睛做的吧?”唐诚应该是他升旗后除了许之枔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了。“我都上70了耶。”
“人家又不像你闲到只知道学习,人家忙着谈男朋友呢——”
唐诚也跟着嘿嘿地笑,笑完了还很疑惑:“怎么是许之枔啊,我一直以为是孟悦啊!”
“他怎么可能喜欢孟悦,同性恋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哎,”旁边的女生翻了个白眼,“你那智商也理解不了。”
“同性恋我怎么不知道!就是喜欢男的嘛。”唐诚反驳,“你一个女的难道理解得了?你连男的的生理构造都不知道。”
“你恶不恶心啊跟我一个女生说这些——”
“我说什么了?!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哎付罗迦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吧——”
陈可朝这边高声道:“他分数都比你低你还问他?脑子里也长了屁|Y才能把那道那么简单的方程式写错那么多遍吧?还有,一直缠着他问,想等他日久生情看上你啊?”
前面几排都笑得肩膀发抖。
“怎么不吭声啊,今天早上在台上不是还那么大胆吗?拍的照录的视屏你那比妈还亲的叶琴叶老师应该也看到了,你猜她后不后悔给你塞那个市三好的名额?”
付罗迦慢慢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陈可,”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依旧平静。本来是什么都不想说的,但许之枔以前好像说过解决问题不该是通过这个方式。
何况对方不经意间还提醒了他某件事。
“我突然想起来……叶老师说,你爸妈教师节送的那瓶巴宝莉是a货。”
对视三秒后对方推翻了面前的桌子:“我|艹|你妈——”
……
这天晚上的风挺大,佛寺背后的松林声如海潮。大风歇止时付罗迦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于是停步回望。
林间小径的尽头忽然浮现出两颗莹莹发光的光球。光球移动速度很快,几道呼吸间就窜到了跟前。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齐膝高的黑影放低速度,身后的什么东西贴着地面晃荡了两下。
付罗迦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灯光里一条棕黑色的毛茸茸的尾巴从他脚踝处蹭过。
他蹲下身。
德牧开始围着他欢快打转。他试探着伸出手,被晾了一会儿后居然等到了一阵猛舔。
“……你爸呢?”
没什么特别的回应,不过黑咪很快就丢下他,起身继续朝一个方向跑去。她速度不快,他很容易就跟上了。
佛寺有个很残破的侧门,掩映在灌木深处,平常就没人去,更不用说这个时间。
黑咪领着他踩过一地的干枯枝叶,像献宝一样冲着苔痕斑驳的侧门吠叫两声。
侧门有了动静。薄得几乎能用一根指头戳破的木扉随着一阵颤颤巍巍的摩擦声朝两边裂开一道缝隙,许之枔从这道缝隙里探出头,含着笑说:“我在里面找到了个好玩的,快进来。”
付罗迦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这里没人了吗?”他压低声音。
“应该有,不过在睡觉了。”
“你怎么过来了?”
“本来是想遛狗的,四处转的时候找到了这儿。”
“晚上遛狗?”
“晚上跑步?”
“……晚上比较安静。”他解释。
“我也这么觉得。”
穿过院子,许之枔推开了正中一道门。付罗迦用手电照了照门上边的木匾,上头写的是“天王殿”。
许之枔反手把黑咪关在了外边。
“就这么进去是不是……”
“有只母猫刚刚在这里下崽。”许之枔说。
付罗迦把手电关了,看向佛龛前的一个蒲团——黑暗中那里有一团不规则的起伏。
“应该是流浪猫。大的是只狸花猫,小的有三只花的两只黑的一只白的。”
他们没再靠近,只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佛像应该就在正对面,但看不清,不知道供的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不怎么紧张,也没有刻意去看时间。
“今天你还要回家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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