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
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
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
他拿出中间的牛奶。
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
“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
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
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
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
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
他当然有罪。
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
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
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
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
“‘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
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
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
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
“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
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
“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
“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
“……”
“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
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
“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
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
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
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
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
付罗迦点头。
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
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
“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
“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
“不会的。”
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
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
“……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
“我说的也算。”
“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
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
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
“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
“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
“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
他躺倒在沙发上。
“跟我有关。”
第100章第100章
“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
“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
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
“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
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
“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
“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
“不要这么想。”
“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
“我说了不要——”
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
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
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
“你问过我?那天……”
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
“就是这个。”
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
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
“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
“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
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
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
他说不出话。
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
欲盖弥彰。
“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
“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
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
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
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
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
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
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
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
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
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
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
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
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
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
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
——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
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
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
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
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
他停在床边。“……你没睡?”
“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
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
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
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
“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
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
“……你后来来了吗。”
“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
许之枔呼出一口气。
“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
他紧紧闭上眼。
“……别说了。睡吧。”
……
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
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
“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
“……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
“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
“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
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
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
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
“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
“……”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
“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
“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
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
“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
第101章第101章
“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
“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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