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身后就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响起来。周临涯追上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呀?你妈妈——你妈妈她……是意外吗?”
“不是。是癌症,之前还住了几个月院。”
“癌症?天啊——你为什么之前什么也不告诉我呀……我就说那段时间你怎么那么——那你……那你还喜欢男的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个——我专门去网上查了,那些喜欢男的的男的原来都那么可怜啊……之前对不起啊。你喜欢男的要是实在不能改……就别改了吧,你自己、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呀。”
周临涯好像要在单方面生他气之后单方面原谅他了。他想了想,觉得也好,就没反驳。
“知道了,谢谢你。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打扫就好。”
周临涯仍不甘心:“那我帮你买晚饭?”
他回:“谢谢。一定要的话买两份吧。”
文科的考室全部安排在一楼。考完许之枔先车棚去取车,付罗迦从四楼往下走,刚好在校门跟他碰面。
近几天他的话变多了,和许之枔之间的话却变少了。
可能因为局部氧气有限,说一句会少一点。
去了一个许之枔新找到的火锅店——那儿的虾滑是店主自己手工做的——吃了晚餐后又回学校拿书,抱的是明天就放假可以回家的心思,却在黑板上看到了板书写就的新通知:“18日晚到29日下午按周末课表上课。”
谁写的不知道,大家都是回教室以后才看见的。
付罗迦跟还在教室里呆着的其他人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七嘴八舌讨论一阵后有把包往肩上一扔装作什么也看见箭步离开教室的,还有串通一气齐声怂恿在场的班干部去问清楚的。
也有不恤风险过来问他的。
他说:去问叶琴。然而班干部还没被撺掇动身,叶老师就自己过来了,看着付罗迦说:“补课是自愿,觉得自己应该抓紧寒假时间努力超越的同学后天下午记得来报道。”
付罗迦看了眼鲁迪摆的日历,29号都腊月二十八了。
“你补吗?”唐诚用笔头戳了戳他。“你补我就补。”
他想唐诚什么时候跟他命运共同体了,当即否认:“我不补。”
“啊,你不补啊?那我还是补吧,万一要讲知识点呢。”
“你脑残吗,一轮复习的时候知识点就讲完了。”鲁迪话是跟唐诚说的,却睨着他,“我也不在这儿补。县中这些老师水平太垃圾了,我爸妈认识省实的特级教师。”
他拉上书包的拉链,站了起来。“又送假香水了?”
鲁迪为了反击连上下句的逻辑连贯性都不管了:“那你呢,又去跟某人搞了?”
“你是暗恋许之枔吗,连他名字都不好意思提?”
“我暗恋你妈——”
“你该早点儿说,现在她都没法拒绝你了。”
叶老师在他经过时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慈爱的笑容。他点头致意,转过身后收起了一切表情。
二诊成绩一周后才能出,网上已经查得到答案了。他把文科所有的客观题答案给许之枔念了一遍,然后问错了多少。
许之枔没直接说,只摇头:不妙。
“……给个底?”他忍不住追问。
许之枔又推拒,他直接扯过题卷自己看。
英语文理同卷,许之枔居然做得跟他差不多离谱——他完型错了快一半,许之枔还比他多错一道。
“其他的呢,地理选择题错八道……算差吗?”
许之枔小心翼翼:“算吧……?一共十一道。”
“是不是题难?”
“其实没有,我就是单纯不记得这几道考的知识点。”
“能上520吗?”
“……悬。”
他知道自己最近很古怪。自己翻车后许之枔跟着翻车他不但没松口气,反而更焦虑了,甚至拿出了叶老师的理论:“二诊看高考——”
“对不起,我最近……状态实在不太好。”许之枔说。“如果我高考考得不好,你会不会失望?”
由于每次考得不理想他对叶老师用的是跟前一句差不多的句式,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不会——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该是我来尽量跟你做到一致——算我的错。”他没资格“希望”许之枔去做到什么,也没资格“失望”。他不该以某个特定的结果去刻意束缚还处在过程中的人。说不定他根本不该去追求那个结果——重要的是许之枔得到他该得的,并且还能开开心心的。
他突然想把目之所及的一切纸张——试卷、课本、练习册——全部撕碎。
如果一切都可以停下来,那这些为什么一定要继续?只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理由让许之枔再多呆一会儿了。
“为什么状态不好?要怎么样……要怎么样你可以……开心一点儿?想做|爱吗,我去把后面弄干净……这次不戴|套好吗?”
许之枔在稀里糊涂点头前还是多说了一句:“你好像又变了一点儿。”
变好还是变差?他不敢问。他情愿自己没说过“爱”这个字——在距说“我爱你”的第五十个小时,他后悔了。
他凭什么敢这么说?
许之枔不提他就敢忘记、现在又假装没想起的那些事——他曾经是怎么看待许之枔的,对许之枔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如果许之枔因为那些事爱他,那许之枔的爱也是他的错——甚至他的罪。
——今天我没空跟你玩跟踪游戏了,不准跟着我。
——都说了不要跟着我!我家里人要是看见你我怎么解释?说我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小孩在一起玩吗?
——你好烦啊!你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好吧就算你一定要跟,走开一点别让我看见行不行?
如果不是那把从裤腰里抽出的刀,如果不是那个突然从侧里冲出来的人,那天本该是很普通的一天,他跟许之枔进行着对他们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抠开的伤疤流出腥臭的脓水,拔起的枯草展露腐烂的根系。
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
跟你想的不一样,但是你很好。
——我带人来打你,意思就是说我讨厌你。
——可是我喜欢你呀。
——这样你还喜欢我?这样你还喜欢我?那这样呢?你是怪物吧,你怎么不喊痛啊?
“你睁开眼呀。”
他拼命摇头。哪怕双眼紧闭着,冷汗还是渗了进来。
“不行。”许之枔掰正他的头,骤然俯低上身,在他眼睑上舔了一下。“再不看我我要咬了哦。”
“求你……”
挨过了今天,接下来就是明天了。一切又会短暂地继续下去。
接下来就是——
“我妈在哪儿?我要去看她。”
第102章第102章
付罗迦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从哪儿到了哪儿;他唯一感觉到真切的距离的时候是在从各式各样、有方有圆的一排排石块中间穿过那会儿。
实在太拥挤了,他想。但是又很安静。
他以前没来过墓园,因为县城根本没有——爷爷被葬在老家,他没去看;在临市时学校组织春游有条高速正在修建中,漫山遍野的凿岩机挖掘机忙着伐木辟岭,他在凸露的泥土坡边见到的几座无字无碑的野坟是他对“墓地”仅有的概念。
这处公墓景色一般,周围没有林木遮掩,过道不够宽敞,石碑密集。墓前泥地上长出的草叶又细小又蔫卷,像还没燃过的烟丝。
他妈的那块石头样式普通不出挑,上面的字还印得小,如果没人说他会径直路过不多看一眼。不过也幸好印得小。
他实在不想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
有张圆而小的黑白照片嵌在墓碑正中,不用凑近看他就知道用的是哪张照片。他妈不爱拍照,不过跟他合影除外。这张照片本身也是一张合影。把图缩小,再往旁边移一移就有他自己的脸。
墓园在山口,正当风。他往旁边看去,一个面部遮挡严实的老人弓着腰,一面走一面把经过的墓前的花束拾起来抱在怀里。
付罗迦退后一步让她。他妈墓前没花,老人还往他手里看了一眼。
当然也没有。
站了一会儿附近有块碑前面也来了人。小孩在哭闹,听他妈妈的意思是想吃快餐家里人不许。
最后小孩挂着几行鼻涕几行泪,翻着白眼给墓碑磕头。
“那是什么?”他指着远处的楼房问。那片建筑群风格统一,隐约还能看见运动场和国旗。像是学校,又比一般学校规模大得多,还面朝着公墓。
爸爸顺着看过去。“应该是s大的一个校区,我在导航上看见过。”
“哦。”原来这都是c市了。他又环顾一周。
“你妈妈以后就在这儿了。”
“嗯。”可是什么能证明呢?他滑稽地想,除非她从他看的那个方向走过来。
“什么时候走?这上边站着也冷。”
“再过会儿。”
这对话好像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爸爸终于说:“你今天是不是又——”
“那走吧。”估计是怕林果然在车里等饿了。
他妈要是听到了可能又会刺爸爸几句,可惜死了就是死了,听不到了。他现在要做到的是相信她真的在这里。
墓园门口,刚刚的老人往捡来的花束上洒水,向来访者重新兜售。他从爸爸递来的遗物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并无差错,却让他暗暗一惊。
这证明了人脑是一样多么差劲的器械。
“你有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透不过气。”爸爸说。“迦迦,我希望你放过自己,也放过其他人。”
“我没有吗?”他偏头。
再接下来是跟外公外婆一起过年。
外公吊了几天水就回来了。做了全套的体检,问题还是原来的那些,只能拖没法治。不过他记性不好,很快就又乐呵呵的了。
外婆除了做饭就是走来走去,时常察觉不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付罗迦在凌晨跟她撞见过几次。她说她是起夜上厕所,却打开电视看起了重播的古装剧。
另外她做的饭也开始难以下咽了。外公则一切如常,慢吞吞地把自己的米糊喝一半,再把另外一半吐在脖子上挂着的围兜里。
去年过年其实也一样,只是少了两个吵架的。春晚也跟去年差不多,外婆会因为同样的包袱笑上那么一笑。
春晚初一初二还会继续播,省得人换台找节目看。初中同学群在发红包,很热闹。他点了一次就被无数人圈,让发照片让唱歌的都有。他回了句新年快乐,发了88块然后退群了。
他给许之枔发:新年好呀新年好。
许之枔过了一分钟回:我一个人在家打游戏都找不到人。然后是一个随机数额的红包。
“恭喜发财。太险了,521。”许之枔发语音说,“我天天摸来福的爪子才求到的分数。”
“……这有什么说法吗?”
“她天然就开过光呀。对了,黑咪好像把她当成自己生的狗崽了。”
付罗迦难得感觉到心情上扬了一下。“为什么?”
“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代偿?她半岁多做绝育手术的时候都快哭了,估计还是想当妈妈的。”
“……”
“你家里有客人吗?”
“没有。你等一下,”他看了眼时间,“我马上过来找你。”
“啊?”许之枔听上去有些吃惊。
“你想吃什么?想出去玩吗,还是就在家打游戏?”
他一边换外套一边往门口走,外婆还坐在沙发上看重播。
“我先去趟超市——”打开防盗门的同一时刻新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
“你外婆是住在地税局家属院吗?”
他说是。
“那就好。我在门卫室这儿。是几楼啊?”
外婆听到开门声才看过来。他点开新的消息。
“我来拜年啦。”
“你去哪儿呀?”外婆问。
“下楼接人。”
“谁来了呀——”外婆的声音被挡到门后。
已经是七九天了,昨晚还是下了场雪。院子上有小孩玩鞭炮,青蓝色的烟气一蓬一蓬腾在半空,□□味浓郁。
付罗迦从一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水泥地上踩过,还没走出头,一声巨响突然抵着耳朵炸响。
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他直接懵在原地,好像被炸得身首分离了一样,除了诡异的呲啦声什么听不到,也完全动不了。
好像有小孩在笑?
“付罗迦?”
“啊。”他居然成功发出声了。
许之枔把他拉到旁边。“他们在那个易拉罐里放了好几个。吓到了?”
“……没。”
“你刚刚差点跳起来了。”
“是吗。”他摸摸鼻子,挤出一个笑,“新年快乐。”
“我带了年货,”许之枔快走几步,转过身面朝他:“活的龙虾!”
付罗迦接过购物袋,往里面看了看。
从还在动弹的钳子的尺寸可以看出,龙虾的体型绝对不小。
“小姑的日料店倒闭了。她准备开海鲜自助,门店装修好了带你过去。”
别说外婆了,他此前什么时候处理过活龙虾?只能先放着。
“我可以上去吗?”
gu903();“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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