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凉没有再接话,安静上前跟在黎津身边。
晚风习习,早蝉似乎在酝酿下一刻的爆发,混在风里听不分明。
两人并排穿过艺术区,步伐不疾不徐,距离不远不近。
路灯下影子拉长又缩短。黎津现在倒真希望,是自己拍下了那幅作品,他几乎能想象轻轻拨动《天涯》上贴住的纸片,可以永远留住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景。
两人都把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沉默着快走出园地,忽然听见东涂鸦墙下有人在弹吉他。
不约而同拐了弯,停在青年跟前。非常简陋粗糙的音响设备,吉他包盖打开放在身前,里面有些零碎的硬币纸币,上面展示了二维码。
唱的是一首很沧桑的歌,没有丝毫激情,青年弹拨的很快,用吉他把他不太齐全的歌声盖过去大半。整个涂鸦墙周围的氛围变得更加沉郁,青年好像老了十岁,头上顶着的针织帽似乎变得脏兮兮的。
黎津看向钟凉。他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声音干净极了,他也一定不屑于在这种地方唱歌。不管是追求艺术,或者单纯为谋生。他和这里太格格不入了。
哪里能容得下他呢?黎津在内心不含一丝贬义的拷问着。
钟凉在下一瞬间对上黎津凝视他的目光。十分专注,再没有一毫别的杂质。风送来他身上雪松信息素的味道,和一点古龙水的后调。黎津也曾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这样听自己唱过歌。
凭心而论,黎津犯的所有错,归结起来不过是一件,他克制不住对信息素的渴望。
再怎么试探,涌动在血液里的原罪是无法抹杀的。这就是alpha,公认的与omega最相配的性别的天性。
也是兽性。
钟凉对此深有体会。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何不就此忘记呢?单纯论他这个人不好吗?
钟凉在下一瞬间就被自己愚蠢的想法吓了一跳。
是因为今天看了太多的艺术作品,变得感性了么?alpha是欲望的奴隶,这不是早就得知的事实么?
钟凉想起在拍卖会上见到《天涯》的一霎那,心脏狂跳的感觉。他在黎津的相机里看过自己和大勇在隋阳街上的背影,是一张黎津没有发过的照片。
不是想念和大勇牵手时候柔软的触感,也不是怀念隋阳街惊喜又刺激的一天。他很清楚自己的心为何而悸动,只是这道坎要跨过去,太难,太难。
钟凉移开目光,看着投入音乐的青年。
面前的青年一曲唱罢,露出点痞气,和围观众人插科打诨。马上又接了另外一首。轻轻柔柔的歌,钟凉似曾相识,好像回到很多年以前,在那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时大概还不是一个初夏,而是深冬,更冷。手上生着厚厚冻疮,一按吉他弦就钻心的痛...
“钟凉,我太冲动了,对不起。”黎津在一阵急促的吉他声中,看着他的侧脸这样说。这些话他已经憋了许久,终于借着气氛说了出来。
就算是落下的雪,自己潜意识里,也是想捧在手心的。
况且,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钟凉悄悄深吸一口气,不自觉舔了舔唇。说实话这两天,回忆最多的是黎津密集强势的亲吻和铺天盖地的信息素,而不是他失礼的粗暴和伤人的话语。
他不是不生气,那天晚上甚至气的双手颤抖,只恨自己为什么又碰上了他,自讨苦吃。又不知不觉没出息的开始想些旖旎的画面,想到过去的好和甜。
而后他弯腰,扫了吉他盖上的二维码。说不上听到道歉是什么心情,反正之前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暂且可以忘了。
所以站起来后,钟凉朝黎津笑了笑。
黎津心尖儿一颤,突然很想揉揉他的头发。
但钟凉没有多看他,自顾自转钱。转了多少黎津不知道,就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好几下。
沿着涂鸦墙走到尽头是crazyeve酒吧,看起来像森林里巨人的木屋,墙壁外爬满藤蔓。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黎津侧身让钟凉先进。
里面出乎意料不是很嘈杂,灯光斑驳昏暗,涌动着燥热。两人在角落里找了高脚桌坐下,叫了两杯莫吉托。
“你对zack很了解吗?怎么会来参加他的摄影展?”黎津心情不错,语调柔和很多。
“请的是迪叔,我是跟着来的。”钟凉脱了西装外套,把衬衣的袖口卷起来,露出白皙的小臂。
黎津目光灼灼看他整理衣服。过了会儿,发现他忽略第一个问题,状似无意道,“我还以为你不能露面呢。”
“为什么不能?”钟凉好笑,“只是我不想。”
黎津略带探究的打量他。钟凉则毫不畏惧的回视。
“为什么不想?”黎津难得刨根问底。
“黎津,如果想知道,就把合同签了。”钟凉勾了勾唇,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提了要求。
黎津忽然咧嘴轻笑,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单纯觉得钟凉特别精明,精明的可爱,一点都不退让,甚至连商场上惯常的迂回都没有。
钟凉瞪他,“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黎津表情没收,笑呵呵的,“那我等着你告诉我啊。”
钟凉不理他。
侍应生把酒端上来,钟凉拿吸管搅拌着里面的薄荷叶,心思转了弯儿,“对了,之前在阳淮拍的那些没有发出去的照片呢?”
黎津挑眉,“怎么了?”
“随便问问。”钟凉喝了一口酒,“我今天看到《天涯》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你拍的那张。”
“哦...那些和zack的作品比起来,不值一提。”黎津扯着嘴角笑,“我删了。”
钟凉一愣,瞬间皱眉,“删了?为什么删?你之前给我看的照片很多都是没发过的,为什么偏偏把这次的删了?”
黎津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一愣。钟凉可难得有这样急躁的时候。他想要这些照片做什么?
其实黎津并没有删,只是放在硬盘里锁起来了。一年来,他把与钟凉有关的大部分东西都上了锁,包括那台相机。不想触景生情罢了。
黎津手臂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反问,“既然你把你自己写的歌都忘了,我又为什么要保留我拍的照片?”
钟凉怒视他,“难道你还记得?”
“我记得啊!”黎津嘴快,说完讷讷撇过头,端起杯子大口喝酒。
钟凉好半天没说话,只听见他杯子里冰块来回碰撞。
黎津回头,钟凉还愣愣的看着他。
“嗯。我还记得歌词。但是实在不太擅长音乐,所以调子不太记得了...我答应过你的,会记住这首歌...”黎津只好苍白的解释。
钟凉抿了口酒。半晌抬头,看着黎津道,“我会想起来的。”
☆、第35章
黎津失笑。快速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触感果然很好,又软又滑。“那也许那些照片也会被我找到的。”
钟凉拍开他的手,一下站起来,“黎津,你诓我呢!”
黎津只是笑着看他。小脸泛着粉红,眼睛瞪的圆圆的,颇像炸毛的小猫儿,可爱极了。即使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也格外诱人。
这才有了点儿人情味。
“说话!黎津!”大概因为喝了点酒,钟凉不如平时那么冷静,火气窜上头,恼羞成怒,脸颊也烫起来,“还有!不要随便摸别人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黎津举手投降状,态度很诚恳,只是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看起来不怎么靠谱。
钟凉快气炸,“黎津!”
黎津这回见好就收,“对不起!阿凉!我认错!”
钟凉愤愤翻了个白眼。
“最近不忙吧?”黎津立刻转移话题。
钟凉跺了跺脚,坐回位置,“不忙。”
“听到刚刚我编辑说的话了吗?好久没拍片了,周末陪我去采风吧。”
钟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采风?我?”
“对啊,你说不忙。而且上次打壁球的时候,你的意思是催更吧?”
“我哪有?”钟凉被他气笑了,“黎津,我发现有时候你真的戏很多诶。”
黎津严肃道,“说真的,周末两天。我开车,就在附近小城市,去不去?”
“不去。”
“哦...”黎津若有所思的单手抚摸下巴,“不去的话,那我得重新考虑考虑要不要签合同了...”
“你!”钟凉在生气的边缘,差点拍案而起,“你敢威胁我?!”
“彼此彼此。”黎津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来我往而已,谁都占不了谁的便宜。
钟凉咬牙思忖片刻,“我得跟迪叔说一声。”
黎津挑眉看他,“不放心我?还是说事事要跟他报备?”
钟凉没有再呛声,“不然他会很担心。”
黎津忽然感觉,钟凉和王皓迪的关系,是一种很深的羁绊,不属于爱情,也不属于亲情。但让黎津有些莫名的嫉妒。
“他是你什么人?”
钟凉缓缓喝着酒,过了好半天,才低低说,“家人。”
然后他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所以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黎津心道,开始只是随便扯个谎把你约出来,打算道歉是真的,采风是听到陈思的话之后临时决定的。“是啊。”
钟凉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前几天他们还是那样尴尬的关系,黎津又是哪来的自信,自己会在今天之内原谅他。
可实际上,确确实实,过往种种仿佛一下子消弭,似化成了甘露,竟润的心里有些熨帖。
像朋友一般插科打诨,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并肩在夜色下漫步,相约结伴而行。他们之间本应该是这样的关系。却又好像怎么都无法到达那一步。且谁都知道,中间隔的不再是窗户纸,而是玻璃,戳不破,碰一碰还会发出脆响,令人立刻警觉,立刻收手。
“知道了。”钟凉低声说。
“答应了?”黎津又确认了一次。
“嗯。”钟凉道。
黎津心里几乎要呐喊,表面还是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酒。“那我安排,再联系你。”
两人正式的交换了号码,又聊了些今天展览上的见闻。钟凉说自己是拍卖会开始之后才来的。黎津没有全信,倒也不再在意这些细节了。
续了两杯酒,直到接近十点。钟凉联系了王皓迪。王皓迪的车已经停在园区门口。
钟凉穿外套的时候,黎津率先去买单。
“下次再请你喝酒。”钟凉一如往常客套了一句。
黎津笑笑,“那我先期待着。”他今天的笑加起来比以往一个月还多。
两人走到门口,黎津刚要开门,旁边冲出一个人,歪歪扭扭的往黎津身上倒。黎津伸手想扶,却被那人抓住,顺势倒在他怀里。
黎津吓了一跳,把醉醺醺的人摆正,灯光下看清那张红扑扑的脸,惊讶发现是郑禾恩。
“禾恩?”黎津晃了晃他。
那人迷糊睁眼,“谁?黎津?”然后加倍往黎津怀里缩。
“等等,禾恩,你站好。”黎津把他按在墙上,让他靠墙,那人却跟烂泥似的。
“这谁啊?”钟凉皱眉指着郑禾恩,“你认识?”
“对。我...朋友。”黎津扶着禾恩,回头看钟凉,“你要不要先回去?不然还是我送你...”
郑禾恩闻声抬头盯了钟凉一眼,一把搂住黎津的脖子,半踮起脚,嘴唇凑到黎津脸侧。
黎津没注意到。那嘴唇险险擦过黎津的耳朵。
“禾恩?跟谁一起来的?嗯?”黎津把他的手扒开。
郑禾恩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黎津身上。
黎津只能无奈对钟凉道,“钟凉,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先...”话没说完,钟凉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津似乎看见门口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此刻由不得自己多想,身边还有一个醉酒的麻烦。
“你听我说!你跟谁一起来的?”黎津扶着他肩膀,严肃道。
“唔...”郑禾恩还是意识不清。
黎津拖着他在吧台坐下,替他叫了解酒的橙汁,又问侍应生知不知道线索。
侍应生只说这位先生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来的。
“这段时间?”黎津皱眉。
“是啊,大概一周?”侍应生还问吧台的调酒师,“应该是这样吧?”
调酒师道,“是,有时候喝到天亮。”
黎津拿出手机,找到郑禾恩研究所助手的号码。可他的助手是位女性,且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时间也不早了。只好打消念头,坐在一边等郑禾恩醒酒。
郑禾恩把橙汁当酒豪迈的灌下去一大杯,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眼神才聚焦。“黎津?”他微微吃惊。
“好点了吗?”黎津夹着烟,往旁吐了一圈。
“唔,好点了。谢谢。”郑禾恩虚弱的笑笑,“你怎么在这?”
“凑巧。好点的话,叫车送你回去?”
“唔。”郑禾恩落寞的低头,“不用了,我自己叫吧。”
“好。”黎津说完没走,一直看着他点开软件。等了五分钟,迟迟没有司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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