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一切的沈识点燃支烟,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瞬时间,一股混合着树叶和泥土味道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他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方才觉得那条小蛇被彻底赶走了。
“又给你添麻烦了。”南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脖子上搭着湿毛巾,跟着走出门外时身上还冒着淡淡水汽,沈识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还算合身。
“哪里,南老师冒着肾被掏了的风险醉我眼前,也是信任我。”沈识打趣道,“你在家等小兔一起去学校,我去给你们买早餐去。”
“一起吧。”
意识到黄毛待会儿醒了俩人免不了要尴尬,沈识点点头。
离渔火巷不远的地方便是鼓楼广场,如今鼓楼已毁,徒留了这么个名字。
这里是包括渔火巷在内的三巷交汇处,不住人的西边因为挨着城隍庙,变成了算命一条街。打眼一看,一水儿的“生”“死”“命”“看”“天”。
广场上经营着许多小吃,有门脸的极少,多是推着车的机动部队。沈识走到一家豆浆摊前,买了些豆浆油饼之类的早点。
“你要豆浆还是粥?”沈识转头问南风,却见他正盯着一处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沈识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两个装豆腐脑的大瓷缸前忙活的谢晚云。
“操,不是让你告诉她最近别出摊么。”沈识暗骂了句。
没等他反应过来,南风就已经朝着豆腐脑摊快步走了过去。
那边的谢晚云还没看到南风,正用小铁铲轻轻从豆腐脑最上面片下薄薄一层豆腐放在碗里,嘴里热络地招呼着坐在旁边小马扎上的食客。
“豆腐脑要咸的还是甜的呀?”
“我啥时候吃过甜的!小云你前段时间咋没出摊儿呢?”
“有事儿出了趟远门儿!”
谢晚云边回答,边用小勺依次从作料碗里舀了些卤子、韭花、榨菜盖在了豆腐脑上:“五块。”
“咋出去一趟还涨价了?”
“黄豆涨价,我能咋办嘛。”谢晚云收过钱,心情颇好的边忙叨边哼起了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的心里全都是你,滴滴全都是你……”
一双长腿出现在了豆腐脑摊前,谢晚云抬头看到来人是南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她和南风一样,露齿笑的时候左脸颊会有一个酒窝。
“儿子,昨儿晚上去哪儿了?我等你到好晚,门儿都没锁!”
“不是让你别出摊么。”南风冷脸问。
“怕啥!东西都还了,再来惹老娘,我他妈砍了他!”谢晚云晃了晃手里那把切葱花的刀,冲南风得意地撇撇嘴。
“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骂街,是你儿子替你挨了一刀。真当老蛇弄不了你么。”南风身后的沈识搬了个小马扎往边上一坐,冲谢晚云点点头,“云姐,又见面了。”
谢晚云在乐无忧陪老蛇喝酒的时候就见过沈识,当时就觉得这小子不爱说话,但眉眼间透着股狠劲儿,绝非善茬。因而没怎么跟他正面打过交道。
“你来干嘛。”谢晚云的神情瞬间变得紧张,向后退了一步。
“能干嘛,看看你。”
“我告诉你们,老娘这次出去,手头的钱该花的也都花光了,就剩这条命。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大不了咱鱼死网破,都别活了!”
“谢晚云,想死也别带着我。我说了,这劫帮你渡过去,今后休想我再帮你收一次烂摊子。”
“你少威胁我南风!全天下人都可以欺负我,就你不行!”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谢晚云在面对南风时,竟然委屈起来。
她从包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南风:“看什么,给我火!”谢晚云红着眼把烟从嘴里取出,递给南风。
“我们走。”南风并未接烟,转头冲沈识闷声道。
沈识起身,随手指了下算命一条街,看向谢晚云:“蛇爷信命,没事儿就爱来这儿转转,你自己掂量下把摊摆这儿合适不?”
谢晚云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一时有些搞不清沈识的意思。
“你儿子心里挺在乎你,别作。”沈识说完便转身快步去追离开的南风。
一觉醒来的小兔看到南风出现在自己家里时,发出了兴奋地尖叫。
吃个早饭,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夹到南风碗里。
一旁的黄毛十分不忿,大声嚷嚷:“小白眼狼,咋不见你给黄毛哥夹东西!”
“你自己来就行,我怕老师抢不过你俩。”小兔嘟嘟嘴,继续两眼放光地看着南风。
“我哥说,老师昨晚就住我们家?怎么也不叫醒我?”
“就你?我愿意叫,你愿意醒么?”沈识一口塞了个油饼进嘴里,冷哼一声。
“我肯定能醒!”小兔气鼓鼓地踢了沈识一脚。
沈识:“小兔,一会儿你跟你们老师一起去学校,我今儿就不送你了。”
听说可以跟老师共享二人世界,小兔一个劲儿拼命点头。
黄毛斜眼看了看沈识,又看了看南风,低头猛吃起来。
小兔上学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沈识和黄毛俩人。
“识哥,几个意思啊?”
“什么几个意思。”
“你什么时候跟谢晚云的儿子混一起了?!先前就听他们说你为了替那小子说话,自个儿给了自个儿一刀,现在又把人带到家里来!……识哥,不是我说你,这可是跟蛇爷唱反调,你清醒一点行不行!我知道你那啥……你喜欢……但咱下手也得分对象吧?你不能看他好看你就……对吧!好看的人多了!”黄毛说地唾沫飞溅、手舞足蹈。
“我只是不讨厌他。”沈识边收拾桌子边说。
“不讨厌?!那我,你也不讨厌,你替我挨过刀子么?!”
“你真遇到事儿了,我也替你挨刀子。”
“行,我当真了啊。听你这么说还挺高兴的。”黄毛呲着牙笑起来,“其实你只要不是喜欢上那小子,我就放心了。”
“我挺喜欢他的。”
黄毛刚端起水杯喝了口茶,听后“噗”地又全都吐了出来。
“挺喜欢,但也就这样了。不是一路人。”沈识把垃圾撞进塑料袋,一推门出去了。
“欸识哥,下午跟红毛、绿毛打牌去不?”黄毛冲屋外喊。
“你们红绿灯聚会,我个跨物种去干什么。”
午后,南风刚上完最后一节课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谢晚云正坐在他的工位上和隔壁的老师聊天。
见到南风,谢晚云赶忙拢拢头发,冲他招招手。
“儿子,我给你送饭来了!纯手打的鸡肉丸,你最爱吃的!”谢晚云的眼笑成了月牙,好似全然不记得早上的不快。
“南风,你妈真漂亮啊!”隔壁老师显然已跟谢晚云聊熟了,不住地夸赞着。
听到别人地夸奖,谢晚云笑得更开心了。她小心地打开饭盒,边把饭菜拿出来边介绍着。
“丸子、米饭、冬瓜排骨汤。饿了吧,儿子。”
“你出来。”南风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谢晚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还是跟了上去。
第6章第6章
两人走在操场上,南风想抽支烟,但念及这儿是学校,又把烟盒收了回去。
谢晚云拽拽南风的衣角,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娇嗔道:“还生气呢。”
“你来我学校干嘛?”南风走到树荫下,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没干嘛呀,就想做顿饭给你。”谢晚云撇撇嘴,有些委屈。
“不是要去录歌当明星么,怎么又回来了?”
“操。”谢晚云暗骂一声,掏出支烟自顾自抽了起来,“让人家涮了。那男的说是帮我出歌,实际上就是要睡我。这次是真死心了,不走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你每次都这么说。”南风不屑地笑了声。
“这次是真的,我想明白了,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当初为了南译那王八蛋,老娘放着大好的机会没走,这是命。”
“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
南风看着穿一身红色连衣裙,羊皮小鞋还带着一串水晶珠链的谢晚云,皱了皱眉说:“你先回去吧,以后没事别来学校。不太合适。”
“我知道了。”谢晚云低下头,揪着自己裙子的毛边,显得有些局促。
“谢晚云,你岁数不小了,别再做梦了。”
“嗯,我先走了。”谢晚云咬着嘴唇,掐灭了烟,欲要转身离开。
看着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南风终是叹了口气,放缓语气:“今天我会早点回去。”
“嗯!等你哟!”听到南风说了软话,谢晚云瞬间又精神起来,冲他使劲挥挥手,还顺便飞了个吻,“拜拜儿子!等你回家!……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
谢晚云哼着歌,迈着轻快地步子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谢晚云,南风眼中出现了复杂的情绪。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小兔。
“那个漂亮阿姨是谁?”
“我妈。”
妈,这个字再次从南风口中说出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久违。有多久,没喊过谢晚云“妈”了。
小兔:“像明星一样!”
“是么?”
“嗯嗯!”小兔拼命点头。
南风弯腰摸了摸小兔的脑袋:“你哥又忘记给你带午饭了吧。”
“哎……”
“走吧,我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南风牵起小兔的手,一起走向教职工办公室。
谢晚云从学校离开后,心情颇好的一路哼着歌来到菜市场买晚餐用的食材,末了还不忘到商店买了瓶红酒。
“阿云来买菜呀?”菜场大妈笑眯眯地递过一些青椒和菠菜。
“是啊,给我儿子做饭!”
“你说说你这身行头,不像来买菜,咋看都像是要去上电视的!”
“您也太会说话了!”
“阿云不说都忘了,你今年也得有四十了吧?”卖鱼的王婶忍不住在旁边接话。
谢晚云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哟,您可就没那么会说话了。”
谢晚云顺手又从放菜的板车上捏了个小西红柿塞到嘴里,蹬着小皮鞋“哒哒”地离开了菜摊。
就在她打算离开菜场时,一个身影猛地从坡上撞下来,狠狠踩在了她的皮鞋上。谢晚云发出一声尖叫。
“王八蛋,你瞎啊——!”
那人被谢晚云骂的有些愣,没等他回话,后面卖猪肉的店主就拿着杀猪刀追了过来。
“败家玩意儿,老子今儿就砍了你,省得日后再对着你这张不醒世脸!”杀猪的说着就要用刀劈向那人。
“好啊,你他妈砍啊,让我天天守着猪头过日子,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谢晚云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也就跟南风的岁数差不多。脸上明显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鼻血还在顺着脖子往下流。
也不知是出于那微乎其微的母性还是根本就是怕把自己的裙子弄脏,谢晚云伸开两手把男孩护在了身后。
“欸欸欸,好好说话!别拿着刀,看着怪吓人的!”
“臭娘们儿,关你鸟事儿!”
“臭娘们”这三个字无疑是踩了谢晚云的雷点,她当即一岔腰,声音瞬时高了八度。
“不会说人话就给老娘嘬上,别他妈的满嘴喷粪!老娘骂街那会儿,你还是个胎盘!刀放下,不然我报警了!”
谢晚云的嗓门瞬间就叫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她一看人多势众,戏精本质立马被激发出来,当即红了眼眶,软下声来。
“大哥,有啥事儿咱不能好好说呀?”谢晚云边说边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孩儿,“这你爸呀?”
男孩儿点点头。
“来,告诉姐姐,他为啥打你?”
“他摔了我吉他,不让我唱了。”男孩儿拿袖子蹭了把脸上的血。
“天天抱个吉他在大街上唱,能赚多少?隔壁磕头的瞎子都比你赚的多!”
“那就不是钱的事儿!”男孩儿梗着脖子叫。
谢晚云听后,从钱包里翻出两张大钞全塞给了男孩儿:“给你,修吉他!”
她又四下找了找,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烟盒,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感情好,姐也是唱歌的!以后来找我,姐陪你一起唱!”
男孩接过谢晚云给的钱和电话号码,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了一句:“我叫张然”。
“谢晚云。”谢晚云伸出手快速跟他握了下,又回身指了指杀猪的男人,“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许再打他了!”
谢晚云说完就拎着菜离开了,搞得杀猪的男人也站在原地有些懵。
西边的天空开始微微泛黄,谢晚云不由地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转过街巷,两个身影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挺有钱啊,云姐。”
还没等谢晚云感慨一声今天还真是一波三折,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便没了知觉。
与此同时,刚离开校门的南风接到一通电话。
“想见谢晚云,就自个儿到乐无忧来。”
华灯初上,推着小吃车的摊贩们再次汇聚在鼓楼广场,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烟火气。
“一笼包子,一瓶汾酒。”南风随意往小马扎上一坐,待包子和酒来了,便一口包子几口酒地吃起来。
旁边跟妈妈出来吃饭的小女孩咬着手指看向南风,露出了很馋的表情。
酒意使身体开始回暖,南风知道是时候了。他最后又喝了口酒,起身朝着路灯昏暗的“算命一条街”走去。
那是去往乐无忧的近道。
此时的乐无忧人声嘈杂,球灯下的人们尽情狂欢着,他们的脸看起来五光十色,好似一个个行走的灯泡。
当间舞台上的钢管舞女郎一边跳,一边不忘拿着瓶起子撬那些站在最前面客人的酒瓶子,专挑贵的来。没等客人反应,她嘴里就已经开始喊:“哥哥酒量大,妹妹劈个叉,哥哥出手阔,妹妹腿上坐——!”,跟着旁边的人就也开始疯狂起哄。那些冤大头们一看没办法,只能仰头“咚咚咚”一通猛喝。
穿过影影绰绰的人群,就是乐无忧的包厢。这里的最低消费不低,因而不是日日爆满。毕竟,来乐无忧的客人肯定都是来图热闹的。没事到包厢里来,也着实没太大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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