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饿疯了的人见到一桌美食,顾沉音不断用气海吸纳四方而来的灵力,努力汲取着,一丝丝都不肯浪费。
容长老刚开始还面容镇定,随着天地间灵力汇聚,快要形成灵旋时,容长老额头上已然滑落豆大的汗珠。
“快,快停下。”
上一次见灵旋还是百年前,在一旷世奇才身上,但人家是分神进阶,与这筑基所需差了十万八千里。迟了这么多年,天才终于闪耀光芒,可惜顾沉音不会收束灵力,若是再这样下去,灵力冲毁筋脉,后果怕是比之前做凡人时还要不堪。
容长老目色凝然,单手入怀,取一玉瓶,轻叩瓶身,瓶塞弹出,指尖一弹瓶底,两枚青色丹药跃入口中,压入舌下。
顾沉音只觉经脉作痛,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气海处一股柔力,开始压制灵力的吸收。
灵力虽好,但不能贪吸。
顾沉音顺着柔力引导,缓缓减速,天地间刚刚成型的灵旋静默片刻,陡然散开。
“幸而灵旋还未凝实!”容长老目露喜色,劫后余生。
“我,可是筑基了?”顾沉音睁开双眼,呼出一口浊气,声音微微发颤。
“不止筑基。”容长老指尖轻搭顾沉音手腕,“你厚积薄发,现已筑基七阶,想必很快就能结丹。”
顾沉音握了握拳,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感受从未有过的力量,眼底不自觉升腾起一片雾气。
像是委屈了极久的孩子,终于有一天,沉冤得雪。
我不是废物。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大喜之事!”舅母喜不胜收,笑成了一朵花,胭脂簌簌的往下掉,“沉音,我给你收拾出一院子来,你随你表哥一起修炼可好?”
顾沉音愣了片刻,抬头对着舅母一笑,“不麻烦,我想去栖道山。”
舅母脸上的喜色慢慢凝固,声色俱厉,显出几分管教人的架势,“沉音你如今竟还是执迷不悟!那玄墨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为他献了一条命,还不知悔!”
看顾沉音面不改色,舅母心底有些慌,求助似的看向容长老。
“咳咳。”容长老低头轻咳两声,沉静抬头,看向顾沉音:“沉音,你与玄墨间的纠隔我知晓几分,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长老请问。”顾沉音毕恭毕敬。
“第一,你是如何知晓有刳腹铃医这号人物的?”容长老细盯着对面之人的眼睛,黑亮,澄澈。
“是我与玄墨长老查阅典籍,我问长老如何能解年蛟之毒时,玄墨长老说起的。”
坦诚至极。容长老与顾家舅母对视一眼,面色一沉。
“第二,你可知道玄墨长老所中何毒,又是因何而中?”
“我亲眼所见,玄墨长老被守护巫山泉水的年蛟所伤。年蛟之毒,会让人寿数飞快流逝,哪怕是玄墨长老,也会在短短一甲子后,因寿数失尽而亡。”
“看来你是清楚的。”容长老起身走了两步,绕到顾沉音面前,“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比起玄墨新收的徒儿叶寄秋来,如何?”
“之前是云泥之别,但现在,却不一定。”顾沉音眼中带着光,语气铿锵。
“那你当时也没想想,为何玄墨不让已经结丹的叶寄秋去找刳腹铃医,而让你区区一个凡人去寻他?”容长老语气有些严厉,质问的坚定有声。
顾沉音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苦笑一声,“当时叶寄秋与玄墨长老因一枚玉简争吵过,我之前也曾看到过一种换血之法,可惜长老不要我的血,叶寄秋也不愿与长老换血,我只能另寻他法。叶寄秋恼玄墨长老,怎又会愿意为长老寻医?”
“可自你死之后,那叶寄秋与玄墨可是师徒一心,亲近得很!”舅母忍不住上前一步,忿忿不平。
顾沉音低头不语,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被骗了吗?
“现在,你还要去栖道山吗?”容长老眉头一压,反问顾沉音,气息稳稳。
“去。”顾沉音抬眼,微微一笑。
“你!”容长老也是没见过如此死心塌地之人,忍不住转过身去,不愿再看顾沉音一眼。
“傻孩子!”眼看着舅母要落泪,顾沉音继续开口补充,“我有一些“遗物”还在草棚,我想拿走。”
“仅此而已?”容长老转身,眼中有些不信任。
“还有,容长老您……不是在栖道山上吗?”顾沉音的笑带些涩意,“说来唐突,我想拜您为师,可好?”
要洗刷“蠢货”的名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须接近玄墨。他的身侧,自己已是辛劳十年,顾沉音不想下个十年也是如此。远离他,并且让玄墨注意到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距离。
容长老在原地怔了片刻,竟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慌乱来,“可是你早已拜入玄墨门下……”
“十年了。”顾沉音点了点头,“十年时间,玄墨长老从未把我当徒弟对待,也从未教过我什么。如今,我欠他的一条命已经偿还,他给我的师徒信物,我在死前,也以劳烦刳腹铃医还与他。
无论是师徒还是主仆,缘份……早尽了。”
“那我……”容长老精神一振,盯着顾沉音,白净的脸皮微红,“正巧门下缺一徒儿,你资质极佳,不如今日就行了拜师礼……”
顾沉音缓缓摇了摇头,“之前我拜入玄墨长老门下,不少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依靠顾家才能入得栖道山。如今,我要与那些弟子一起参加遴选,名正言顺拜您为师。”
“还是……”顾沉音抬头,眼神忧郁纯净,“您觉得我比不过那些弟子?”
“自然不是。”容长老唇边带上几分温润笑意,“内门弟子遴选明日就要开始,我怕你还未恢复……”
“这么快?”顾沉音也是一愣。
“好个外甥!”顾家舅母忍不住喜极而泣,“你离去了半年时间,你自然不知这半年,我守着你的尸身是怎样过来的!”
其实我知道一点点。
顾沉音抿唇,有些心虚,但我不敢说。
第3章吾愿倾尽,有求必应
风滔卷叶,草木葱郁。上栖道山的路,顾沉音走过无数次,熟到闭眼都能摸到挂着“畸人侔天”横匾的院前。
看护院门的独眼仙童看到顾沉音,惊的险些把剩下一只眼也瞪出来。
“顾,顾沉音,你你你……”
顾沉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独眼仙童一手捂住嘴,一手狠掐自己大腿,痛到脸上一抽。
“长老在哪?”顾沉音低声问询。
“在,在静室闭关。”独眼仙童不敢置信的上前捏捏顾沉音,手中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仙童忍不住红了眼眶,“还是那么软!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我,我这就去通报长老!”
“我不软,还有,我来取东西,不要因为这点小事惊扰长老。”顾沉音动作迅速,迈入院中。一手拉着独眼仙童绕过装饰朴素的前堂,出了后院侧门,再往后走,一座矮小的草棚映入眼帘。
半年未打理,草棚附近的杂草长势喜人,快要将本就微不足道的草棚淹没。
“我听那刳腹铃医说你换命而亡,为你难过好几次。”独眼仙童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你何苦啊!”
“长老救我一命,我自然要以命偿还,天经地义的事。”顾沉音熟练的从竹筐底下取出铜匙,摸了摸一尘不染的铜锁,打开草棚木门,“我走之后,你可来过这里?”
“来打扫过几次。”独眼仙童擦了一把鼻涕,“没动过你的东西。”
“那便好。”顾沉音找到床下一小木箱,打开木箱,移去几件带补丁的衣袍,最下面压着一件被层层包裹的物什。
在独眼仙童好奇的目光里,顾沉音解开布料,将里面一白泥团子装入指上新有的须弥戒中。
“这是啥?”独眼仙童吸吸鼻子,“以前没见过你拿。”
“泥巴。”顾沉音不想多说,转身在草棚中深深看了一圈,一件件熟悉东西,仿佛自己昨日才刚刚用过。
“你这次回来,长老一定会待你比以前好些的,真的,我发誓。”独眼仙童瞪着一只眼,信誓旦旦,“虽然我以前说过的事都不准,但这次肯定准!”
顾沉音没有搭话,脑中闪过舅母一句“师徒一心”。最后看了眼草棚,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独眼仙童赶忙跟上,拉住顾沉音的衣袖,“你别外出,长老之前说了……”
一条命换不来一分正视,顾沉音心又凉了一分,“我不会再给他添麻烦……”话还未说完,只觉四周光线一暗,门口似是堵了个人。
“长老,您来了。”独眼仙童反应迅速,拧了顾沉音一把,低身急忙行礼。
顾沉音抿了抿唇,脑中一瞬间似乎闪过了很多东西,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顾沉音转身,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弯身行礼,“长老。”
“去何处?”
声线寡淡,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自持。
用心血捂了十年的石头,仍旧是又冷又硬,毫不客气隔断顾沉音倾尽所有换来的渴盼。
何苦骗我,这条命,原本就是你的。
“回顾家。”顾沉音语气淡然,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许久无声,就在顾沉音险些睡着的时候,对面才轻飘飘抛出一个“嗯”字,从人心尖上弹过去。
这是放人的意思。
顾沉音身上突然一轻,像是束缚自己良久的枷锁,终于打开。玄墨认了他报的恩,两人再无相欠,本该高兴,顾沉音却笑不出来。十年全心追随化为泡影,本该难过,但顾沉音也并没有多伤心。之前疼得太厉害,现在反而没了感觉。
玄墨长老是个聪明人,自己临死前托刳腹铃医还了师徒信物,他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沉音也不废话,站直了身子,第一次,内心毫无波澜的,抬眼正视堵在门前的人。
玄衣墨发,一如既往的,只是在那一站,就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栖道山收徒有一条件,便是外形相貌,若是长的似裂枣歪瓜,那此人气运也定是薄寡,怎能论道成仙?在栖道山上,随处可见凡尘难觅的容貌,但即便这样,也还有一位众弟子再投一次胎都难及的人物,便是玄墨长老。
长身玉立,气质绝世难觅。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曾在顾沉音梦里出现过很多次,或许老张爷说的对,那仙人一出现,自己的魂都被勾去了。
也是,自己看惯了山里的粗糙面孔,一下子来了个不染尘俗之人,也是惊艳。偏偏这人又是极品中的极品,更是让顾沉音再难平静,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七魂八魄一股脑都交到这人身上。
幸而现在,似是找回来了。
顾沉音想了想,再次弯腰行了一礼,“往日恩情,沉音已尽数还与您,望长老日后保重。”
顾沉音支身走到木门前,一侧身子,从玄墨长老身旁迈出草棚,头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
“明日遴选。”
这话像是冰川内部的裂隙,带着海底的寒气和深暗。顾沉音脚步一顿,转身低头,下意识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你可会参加?”
他可是怕自己又对他纠缠不清?顾沉音眨了眨酸涩的眼,脑子迅速运转。容长老毕竟也是栖道山上的长老,自己拜入容长老门下,与其他长老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隐瞒。
“会。”顾沉音回答的干脆利落。
对面又是良久的沉默,顾沉音站直了身体,刚想着找个理由走人,只听对面又轻飘飘答出一个“好”字。
“请长老放心。”顾沉音觉得自己明白了玄墨的意思,“在下与顾家,绝不会再做出十年前的那般事来。”
十年前,顾家硬生生把自己这个废物,塞给玄墨,一手恩将仇报做的漂亮。十年里,顾沉音已经一次次的明白,自己与玄墨做不了师徒。如今,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错误。
又是半晌的沉默,若是以往,顾沉音巴不得多与玄墨相处一会,偷偷抬头看一眼,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凌然香味,能高兴好几天。
但现在,顾沉音满脑子都是一句“蠢货”,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再等对面之人敷衍冷淡的一字回答。
“如果长老无事,在下先行告退。”顾沉音利落转身离去,留一大一小在原地,独眼仙童无所适从的看了眼玄墨,磕磕巴巴的不知怎么开口。
半夜,装饰朴素的前堂中,一件件泛着异光的法器在空中悬浮,玄墨漫步其中,目光轻触。
“长老,您是不是想补偿顾公子,再收他为徒,现在正想拿什么师徒信物出手?这个我知道,顾公子之前最喜欢的,就是您当年给他做师徒信物的玉簪。”独眼仙童在一旁服侍,语气十分肯定。
看玄墨闭口不言,独眼仙童还以为自家长老不信,继续积极补充,“那簪子虽是凡品,但平日里都是被顾公子放心口的,我还曾见过顾公子偷偷,偷偷……”
玄墨偏移目光,定定看向仙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偷偷亲了亲,也可能是放唇边蹭了蹭,我,我也没看清。”独眼仙童小心打量了玄墨一眼,“长老切勿生气,顾公子他绝对没有亵渎信物的意思。”
波澜不惊的目光动了动,原本如寒潭的地方,泛起一片涟漪。
“那是五年前。”独眼仙童记的清楚,“您收叶寄秋为徒的那晚,我和顾公子在门外侍候,听到您让叶寄秋在您的法宝中挑选一样做师徒信物时,顾公子悄悄拿出那凡品簪子,看了又看。”
玄墨目不斜视,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独眼仙童继续自言自语,“虽然您给顾公子的是凡品簪子,给叶寄秋的是仙品法宝,就是差的顶远,顾公子也没透漏出半分不满来,毕竟顾公子知道自己比不上叶寄秋,也不敢争丝毫。有那枚簪子,已是十分喜爱。”
玄墨闻声垂眸,四周法器颓然落地,滚动几下没了声响。
“长老……”独眼仙童心中也是难受。
“去挖两坛醉春雪。”玄墨目色清凌,姿态不减,似心无挂碍,盯着窗外弯月,眼睛半晌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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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到了半夜,顾沉音躺在舅母说能助眠的紫檀架子床上,看床柱上精美的浮雕,翻来覆去睡不着,斜躺思索,这才想起另一码大事来,“系统,你说我的称号,到底要怎样才能去掉?”
“很简单。”系统如今是随叫随到,“只要让做出评价的人,亲口否定自己之前的这句话,就视为消除。例如玄墨开口说,“你不是个蠢货。”“你怎么会是蠢货呢?”或宿主您开口询问,“我是不是个蠢货?”只要玄墨说“不是”,那这个称号就可以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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