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会拦你?”颜烛星目如点漆,此时却带了愠怒,“我什么时候说要抓你了?”
“那我走了。”
面具遮去茯苓的大半面容,颜烛只能看见他扬起了嘴唇,可却能猜到他全部的神情,那张极俊美的脸上其实并无笑意。
茯苓从窗口跳了出去,下面零零散散的人迅速把他围住,他在楼底下捡了把破扫帚,拿在手里挥得扫帚上竹枝乱散,直往人脸上拍,围着他的人乱叫着后退,茯苓没费多少力就脱了身。
他从头到尾也没拔刀。
茯苓知道楼下的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再者,这些人也与他无冤无仇。
茯苓不会滥杀无辜。
颜烛目光复杂的站在窗边,那一瞬间,他也想跟着茯苓跳下去,拉住他,无论如何也要他再多说一句话。
直到茯苓完全消失在酒楼附近,颜烛才转回身,把房门打开。
韩月琴的声音吵得他实在头疼。
“何事?”
“师兄!”韩月琴眼里一亮,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忠,“你这个小厮拦着不让我进去,嚣张的很!”
“他不是小厮,”颜烛问,“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有人给我递了消息啊,我知道肯定不在师兄这里,没想到师兄也在这儿,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韩月琴朝着颜烛笑,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俏皮又可爱。
但颜烛却想起茯苓那双柳叶眼,稍带几分水色,不经意的一个抬眼,都摄人心魄。
好一会儿颜烛缓过神,他问:“谁给你递的消息?”
槐山派路远,在这里没多少势力,还会有谁给韩月琴递消息?
韩月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从窗户外扔下个纸团就走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头绪,就来了。”
“纸团还在吗?”
“在啊。”
“给我看看。”
韩月琴把纸团拿出来递给颜烛,一小张宣纸上写着酒楼的名字,字迹和用墨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妹,我还有事,先走了。”颜烛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结了账就带着李忠走了。
“师兄!”韩月琴还想追上去说两句话,楼下跑上来一个灰色衣衫的男人,他喊道:“女侠!”
韩月琴转头:“怎么?抓住了?”
“没有,”男人抹了一把汗,“跑了。”
“跑了?”韩月琴急急的问道:“他从哪里跑出来的?酒楼不是都搜过一遍了吗?”
“从二楼第三间的窗子里跳出来的,”男人指了指她面前的包间,“就是这一间。”
韩月琴眼中先是惊讶,很快她沉下脸,狠狠道:“师兄竟然包庇他……竟然为了他……”
第23章
茯苓回了万仇门,死的三个杀手没有家人,也没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无处落叶归根,茯苓就把他们葬在了翼山上。
翼山之北,野丛林后有一块空地,零零散散的都是坟冢。
四周极静,偶尔飞来几只乌鸦,茯苓除掉杂草,在这三座新坟前挨个倒下一坛酒,“我以后要是死了,也埋在这里。”
身旁的邱毅听到他这话,圆眼睛连着眉毛皱在一起:“好好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死时能有处容身便不错了,”茯苓语气很轻,“我和发财、有钱去泰泽门的时候,发现那些被邪教害死的人,都被扔在山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有些还剩一具白骨,有些日晒雨淋,什么也不剩了,没人知道也没人记得,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世间来过。”
茯苓极少流露出这样感伤的情绪,邱毅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就听茯苓接着道——
“好在我名气大,就算死了,也得被人骂个十年八年的。”
邱毅觉得自己想安慰他真是多此一举,但转念一想,又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
茯苓并未做过恶事,为何死后还要遭人唾骂?
“愣什么愣,回去了。”茯苓拍了拍邱毅,龙牙刀背在身后,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一身黑衣,墨发随着风吹起,他的背影几乎要与这野丛和荒坟融为一体。
仿佛他就是从那无边荒凉中走来,路过人间种种,终究还要回去。
回到翼山,张发财正在算本月的收支,他用那竹竿一样瘦削的手翻着账本,眯起眼,另一只手飞的拨着算盘,要不是身上还挂着那根鞭子,真像个账房先生。
旁边的王有钱正在清点银两,袖子挽起,用那双短胖有力的手抬起箱子,又在纸上认认真真的记下数目。
茯苓感叹道:“我觉得以后咱们就算不干这个了,去做生意,开个票号什么的,应当也饿不死吧?”
张发财和王有钱同时看向茯苓,眼中闪闪发亮,齐声问道:“真的?”
“假的,”茯苓说,“我又看不懂账本,也不想给票号当打手。”
两人失落的把目光收回来。
近来似乎很平静,通天教也没查出个因果来,茯苓打算过些天去天机阁问,于是近日便无事可做,逛了一圈,逛到了柳晚晴的院子里。
翼山建筑的颜色又黑又暗,黑漆漆的像从煤堆里扒出来的,茯苓虽然不喜欢,但一直都没让人漆成别的颜色,原因无他,翼山峡谷极大、极深,黑色的建筑也有一定的隐蔽性,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底下一团漆黑。
而且确实容易清理,峡谷里都住的是杀手,茯苓也没要仆人,杀手们拿刀提剑命悬一线,还得握着扫帚打扫院落,这实在太为难人了。
黑便黑一点,反正脏了看不出来,就算能看出来,茯苓也当没看见。
柳晚晴住的也是翼山的黑房子,但到底还是姑娘家,院子里种了花花草草,细心装饰过,多了几分温馨。
茯苓去的时候,柳晚晴正在制药水,将万仇门的腰牌放在这种药水里,血鸦就会寻着味道停下来。
“这是什么啊?”院子里的竹筐里放着一些白色的薄片,茯苓好奇的用手碰了碰。
“这就是茯苓片啊,”柳晚晴用盆里的清水洗了手,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道:“你叫茯苓,却没见过茯苓长什么样?”
“我这名字是小名,据说是我娘怀我的时候总失眠,吃了茯苓才好的,我爹娘去的早,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大名,就一直叫到了现在,”茯苓拿起一片仔细看了看,问道:“你晒茯苓片做什么?”
柳晚晴脸上泛起些红晕,笑道:“丁淮最近精神不太好,他说是因为夜里失眠,正好我前些天上山采药,见到茯苓就带了点回来。”
“对了,”茯苓道,“说起来我这几日都没见到他,还想跟他读书呢!”
柳晚晴想了想,道:“他前两日说是接了个案子,要先去调查,应当快回来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读书了?”
茯苓摸了摸鼻子,道:“也没什么,之前出去了一趟,我就想着,不能总吃没文化的亏。”
丁淮三日后回了万仇门,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疲态,等他休息了两天,缓了过来,茯苓就抱着一大堆书找上了门。
丁淮开始每日给他讲经说礼。
“今日我们讲的这篇文章出自《孟子》,熊与鱼掌不可兼得说的便是……”
茯苓把书翻来覆去的看,然后疑惑的开口道:“鱼还有掌呢?这上头写的好像是鱼与熊掌……”
丁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揉了揉眉心道:“抱歉,是我说错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茯苓皱眉道:“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总走神?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丁淮摇了摇头,“可能是太累了,我给你写了一份字帖,你今日先练字吧。”
“丁淮,”茯苓把书放下,正色道:“你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就是。”
丁淮脚步一顿,丹凤眼里有片刻挣扎,转身看向茯苓,他脸色很白,平时温和有礼的笑容此时看起来很勉强,好一会儿,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缓出一口气来,他拱手道:“多谢。”
“茯苓!有个案子……”邱毅从门口跑进来,丁淮正好和他擦身而过,“丁淮?”
茯苓问:“什么案子?”
“丁淮没和你说?他这次去查的就是这个案子,皇家的。”邱毅把一张纸递给茯苓,花草纸上写着一个名字。
“四皇子?他才十三岁吧?”茯苓抬起头问,“谁要杀他?”
邱毅道:“是同样十三岁的五皇子,也不是说一定要杀,四皇子是二皇子的同胞弟弟,母家韩贵妃出自槐山派,五皇子只是平常妃嫔所出,经常受他欺负,这事情的起因是四皇子在尚书房,打翻了五皇子的砚台,故意让五皇子当众出丑……”
“哦,所以五皇子想出这口恶气?”茯苓点点头,“他有委屈,怎么不跟他爹说?他爹不是皇帝吗?”
“皇帝独宠韩贵妃,哪里会管?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一方砚台的事,后宫那些事乌七八糟的……丁淮查过了,五皇子母妃的死和韩贵妃脱不了关系,五皇子常被欺负,他没别的办法,就找上了万仇门。”邱毅说,“钱给的不少,但门里的杀手没人能去的了,再不济那也是皇家,何况还是槐山派掌门的外甥。”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韩贵妃,就是槐山派掌门的亲妹妹。
“明白了,”茯苓把花草纸收起来,“我去一趟。”
邱毅按住他:“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咱别接了吧?连着皇家和槐山派,何必呢?而且二皇子以后很可能会继位……”
“我不想他继位,他就继不了位。”茯苓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如果害怕得罪人,万仇门的意义何在?”
“再说了,我怕过谁?”
邱毅一怔,随后笑起来,把胳膊搭在茯苓肩膀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才像你说的话,成吧,兄弟跟你一起去。”
京城——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注)
京城没有武林世家,大多是平头百姓和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街市上到处都是买小吃、首饰、竹草编成的小玩意儿,热闹非凡。
邱毅好奇的看来看去:“果然是京城!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茯苓在卖竹草蜻蜓的摊子前停下来,在一排竹蜻蜓里,他看见了一个竹编花,形状圆圆的,像个丑太阳,但是竹条的编法很特别。
茯苓问道:“这个怎么卖?”
“这是我弟弟编的,丑的很,”摊主笑了笑说,“您要不挑个别的?”
“不了,就这个吧。”
邱毅买了一包糖糕,问道:“买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可能就是看它丑。”茯苓把竹编花收进怀里,“四皇子今日出游?”
邱毅道:“嗯,我之前已经查过了,肯定会经过前面那条街,咱们在那儿等着?不会真杀了他吧?”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他死了关系甚大,五皇子找万仇门的事迟早要被人翻出来。”茯苓摆了摆手,“五皇子不是被他欺负了么?那咱们就以牙还牙。”
两人上了一家酒楼,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果然看见一驾华丽的马车从街口路过。
茯苓从二楼飞身而下,马车外的侍卫赶紧拔刀:“有刺客!”
茯苓身手极快,已经把四皇子从马车里拎了出来。
“狗贼!你放开我!小心我砍了你的头!”四皇子那点武功根本不够看,几下就被茯苓制住,龙牙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都别过来!”茯苓手上的刀凑近几分,“你砍我?现在你脖子上架的是我的刀吧?”
四皇子拿眼睛瞪他,威胁道:“你最好放了我,否则京城的禁军来了,你跑不了!”
茯苓笑道:“我恐怕等不到他们来了。”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侍卫握着刀,不敢上前,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你劫持的是谁!”
“废话,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劫他干嘛?”茯苓把四皇子提起来,“你挨过打没有?”
“你放开我!”
“小屁孩,小小年纪就知道仗势欺人,长大以后还得了?”茯苓把四皇子一把扯下他的裤头,把他腰上佩剑拿起来,“你爹娘不舍得打,我替他们动手!”
“啪!”
下面围观的众人齐齐愣住,这人竟然、竟然打了四皇子的屁股!
四皇子觉得屁股蛋一凉,先是一愣,等那剑鞘落到他屁股上,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又惊又气:“你、你竟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我要诛你九族!你……”
又是“啪”的一声。
“不好意思,你杀不了我,我也没有九族让你诛。”茯苓手下不停,剑鞘一下跟着一下落在四皇子屁股上。
“啊!”四皇子扯着嗓子叫,“我要告诉我父皇!”
“啪!”
“我要告诉我母妃!”
“啪!”
“我、我要告诉我皇兄!”
“啪!”
“我要……我要告诉我舅舅!”
“啪!”
四皇子没出声了,茯苓稍微停了一下,问道:“你还要告诉谁?你看大家这不都知道了?”
围在四周的百姓哄笑着,甚至还有大胆的拍手叫好,毕竟皇子光天化日被人脱了裤子打屁股,这是几辈子才能碰上的趣事?
马车下的侍卫心急如焚的喊道:“殿下啊——”
gu903();“喊什么喊?”茯苓扭头,龙牙刀就按在四皇子的背上,“是你屁股也痒了,还是你想我直接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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