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的,如果茯苓觉得没有胜的可能,他根本就不会出刀,也不会把轻功融进刀法里,他会运起轻功直接跑路。
落荒而逃虽然传出去不好听,但被人打死更不好听。
谷浑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茯苓看,直到茯苓将一整套刀法练完,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膝盖却弯了下去,谷浑宇跪在地上,恭敬的叫了一声:“师父。”
不是当初为保命的不得已,是发自内心的对于茯苓的敬佩,谷浑宇心甘情愿的、无比向往拜他为师。
茯苓收了刀,走近两步,揉了一下谷浑宇扎着小辫子的脑袋,把他拉起来,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追念:“我第一次见我师父练刀法时,也是这个神情。”
吴恒站在那个四方小院里,手里拿着拐杖,一套刀法如游龙逐日,风卷起院中落叶,他手里那根与烧火棍无异的拐杖,在那一刻却化为了绝世宝刀,锐不可当。
吴恒的眼里没有恨意,他的眼神比茯苓更纯粹,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只有对刀法的痴迷。
谷浑宇道:“你师父,一定是个厉害的大人物。”
都说名师出高徒,那人能教出茯苓这样的徒弟,定是个在江湖鼎鼎有名的绝世高手。
“我师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没有内力,甚至还有腿疾。”茯苓笑了笑,缓慢又郑重道:“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刀客。”
谷浑宇问道:“为何?”
“因为他一生痴迷于刀法,从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份。”茯苓轻轻抚过龙牙刀的刀鞘,抬眼看向谷浑宇,道:“你要记住,刀客一生以刀为伴,但求问心无愧。”
谷浑宇看着茯苓的眼睛,那双如水一般澄澈的眸子里似乎掺杂了许多情绪,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谷浑宇看不透这深潭,但却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九点更新啦!
第56章
川穹门——
“弯月帮既然不肯来,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等了,”章庭生坐在首位上,神情严肃道:“其余的话我也不再赘言,茯苓是红阳教余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人尽皆知,如今万仇门也汇入了通天教,此乃江湖之大患,必须尽早除去!”
“章掌门说得不错,通天教害人无数,江湖名士也未能幸免,泰泽门徐以昭、霍山派梁如竹、槐山派韩元光、潼南派廖平涛、川穹门黄世才,他们都是武林英杰,此教不除难平人心!”柳永权眯起那双绿豆眼,一掌拍在桌案上,他平常一副温和圆滑的模样,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
柳永权心里如何能不气愤?谷浑泓出尔反尔,把自己当枪使,根本就没把真正的《红阳无极功》给他!
柳永权经商多年,比起武林人士,他更像个商贾之人,商贾如何能做亏本的买卖?如何能上了别人的套!
廖平涛死后,长子廖海昌继承了潼南派掌门之位,他与冯文杰年纪相仿,此时正双目赤红的坐在席中:“家父惨死茯苓之手,此仇我定要叫他百倍偿还!”
一直怂得不敢出声的冬青门掌门冯文杰,此时总算敢趁势说两句话:“多年前茯苓就曾弑师、杀害同门,我那时就知道他是这般恶人!”
韩斌冷笑道:“今日武林名门正派云集,霍山派掌门却无故缺席,不知道是不是还念着当年的同门之谊,狠不下心?”
“霍山派一向是非分明,绝不会徇私偏袒恶人。”颜烛抬眸看了一眼韩斌,语气泰然自若,“师父近日在山上闭关突破剑法,正是为清理门户做准备。”
“希望如此,”韩斌带有深意的轻笑一声,“颜师侄也要切记,别做出什么有违正道的事。”
颜烛抬眸与他对视:“这是自然。”
泰泽门在其中只能算个中等门派,实力不上不下,掌门高中兴这些年醉心于求仙问道,本来已经不太管门内事务,二掌门徐以昭死后,他不得已嚼着丹药来武林和稀泥,眼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诸位,我等还是赶紧商讨计划吧。”
常如松未到,这里章庭生的名望和声誉最大,他站起身,朗声道:“事已至此,我等应当齐心协力搜捕茯苓和谷浑泓,诸位都是江湖名士、武林翘楚,铲除邪教乃我辈之责,一月后我等共赴西北,围剿通天教!”
座上的人也纷纷起身,齐声道:“围剿邪教,除恶务尽,义不容辞!”
呼声震天,颜烛站在这些人中间,却忍不住想起茯苓那双带着笑意的眉眼。
两人分别三月有余,此时夏日将尽,酷暑热气被风吹散,窗外草木已显出几分萧瑟来。
通天教——
“沙漠再大也只有黄沙,中原才是真正的富庶之地,我蛰伏了这么些年,也时候该出头了。”
地上堆满了深色的纸张,每一张纸上都写了满满的字,谷浑泓拿起一张来,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对身边的丁月道:“把这些功法分发给各个据点的教徒,召集各处势力,我们动身去梧州柳氏。”
无论要成什么事,都少不了钱财支撑,身为一方富甲且实力相对较弱的柳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丁月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没有《千字文》,用胡汉两种文字各誊写了一遍,丁月虽未看过《红阳无极功》的章节,但她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功法根本和原来相差无几!
她犹豫着开口道:“师父,这功法……”
“你还不算太蠢,这功法是我按照《红阳无极功》编的,你以为人人都能练《红阳无极功》?”谷浑泓将手里的纸张随意的抖了抖,道:“就算能,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费劲心思十几年,就为了让旁人捡这样的便宜?他们算什么东西!”
丁月道:“可是,要练这功法,必须要害人性命……”
“你今日才知道?怎么,和茯苓待久了,你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了?”谷浑泓将手里的纸张揉成团,纂进手心,那纸竟化作粉末,从他指间里漏出来,“我编的这个功法能快速提升功力,害人又如何?容易走火入魔又如何?他们还不是照样趋之若鹜?真正的《红阳无极功》,通天教里那帮凡夫俗子几辈子也练不成!”
丁月眼睛盯着那成堆的功法,抿紧了嘴,没有应声。
谷浑泓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语气淡淡道:“丁月,看在我们师徒一场,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胆敢生出半点异心,我会让你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丁月马上低下头,跪在地上道:“徒弟明白。”
“你最好明白。”谷浑泓说完,转身从丁月身边走过,带起地上的纸灰,丁月依旧低着头,任那纸灰往脸上扑,沾了满头满身,不敢躲。
茯苓和谷浑宇每日基本都形影不离,茯苓生怕自己没注意,这个扎着满头小辫子的徒弟就被人拖到马厩里让马蹄子踩死了。
所以此次去梧州柳氏,茯苓也要把谷浑宇带上。
谷浑泓在梧州暗中召集通天教教徒,打算打柳永权个措手不及,为防打草惊蛇,让茯苓和他们分开走。
当然不仅是为了防止人太多惹人注意,谷浑泓以免茯苓通风报信,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在梧州前的一个驿站让茯苓单独走,三日后与他们在梧州汇合。
茯苓带着谷浑宇,两人一马,自然比谷浑泓要快,到梧州只用了两日。
不过相隔数月的时间,茯苓再来到中原这热闹的市镇,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还能跟谁通风报信?”茯苓正了正脸上的面具,自嘲的笑了笑,“还有谁会信我?”
谷浑宇第一次离开西北来到中原,这里都是他未见过的景色,路边的青柳,河岸的小船,一排排青瓦白房……谷浑宇觉得处处新奇,正睁大眼睛到处看,闻言便随口答道:“我信。”
“心不在焉的,会敷衍师父了?走,师父带你去吃好的!”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脑袋,为防引人注目,谷浑宇头上的小辫子全都拆开,向中原的孩童一般,扎成两个总角。
他的发质并不软,相反还硬得很,因为长期扎成许多小辫子,长成了一头并不服帖的卷毛,手感着实不如何好。
但茯苓不在意,他就觉得揉着好玩儿。
寻着味儿,茯苓带谷浑宇来到一家糕点铺门口,还没来得及抬脚迈进门坎儿,便听里头传来说话声。
“公子,你又不吃桂花糕,买来做什么?”
茯苓心想,这声音有点耳熟,不过这般普通的嗓子,在街上随便拉两个男人来也肯定差不多。
然而接话的人声音一出,茯苓马上就收住了脚。
那声音如初春的雪水,融化成了凛冽的山泉,在大漠每一个风声呼啸的漫漫长夜里,曾无数次让茯苓魂牵梦萦。
那声音很平和:“都包起来吧,他喜欢。”
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注)
只是一点轻音,就拨乱了茯苓的心上弦。
茯苓猛地回神,转身一把拉住谷浑宇,躲进了糕点铺子外的高墙之后。
“师父……”谷浑宇说不出话了,他的嘴被茯苓一把捂住。
很快铺子里走出两个人,一人青衣青衫,腰间佩一把银纹长剑,丰神俊朗,气质清贵。
另一人紧随其后,穿一身藏蓝色的圆领袍,腰间也佩剑。
正是颜烛和李忠。
颜烛提着一包桂花糕,走到糕点铺子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
李忠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颜烛沉默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大概有些魔怔了。”
李忠想劝他几句,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说来。
茯苓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他躲在墙后,默不作声的看着颜烛远走越远。
连谷浑宇都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等那两人完全走远了,远到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了,茯苓才带着谷浑宇从墙后面出来。
谷浑宇看茯苓脸色不太好,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方才那人你认识吗?”
茯苓点头:“认识。”
谷浑宇又问:“那是你的仇人吗?”
“不是,”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毛躁的脑袋,不满道:“你怎么想的,你师父造了多大孽,满大街的仇人啊?”
谷浑宇护住自己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头顶,“那你躲他干什么?你欠他钱了?”
“没有,”茯苓缓缓道,“因为我喜欢他。”
谷浑宇不可思议的抬头:“可是,那、那是个男子啊!”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茯苓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四处去逛逛。”
两人去了梧州城内最热闹的街市,一路上谷浑宇到处看,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和零嘴儿、吃食,光糖葫芦就吃了三串。
茯苓心不在焉的跟在谷浑宇身后,他的心思早就被桂花香给勾跑了。
逛了大半个街市,快到客栈时,茯苓突然停住了脚步。
谷浑宇吃着糖油饼,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于是转过头喊道:“师父,你怎么啦?”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欠他钱。”
茯苓被谷浑宇喊回了神,他抬头,看见头顶湛蓝的天幕上浮着几朵形状各异的白云,他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所以我要再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常建《江上琴兴》
第57章
要找颜烛不难,在梧州城里的客栈里找就行,颜烛住店一般都会先挑位置相对安静的客栈,然后在这些安静的客栈里再挑最贵的。
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飞檐走壁,青天白日在人家客栈屋顶上跳,挨个从窗口摸过去,他轻功如今已练得炉火纯青,身形轻快敏捷,倒也不会惹人注意。
找到第二个客栈,二楼第三间的窗子开着,茯苓随意的向窗口内瞄了一眼,待看清了屋内的人,他突然一个急转,差点把背上的便宜徒弟甩出去。
两人在窗口坐下来,谷浑宇小声问道:“这人也太不小心了吧?开着窗子就敢睡着,也不怕有人突然冲进来……”
“嘘!”茯苓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谷浑宇不要说话,他坐在窗边,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看向屋里的人。
颜烛坐在桌旁,一手撑着头,那双如点漆般的星目被眼睑遮住,他闭着眼,微微低头,呼吸平稳,应当是累极了才会这样坐着睡着。
即使是睡着了,他的坐姿也还是端端正正的,那出尘的气质半分未改。
颜烛手边放着一幅画,画上美人一身黑衣,眉间带笑。
桌上的桂花糕仔仔细细的放在小瓷碟里,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颜烛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他开着窗,不过是为了等那个总爱翻窗的人。
茯苓盯着颜烛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挣扎,犹豫过后,他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狠下心不再看屋内的人:“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谷浑宇不解,他小声问道:“你不是想见他吗?为什么看一眼就走了?”
“我是想见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做的事还未完成,我……”
“想见他还不容易吗?去啊!”
谷浑宇说完,突然伸手,在茯苓背后蓄力推出一掌。
谷浑宇原本就有武功的底子,这些天又跟着茯苓苦练基本功和内力,此时用尽全力这么一推,茯苓根本毫无防备,猝不及防的就往屋里摔。
“小兔崽子,你给我……”
这一掌推得可真是精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好巧不巧,茯苓正好落在了颜烛怀里。
茯苓心想,老子费心费力教你武功内力,你他妈在背后推你师父。
窗子“砰”一声关上,谷浑宇非常知趣的溜走了。
颜烛猛地睁开眼,不可思议的看向怀里的人:“茯苓?”
“是我,”茯苓干笑一声,他此刻正坐在颜烛的腿上,“我说我是路过你信吗?”
“你回来了。”颜烛一手抱住茯苓,另一只手抬起来触碰茯苓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睡醒,那双向来清明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
颜烛的指腹轻轻拂过茯苓的面颊,哑声道:“瘦了。”
那双如墨一般的眸子,只看一眼就能把人完全吸进去,茯苓的跟着心一颤,本来一肚子插科打诨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茯苓伸手环住颜烛颜烛的脖子,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道:“我本来只打算看你一眼就走的。”
颜烛抱着他,问道:“那为何还是下来了?”
茯苓心说,是被大逆不道的徒弟推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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