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容连夜劳累,匆匆果腹,由鱼丽服侍,沐浴、上药,换上仆役送来的宽大长袍,倒头就睡。
虽说赤月国民风开放,男女不设大防,但她作为待嫁公主,若被人爆出“隐藏身份,混于太子之侧”,只怕会让未来夫婿心存芥蒂。
静候安排为妙。
大抵园内无安眠的小动物,这一觉睡得深沉。
黄昏醒来,头昏脑胀,她见园中清寂,猜想太子要么外出未归,要么另忙要事,不便惊扰,只简单喝了点粥,再度歇下。
恍恍惚惚间,背部和双腿的痛楚撕心裂肺,依稀梦见刺客对她刀剑齐下,而她愤怒异常,张开大嘴,直扑一人,咬断其咽喉!
血腥滋味,厮杀恐惧,剧痛流窜全身,外加远近数个男嗓缭绕,惊得她猝然睁目,大口喘气。
“啊!醒了?”
“速请殿下回避!”
惊慌失措声入耳,晴容抬起眼皮,觉察自己正趴在一暗室内,空气溢满药膏清冽。
沉重脑袋依傍大毛爪上,伤口散发凉意……好吧,她又是花豹了。
想来她灵魂撤离后,豹子当场苏醒,发飙杀掉或吓跑刺客,而后重伤无力,被太子和下属捡回园里安置。
她疼痛难忍,却又略感心安——危急关头,迫于无奈,借花豹自保,脱险后为它承受部分痛苦,亦在情理之中。
察觉她一动不动,夏暄谨慎靠近,探手轻抚她后颈。
“殿下!”在场医官和侍卫慌忙劝阻。
“嘘!”夏暄轻声制止,“它毫发无伤时,尚且奋力护我;如今奄奄一息,无伤人之念,有何可惧?”
晴容心下暗叫不妙:要知道,平日与人河水不犯井水的猛兽,杀人伤人后,往往会构成嗜血威胁。万一殿下误认为豹子亲人,下回却遇上真豹,岂不是危险之极?
为排除可能存在的凶险,她咬牙忍痛,发出愤怒低吼声,试图逼退太子。
不料夏暄误将此警告视为“苦痛下的发泄”,柔声细语,大手轻揉慢摩,予她更恰当的安抚。
晴容:要命了。
不得不承认,伤痛难耐,她急需安慰。
若然是他,似乎能接受。
在侍卫与大夫战战兢兢的瞪视下,晴容·花豹卷儿委屈兮兮哼了两声,由着太子的掌心从头顶辗转而下,避过背侧伤口,抚至尾根。
当众被撸,羞耻啊!羞耻!
夏暄生平头一回摸到“大猫”,怜爱、感激、忐忑、兴奋种种情绪涌现于俊眼,冲淡了彻夜未合眼的困倦。
待花豹舒展成长长一条,他低声询问部下:“九……那位女官,醒了吗?”
大夫答道:“据说醒来又睡了。”
夏暄吩咐部下多加照顾,备上各种口味的吃食,用心招待,最终只留甘棠在侧。
见花豹乖巧听话,他干脆把豹头搁置大腿上,用长指去挠其下颌。
晴容:殿下可真不见外啊!
她竭力抬头,以脸侧不断蹭他手臂,只为让彼此体味相互融合,以免下次豹子“翻脸不认”,误伤了他。
这撒娇似的情态,使夏暄欣喜若狂,双手轻轻抱起她毛茸茸的大脑袋,低头以鼻唇埋向她额间。
吸豹子。
晴容整个豹子快要着火了。
撸完就算了,还抱!抱过就算了,还亲!亲完您还想做什么!
她努力自我安慰,太子所有亲切只针对救他性命的豹子,而非她这个未来嫂子。
转念一想,他不但抱过“九公主”,还压过、背过……
总之,洗不清!
···
夏暄深知,若非凭空冒出一只“拦路豹”,他和九公主昨夜必死无疑。
本着对动物一贯的喜爱,及对“救命恩豹”的谢意,他才甘愿以太子之尊冒险作陪。
陪伴抚慰了半柱香时分,见花豹渐趋入眠,他小心翼翼将其放回原位,与甘棠走出地下囚室。
“有什么结果?”
“回殿下,从打斗招式和残留痕迹判断,潜伏在大路上以锐箭射杀女护卫的箭镞,为淬火所制,像极了北冽新铸样式,但沿用的小型连弩则是西境所出。
“而与豹子搏斗的刺客,四人负伤逃脱,两人死于利爪尖牙,佩戴了赤月国饰物;细辨体貌特征,又存有不少疑点……”
“这就对了,”夏暄冷笑,“暗中阻挠联姻的,为冒充北冽的赤月国人;想要谋夺本宫性命的,则是伪装成赤月国的宣人。”
“为何搞那么复杂?”甘棠狐惑。
“这两伙人各怀目的,既有合作,又不完全信赖对方。大概预料未必能两方得手,才整了这么一出。”
“殿下,此事颇为棘手,要不叫我姐一起……”
“我倒是想,可她不乐意。”
主仆二人陷入沉默,如遭思忆纠缠,心有余悸。
缄默须臾,夏暄沉声下令:“继续查,走私案也好,香铺子也罢,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此外,从东府调人照料豹子,切莫懈怠。”
甘棠应声,出了地牢后,瞬即恢复冷漠眼神,闭口不言,以手势吩咐下属,双手舞得飞快。
夏暄倦极欲眠,草草吃了碗酥酪,终究放心不下,决意亲自到隔壁客居问明情况。
沿着修竹碧桃步入院落,他穿过浦池上的石桥,放眼望去,院内空无一人。
细问才知,那年轻“女官”疑似受了风,而仆从都被调去准备晚膳,贴身侍奉的姑娘忙着拣药煎药,只留一老妈子门外看守。
夏暄扼腕叹息:终归还是怠慢了九公主。
他命甘棠速去请大夫,自己则领老妈子推门而入。
孤灯下,晴容侧卧于木榻上,双目紧闭,娇颜潮红,额角汗滴如珠。
所穿宽松蚕丝寝衣为男子样式,正是他放在此园的备用衣裳,因薄汗晕染,黏贴肌肤,呈半透状,分外勾人。
夏暄只看了两眼,唯恐冒渎,赶忙转移视线,哑声问:“九……姑娘感觉如何?”
晴容吧唧吧唧咂嘴,含糊其辞,模样娇憨。
夏暄绵软心间荡起惶然,深呼吸挪步至她身旁,伸手以指腹碰了碰那雪玉沾露的额。
烫!
难怪如此迷糊!
夏暄心下大惊,顾不上礼节,急忙端起犹剩半碗水的白瓷碗,坐至榻角,托住她后颈,意欲喂水。
未料她嘟嘴而拒,闹得他手足无措。
“快!快去叫人!”
他一边催促老妈子,一边轻捏晴容嘴唇两侧,试着把水逐滴灌入她唇齿。
偏生她精致小巧的唇瓣因发热而鲜红,却有带点干涸纹理,不似平素润泽,无端令他心生轻啃一下的冲动。
想……亲口喂她。
鬼使神差饮了半口清水,他俯首靠向她,凉意渗进牙龈,霎时一颤。
在想什么呢!若说先前受人追捕,被迫搂抱或相贴,情有可原;此刻人家病中昏睡,他以喂水之名与她过分亲近,成何体统!
姑且不谈她即将成三嫂或四嫂,纵然没那一纸诏书,以他的出身教养,也绝不该对一深睡女子作此轻薄之举!
竭尽全力驱散污七八糟的杂念,夏暄打算先放开晴容,等鱼丽归来再作定夺。
就在他“咕嘟”吞咽凉水、放下瓷碗后,晴容“嗯”声睁开睡目,幽幽瞟他一眼。
随即……伸长脖子,理所当然地将下巴重重搁到他手掌心。
……!?
夏暄目瞪口呆,单手托住突然送来的“九公主头”,完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她温热滑腻的柔肤熨贴着他,屡次困扰心神的独特香气侵蚀他,连带秀鼻哼哼如小猫的声音也勾惹得他魂不守舍。
体内狂潮汹涌,随时冲破心底筑起的堤坝,将他淹了个透彻。
他、他……要死了!
屏气凝神,夏暄立心忽略九公主糊里糊涂的奇诡行为,试着扶她回枕头。
然而,少女半眯美眸,吸了吸鼻子,往他灰青前襟一顿乱拱猛嗅,继而腾出纤纤雪臂,慵懒地搭向他劲瘦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觉得她在勾引我,故意的。
晴容:(⊙o⊙)
豹子:我居然被人撸了!嗷嗷~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昜、阿梨Joy、阿纹家的头头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清猗3瓶;头头家的阿纹鸭1瓶;
☆、第二十九章
最后一抹金红薄霞透窗而入,混着室内灯火微光,为夏暄僵硬姿态蒙上一层红意。
无从辨别坐了多久,他才勉强接纳事实——九公主于睡梦中主动抱他、蹭他。
眼前少女懒洋洋枕在他大腿上,恬静睡容红润,轻垂睫羽根根分明,丹唇微撅。
往日刻意的端庄持重数尽褪去后,更显婉约柔美,娇俏可人。
乌亮青丝流泻于他袍袖,令他无比厌恶自身风尘仆仆,亵渎她美好秀发。
脸蛋因发烧而氤氲醉人酡红,让他既想偷偷戳一下,又怕不小心戳破。
舍不得唤醒她,只好任由心跳充斥听觉,覆盖世间所有声响。
今夕何年,身在何处,已不重要。
当甘棠、鱼丽、大夫、药童、老妈子、小丫头等人怀着“莫吵醒病人”之心,轻手轻脚绕过屏风,一个个傻了眼。
——素来淡漠俊雅的皇太子殿下静坐榻上,被一美貌小姑娘单臂缠绕,俊颜羞红。右手悬于半空,似是想触碰她,又迟疑未决。
目睹自家主子迷迷糊糊,以纤指有意无意轻挠太子衣袍,鱼丽炸了:“小公主!”
晴容正借某人的温热来平复背上疼痛,闻声半睁眼,觉察门边上站着一圈瞠目结舌的男女,微微一哆嗦。
仿佛一声惊雷砸落头上,轰得她魂魄飘飞。
欸?她不在囚室?那太子……?
诚然,夏暄的搂抱或抚摸,已成她梦中常态,问题在于……此刻不是梦!
她既非猫狗兔狐,亦非豹子!
众目睽睽下,居然以真身趴太子的腿?
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她料想突然撒手,定会招人起疑,索性无耻地保持原来姿势,厚颜装睡,另寻良策化解此局。
灵机一动,她紧揪太子的灰青衣料,小声嘟囔:“君父……小九好想您。”
“……”
夏暄骤然一僵。
他进退两难,被众人窥觊眼神一灼,如置身烈焰,随时有焚化之象。
所幸晴容嗫嗫嚅嚅片晌,忽然松开他,翻身改拥内侧枕头:“妙妙啊……妙妙!”
夏暄狐惑:“谁是妙妙?”
鱼丽满脸阴云,碍于尊卑有别,闷声答道:“回殿下,是一只三色小母猫。”
“九公主也养猫?”夏暄眉眼滑过喜色。
“是,”鱼丽翻了个白眼,“殿下确认要在床上问话?”
此人要不是宣国太子、九公主未来的小叔子,她大抵忍不住一脚踹飞。
夏暄窘然起身,理了理袍裳,试图解释“此举乃关心病情”,又觉辩解无异于掩饰,干脆半字不提,拉下纱帘,命大夫上前诊断。
晴容原本高烧迷糊,如今吓出一身冷汗,反倒清醒不少。
机智如她,有惊,无险。
···
经大夫施针、服食药物,晴容纵然羞愧难当,仍酣睡一整夜,次日精神大好。
换回嘉月公主府女官的装扮,她寻思如何假装若无其事,向太子辞别,忽闻低沉猛兽吼声震动房舍,暗叫不妙。
只顾怯赧,竟忘了警醒太子!
但她该如何示警?那人与她东拉西扯,却半句不曾提过豹子!
捏了一把汗,晴容拉上鱼丽,惶惶循声而觅。
偏生花豹叫声渐缓渐歇,兼之园内仆役寥寥,一时难问究竟。
她既怕豹子伤人,又担心人伤了豹子,恰巧照顾老妈子端药膳沿廊行近。
“司珍大人怎么跑这儿呀?”
晴容故作惊慌:“我听见狮虎之怒,出什么事了?”
“您不必担心,那是野外救回的花豹。听说,殿下遇险时,这豹子挺身而出……目下也只认他,旁人近不得身。”
“此话……当真?”
“正是!方才右卫率大人说,豹子易怒,但‘殿下乃国本,恩威并重,得众生相护,为大宣之福’,还让老奴弄些生肉喂饲豹子……”
老妈子激动复述,滔滔不绝。
晴容惊喜之余,难免疑惑:太子再有动物缘,也绝不致令野生豹对其一见如故。莫非真因为她用豹头狂蹭,相互交换气味,使得豹子接受他?
灵魂从伤后豹子处返回,只因痛苦加剧,才导致她傻乎乎出丑。
忆及昨夜的撒娇被人全程围观,她又羞又恼,暗自磨牙:天知道那家伙为何跑她房间、还坐榻上?惹她犯罪?
再记起附身豹子所感受的皮肉开裂、骨骼遭挫之痛,晴容的愤然逐渐转化为对花豹的怜惜。
仔细回想,当时背部伤口冷凉,应已敷过膏药;腿侧尚余火辣辣之感,疑似有伤,却遗漏了?
种种痛楚,除她以外,无人得悉。
这园子或许会有药材和香料,助它减轻痛苦吧?
···
地下室三面墙,一面铁栅栏,内里无床榻无桌椅。
花豹趴在干茅草上,闭目而眠,偶尔抬眼瞪视带刀而立的甘棠,发出低声警告。
夏暄穿一袭家常袍服,背靠石壁,周遭简陋环境丝毫无损他温和恬淡的气度。
gu903();他一手执书,借上方小窗漏下光线翻阅;另一只手则不时轻抚豹头,唇角扬起悠然浅笑。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