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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清早,晴容迷迷糊糊成了瓦上野猫,睁一只眼时觑见太子身穿朝服,由东宫卫护送,骑马走在宫墙外的青石过道上。
那一刻,他俊颜迎光,无可挑剔的五官被暖融融的晨光勾勒,自带清凛贵气。
晴容觉察他眉含忧思,正想定神多看两眼,耳边飘渺传入争执喧闹声,当即惊醒。
她入睡不易,能遇见太子更不易,醒后闻声烦愠:“谁在吵吵闹闹?给本公主拖出去!”
门外侍婢快步内进,低声禀报:“公主,赵王和嘉月公主似乎猜到您生病了,非要进来探望,鱼姐姐正拦着呢!”
晴容凝神静听,确实听见赵王的大嗓门嚷嚷,似乎还说什么“在门上涂血”,不禁皱眉。
若单单是夏皙或陆清漪到访,以她今日的状态,大可应付半个时辰;但此际容颜憔悴,不宜面见男客,尤其是她的未婚夫婿人选之一。
踌躇须臾,晴容涨红了脸,抚额苦笑:“桑柔,你且去嘉月公主暗示,说我……碰上姑娘家不方便的日子,外加气血不调,需卧床静养,并无大碍,请他们兄妹先回,我改日自会登门致歉。”
桑柔应声而去,不多时,喧哗歇止。
不等晴容洗漱完,夏皙人未到,声先至,“妹子!到底怎么搞的!”
晴容赶忙套上外披,行至外间礼见。
夏皙热切挽她的手落座:“手好冰!我听说你连清漪也不肯见,便觉着事大!我得赶紧给你传位太医!”
“不妨事,估摸前些天下雨受凉,才导致这两日颇为难受。”
她近来厌食少眠,无情无绪,看上去像瘦了一圈。
夏皙端量她病容恹恹,莫名流露几丝心安:“那就好。”
晴容忍耐时断时续的痛楚,以狐疑眸光审视对方,禁不住揣测:我真生病了,她反倒放下心来?
“是我多心了,”夏皙坦言道,“皇后寿宴将至,二哥过个七八天便进京,我还道……你怕面对尴尬局面,故以病回绝……”
晴容啐道:“在你眼里,我如此诡计多端?”
“至少比我和三哥聪明些,”夏皙浅浅一笑,“既亲眼确认无大碍,我不打扰你歇息,省得三哥待会儿又闹。回床躺着,有任何事务必通知我,别见外,别强撑!”
晴容暗暗松气,送她到房门外,未料一名侍婢匆匆而来,双手奉上一小锦盒。
“公主,方才魏王亲来探访,得悉您卧病不见外客,留下这份礼物。”
夏皙听闻“魏王”至此,丽容瞬即阴沉,檀唇翕动,终究未作干涉。
晴容察觉她不似先前强硬霸道,却又琢磨不透缘由,目送她离去后,谨慎打开锦匣。
内里放置一白色长颈小瓶,大致如上回所赠,香味则截然不同。
这偏向悠远宁神的香味提醒了晴容。
“让小鱼姐把品香阁的藏香拿来。”
此前菀柳栽赃嫁祸给她的安神香,兴许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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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剧痛减缓,二来新混合的香油极俱助眠功效,是日午后,晴容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恍惚间,肚皮被什么捋撸几下,她惊觉安神香转为独特伽南香,心腔一阵颤栗。
熟悉的触觉,熟悉的香气,无需睁目,即可确定身在东府书阁。
站姿,单足站立,又是鸟,饶了她吧!
她以往尤爱当禽类,美丽,能飞,且不像猫狗兔狐那般时刻被太子搂在怀内。
可惜“鸽子送错信”事件,及这回遭人爆头的惨状,令她心有余悸。
念及此处,她悠然叹息。
“唉——”
“别唉声叹息,”夏暄沉且冽的嗓音回荡她上方,“我去去就回,案上松子自个儿剥。”
晴容蓦然睁眼,入目为书阁首层的山水六条屏,她立于木架上,翠羽蓬似圆球,依稀是辩哥的模样。
而夏暄笑颜温柔中暗藏焦虑,正亲手折叠案头两方丝帕。
一为她还给他的兰叶帕,另一幅……居然是她专程为小七所画的“飞鸮好音”!
晴容·辩哥惊得小眼圆瞪,顶羽虚张,鸟身后仰,一脸不可思议。
这、这这……怎会落他手里?
“为何一副见鬼的样子?”夏暄不明其意,迅速将帕子塞进袖内口袋中,“乖乖听话,别捣乱,回来给你带琥珀核桃仁。”
说罢,抬手揉了揉她脑门,随即轻手轻脚撤离,并小心掩门。
“殿下才一副见鬼的样子!”
晴容深觉他行动处处透露前所未有的鬼祟,如像做贼似的。
可在他自己的地盘,犯得着偷偷摸摸的么?
百思不得其解,她从架上跳至书案,耐着性子嗑坚果,遗憾爪子和鸟喙始终配合不来,折腾许久,仅抠出一丁点碎屑,遂厌烦甩开。
——哼!本公主要睡大觉!
她展翅飞至一侧的坐榻,大剌剌躺卧在软垫上,小圆肚朝天,双爪半悬,闭目而眠。
过了半盏茶时分,她总觉腹部没点遮盖很是不适,又吧嗒吧嗒东翻西找,看能否寻块帕子当小被子。
然而捣腾半天,书阁内诸物藏得牢实,竟无任何可覆盖之物。
“过份!”晴容嘀咕,“手帕、纱巾、抹额……都没有?”
横梁处摩挲声起,稍纵即逝。
“老鼠?”
她歪头扫了一眼,未见异样,继而打起榻上雕花双层木匣的主意。
摇摇晃晃蹓跶靠近,她张嘴咬住小把手,舒展翅膀步步后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逐寸拖开木匣下方的小抽屉。
当她伸长颈脖,往内翻找丝帛纱罗时,失望耷拉脑袋——里头只有十余张皱巴巴的纸片。
要不……将就凑合盖上两页?
晴容·辩哥勉为其难把那叠纸叼出,瞄见上绘图案,呼吸骤停,心跳凝滞,周身似遭火烧,几乎成碳烤鹦鹉。
薄纸呈现色彩俗媚的花园,垂柳轻拂,莲荷满池,亭阁内一名男子青衣松垮,赤着两腿,俯身抵住霓裳半褪的女子;而女子以臂膀环绕其肩,媚眼如丝,与之纠缠,成两唇相贴状……
此画以工笔设色,构图精致,可画中人的动作、神态,竟和欺负她的那个梦重合!
晴容隐约记起,她曾在行宫书阁揭下类似纸张,未及细看,已遭太子以“不能看、不能碰”为由夺去,并随他心急火燎下了楼。
如今细想,他当时哪里是生气动怒,明摆着是羞惭地落荒而逃!
这家伙!不务正业,成天乱看这些奇奇怪怪的画!还把她拉进梦里胡搅蛮缠!
“可恶!”
晴容·辩哥恼羞成怒,对准太子殿下的秘密珍藏,埋头一顿猛啄狠抠。
那叠花花绿绿的靡丽人物像,瞬间变成筛子。
正当她肆意宣泄,后方猝然一股幽风掠至,尚未回神,整个鹦鹉已被一只大手抓住,拎至一张白净俊俏的男子面容前。
此人年约二十五六,肤色如堆雪,眉眼锐利且深邃,略带棕色的瞳仁,鼻梁高挺,薄唇红润,发色清浅……
哪来的异域美男子?
“……甘棠?”
晴容脱口而出,震惊发觉,灵魂已返回人身,躺在行馆卧房的雕花大床之上。
面前亦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温润如玉,鬓若刀裁,长眉朗眸,挺鼻薄唇……却一点儿也不陌生。
他正好垂目低头,以额轻触她的,炙灼气息流转她脸上。
闻声撤离数寸,眸底涌起闪躲与讶异。
“刚才,九公主喊的是……‘甘棠’?”
晴容:!!!
“我……我梦见甘蔗做的糖……”
她下意识信口胡诌,不管是否合情理,敷衍过去再说。
稍稍敛定神思,环顾卧房,意外发现房内仅有他和她,始觉惊羞。
“殿、殿下怎么来了?”
夏暄往后退开半尺,端起庄容:“有事,找你商议。”
晴容后知后觉二人姿态几近相偎,两手互握,立时羞得脸如酡醉。
她料知崔简兮必定私下告知太子,且悄悄安排他来探视!
天啊!她这萎靡不振的病弱之态,终归被他瞧了去!
“找我?找到我的卧房和病床,还抵住我额头、握我的手?”
她本就雪肤花貌,因病痛缠绕,肌肤呈现褥白瓷般细腻,乌黑鬓发沾染汗滴,堪比青莲出水,柔润莹洁,见者爱怜。
“咳咳,”夏暄清了清嗓子,肃容未减,两耳却率先红了,“我身为皇太子,煞气……也很大,比三哥还大,可以为你辟邪挡灾!”
晴容忍住翻白眼和窃笑的冲动。
——承认你想我、想摸我爪子,有那么难?
感受他掌心力度加重,她心底柔情潋滟,舍不得放脱。
前几天最痛苦之时,她的确奢盼过,能在梦境中获取他一丝半缕眷顾。
既然他主动送上门,她唯有装傻充愣,不揭穿他的小伎俩。
幢幢灯影下,两人一坐一卧,缄默不语,十指紧扣,各自红着脸扭过头不看对方……
却又各自微勾噙蜜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媳妇身体不适,需要我抱抱亲亲举高高!
求…发现避火图被毁的太子的心理阴影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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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由不可描述的梦所招致的羞恼苦闷,因骨骼碎裂般的疼痛而淡去。
而折磨数日之久的头痛,则被手心传递的暖热而融化,逐渐散于无形。
晴容纹丝不动,任凭夏暄牢牢握紧右手,心气愈发沉静,三日前的见闻方在脑海中重新清晰。
毫无疑问,宫墙外游荡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为戴雨祁小将军。
通过小麻雀最后一瞥,可见另外那人以墨色罩袍遮身,面目难辨;但若从话音判断,年龄应和戴小将军相仿。
冒着“触犯圣怒”的危险,“掩人耳目”、“千里迢迢提前回京”,且与她这个“赤月国小公主”扯上干系的人……只有齐继后所出的二皇子永平郡王符合。
可仔细品味,两名男子的对话中,竟掺杂了极其微妙的意味。
唔……不、会、吧?
晴容下意识攥紧指缝间的温暖,缓缓转头凝望太子。
柔和灯火勾勒他月白长衫上的梅雀银纹,侧颜长眉绵邈,薄唇浅淡似轻勾的月牙。
他恰好感知手上力度,俯首间微狭凤眼接上她狐惑的眸光,顷刻盈满落落清辉。
晴容心头发热,试着把手抽离,却遭他握得更紧。
“殿下……”
“嗯?”夏暄厚颜至极,竟摆出理所当然之态。
晴容未再挣脱,小声道出疑虑:“小九有一事请教殿下,戴小将军和永平郡王……很熟?”
夏暄眉宇掠过明显惊奇:“何有此问?齐首辅和戴将军的关系,像极了陆次辅和余大将军的关系,因此戴小将军和我二哥、齐驸马自幼相熟。”
“原来如此。”
晴容基本能肯定,那夜和戴雨祁并行的青年,便是二皇子。
她若有所思垂下眉眼,诱发夏暄醋意横流。
毕竟,她醒时那声“甘棠”已让他甚为不悦,只是他试图用额头测探她的温度、顺带想偷尝一口的唐突之行,被她逮了个正着,没好意思揭穿她那句敷衍之言;几经周折换来独处,她居然莫名其妙提起戴雨祁,再度掀起他对英武男子的嫉妒,近乎于钻心剜骨!
“好端端的,为何想到他们二人?”
“殿下不是有事找小九商议么?”晴容赧颜愈盛,不答反问,“其他人呢?怎会……直接放殿下进来了?”
夏暄莞尔:“你我孤男寡女共处的时刻还少?”
晴容懊恼之下,用力甩手,又被他双手拢住。
“你适才睡时,手露在被子外,很冰……我再给你捂一会儿,”夏暄温声解释,“确有关于皇后千秋宴的事儿,要和你细说。前两日便觉你这儿不对劲,今儿听闻阿皙他们来过,再问崔内人,方知你病了,自是想方设法见上一面才安心。”
他一改先前几日的淡漠倨傲,令晴容险些陷入他眼神和语调交织的温柔密网中。
眼下场地、姿态、气氛皆不宜谈论正事,她竭力支撑身子坐起:“千秋盛宴,还请殿下明示。”
“因陛下没打算特意为此事回宫,我便让长姐和阿皙说服皇后宴请后宫众嫔妃,四哥的生母宁贵人亦在受邀之列,九公主请务必保重身体,届时可借机一见。”
晴容既不能直言已悄悄去景西三所窥探过,不觉异常,唯有郑重点头。
夏暄又道:“自你说起宁贵人,我秘密派人调查她父亲十五年前的罪行,当年永安侯犯的是私贩军马,株连三子,而暗中揭露真相的……正是我大舅舅余大将军。”
“什么?”晴容惊色骤现。
“案发那年,舅舅的功绩并未翻到明面上来;我尚在稚龄,对于朝堂事务半窍不通;加上后来四哥记在我母后名下,必然没人敢重提因由。
“若非锁定东宫和余家的案子与香料存在玄妙关联,外加九公主谈起他们母子皆擅长香道,我断然不可能注意到隐匿十多年的宁贵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核实陈年旧案。”
晴容差点因那晚在景西三所窥见的破落冷清场景而否决对宁贵人的怀疑——连最基本的用度都保证不了,谈何能力去捣腾香料、谋害旁人,过后又如何彻底洗脱嫌疑?
但若无意见发觉永安侯和余家不为人知的恩怨,又另当别论。
“小九定会认真观察,看能否伺机试探。”
晴容目光飘向妆台上并排放置的两个长颈白瓷瓶,心下涌起难言诡秘感。
——假如真有人用香驱使余大将军发疯掐死前太子,且那人确是和余家有仇怨的宁贵人,那么……夹在宁贵人和先皇后余氏的魏王,是否了解内情?可曾参与?
夏暄顺着她视线回头,轻而易举认出四哥所赠,眸色一冷:“又送来一瓶?”
gu903();“有一必有二,小九也没法子,只好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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