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子抓了抓头发,大声回了一句,“谢婶,就是舅舅叫我来的,这些是少爷读书的时候,在大城市交的朋友,说是有信给老夫人。”
这个水生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身上穿的是短褂,漏出蜜色的皮肤,让人一见就想到了夏日的阳光。
他身后的队伍里,看见后面那个露出半截大腿的女人,谢婶悄悄呸了一声,“这是哪里来的女人,如此不守妇道,大少爷生前怎么会有这样一群不讲究的朋友。”
等这群人离开了,锦元转身继续洗衣服的同时,还不留痕迹的和谢婶打听消息。
谢婶本来就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女人,锦元只是稍加引导,她就一直滔滔不绝的说,离开的时候话还没有说完。
等锦元把手里的衣服洗完,对这个世界也有了大致的了解,现在朝廷还在,洋人的东西也开始风靡,不过平水镇地方小,离大城市也远,受的影响不算大。
她现在的身份是孙家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别人都叫她小七。
孙家是平水镇里人数最多,名望最盛的家族,而他们的名望,来自嫁进孙家的那些女人们用几十年的青春,换来的贞洁牌坊。
孙家原是做茶叶生意的,几十年前,孙家为了自己家生意,几代都和做官的表家结亲,孩子生来大多体弱,到后来他们家倒是不缺钱财,可惜子嗣凋零,孙家的男子更是一辈死得比一辈早。
为了保住孙家的生意,孙家的老夫人愿意从此守寡,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朝廷称赞她为节妇,还赐下了贞节牌坊。
有了这一个开头,孙家后来的媳妇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不许再嫁,必须留在孙家守寡。
平水镇的县令为了自己的政绩,更是大肆表扬孙家这样的举动,孙家立起来的牌坊越来越多,可是出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后来孙家也察觉到了不对,不过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那些牌坊给自己带来的荣耀,不可能轻易放弃。
本地知情的人都不愿意与他家做亲,孙家便开始往外地找媳妇,可惜生下来的孩子还是体弱,这一辈更是不好,几代单传的少爷成亲不过半年就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奶奶,连孩子也没有留下一个。
锦元传了一圈,才找到了这位少奶奶住的屋子,根据谢婶说的,这位少奶奶家里姓温,是外省做砚台生意的人家,那地方美人扎着堆的长,少奶奶长得也好。
锦元见到这位少奶奶的时候,发现谢婶确实没有说假话,这位温小姐看起来皮肤有些苍白,可是整个人就像是一幅水墨画,一举一动,连声音都给人一种温柔似水的韵味。
温小姐见她回来,轻轻柔柔的说道:“小七,你也去找身好看些的衣裳吧,夫人说今晚上让我去见见少爷生前的朋友。”
锦元应了一声,转过头就出去了,不太对劲,温小姐身上明明有能量波动,可是她对自己的出现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别的人不会带着上一次的记忆,可是像温小姐是世界的支撑者,她应该保留着自己的记忆。
那她对突然出现的自己完全没有反应,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锦元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袄,就到温小姐的屋里帮着她梳妆打扮,她的衣服颜色比锦元的还要少,摆在外面的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看起来就很不吉利。
不过那位少爷刚死不久,又是在孙家这样靠吸女人血保持繁荣的地方,温小姐肯定是要处处注意。
锦元给她挽了个漂亮的发型,还戴了支粉岫玉的海棠花的发簪,温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开心,不过很快又把那个簪子给取下来了,黑色的头发又散落到了肩上。
“夫人一向不喜欢我戴这些首饰,小七你就再挽一次,换简单的银簪就行了。”
锦元又重新给她挽了头发,这次温小姐一直紧紧的盯着她的手,梳妆台下的手还在悄悄学她的动作。
锦元很快就给她穿戴好了,温小姐很认真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悄悄露出来一个微笑,看起来总算是有了一些十几岁少女的活泼。
出门之后,那些活泼俏皮就被她自己掩盖得一点也看不见了,温小姐低垂着头,遇见人也是用余光观察,如果对面来的是男人,她就很远就会停下来,然后直接转身停下来。
孙家的院墙很高,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像温小姐这样的女孩,让她们这样麻木的活了一辈子。
进了大院,一位年龄打扮都像是管家的人上来说道:“少夫人,客人们已经到齐了,夫人让您赶紧入座。”
温小姐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眼睛不经意的扫过一眼,“多谢孙管家,我这就进去了。”
锦元还在孙管家后面看见了水生,他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亮晶晶的,就像是小动物一样。
少年人的欢喜总是无法遮掩,锦元进门后,还隐隐约约听见管家调笑的声音,“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眼光倒是不错,喜欢小七?”
锦元为这位孙管家的眼神感到担忧,水生那炽热的眼神和直白的爱意,哪是对着自己,那是对着她前面的温小姐呢。
根据谢婶八卦的小溪,孙少爷年幼的时候,为了就去了大城市,还去了新式的学校,耳濡目染一身新派的理念,根本不喜欢温小姐这个媒妁之言的妻子。
成亲之后根本没有和温小姐圆房,而且孙少爷的死因还有些不光彩,两个人之间更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了。
这些信息,锦元大致能推测出事情的发展了,性格还没有变得完全漠然的温小姐,遇上单纯直白,满腔爱意的水生。
哪怕是身份的差别,重重的枷锁,也抵挡不了两个少年人的爱情,她们的举动并不周密,秘密也不可能遮掩一辈子。
而在孙家这样注重女子贞洁,看重规矩可以说是严苛的环境里,两个人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这是一段在牢笼中小心翼翼的爱情,温小姐和水生应该都明白,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还是抵挡不住自己的心。
锦元站在温小姐身后,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用余光开始观察这大厅里的人,一共摆了两张桌子,主位上的那位孙夫人颧骨高耸,嘴角抿成一条向下的直线,眉头也紧紧的锁着。
而桌上的外来者们就是各有心思了,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温小姐身上,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秃顶的男人在吃桌上的菜。
锦元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知道这个故事,也不确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从前面那两个世界推测,他们要拿的钥匙,应该就在温小姐的身上,现在锦元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的地方,那应该就是她死后才会出现了。
而且温小姐死亡的方式也很难说,孙家那些贞节牌坊背后的女人们,除了守寡,还有殉节的,她们是怎么死去的,还不好说。
这些人到了,就证明剧情应该很快就要发生。
这顿饭吃得不是很尽兴,因为桌上的菜根本没有几个人吃,孙夫人看见席间好几个男人一直在看自己的儿媳妇,心情更加不愉快了。
不过想到他们给自己带来了儿子生前的书信,还是忍住了没有发脾气,转头一看见温小姐过于招人的相貌,心里哽着的那口气简直是难以下咽。
吃过饭,外面天已经黑了,孙夫人叫了温小姐留下,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一通,“你看看你梳的这是什么发式,一点也不贞静,明日就是十五了,今夜你就去祠堂跪着,记住别让蜡烛熄了,你这个做妻子的,本来就该多陪陪年儿。”
第201章恐怖世界(十一)
温小姐听见这话连迟疑都没有,温顺的应了,锦元跟着她到了祠堂,这样的高墙之中,祠堂那一片看起来只有漆黑,耳边还能听见呜呜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哭泣。
温小姐在屋子里熟练地找出了打火石,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案桌上堆着满满的牌位,温小姐跪在蒲团上闭眼开始念经。
这里白日天气炎热,可是因为建筑的特点,这祠堂晚上还是很冷,那蒲团根本顶不了什么事,温小姐体质又那么虚弱,呆一夜估计得病好几天。
锦元转身推开了门,温小姐转过头问她,“小七,怎么了?”
锦元摇了摇头,“小姐你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
不等温小姐开口,锦元就转身离开了,她还从自己住的院子里拿了棉被,回到院子里,就听见墙边有声音。
锦元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胖乎乎的人影翻墙进来,看着像是刚刚在宴席上,唯一吃了东西的那个秃头的男人。
他站在墙上的时候,腿还在微微发抖,好半天才跳到地上,落地的时候还不小心打了一个滑,没忍住叫出了声音,又赶紧把自己的嘴给捂住了。
他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搜寻起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他们都说那女人重要,那什么钥匙肯定就在她身上,妈的,这鬼地方怎么那么阴森。”
这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是个新人,还有很多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随着他的话落下,锦元看见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贞子,没错就是那个穿的白衣服,头发盖住脸的外国女鬼。
而且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位女鬼挺调皮的,头发悄悄缠住他脖子的同时,还伸手轻轻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肩膀,然后他一转头,直接被吓出了尖叫声。
这声音惊动了孙府里的人,锦元转头离开的时候,他正在被孙管家带着人用棍子捶。
大晚上的,孙管家还带着人出来,难道就是这晚上,他发现了温小姐和水生的事?
锦元回到祠堂的时候,屋里的灯光跳动了一下,门上印出了两个身影,锦元简直是无言以对,只要路过这儿,光看见门上的影子就知道不对劲了。
她打开门,水生正把一样东西塞到温小姐的手里,看见锦元面上有些慌乱,他有些害羞的看了锦元一眼:“小七,我就是给少奶奶送点吃的,你……。”
温小姐把手里的东西收到了袖子里,对他说道:“你放心,小七不会说出去的,夜也深了,赶紧回去吧。”
水生脸上这才露出一些羞怯的神色来,他走到锦元旁边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谢谢,才把门给关上出去了。
锦元把手里的被子放到地上,温小姐把袖子里的簪子拿了出来,很简单的银簪子,上面还镶着几粒小小的珍珠。
温小姐看着它眼神特别温柔,好像是想起了水生把它给自己的样子,“他说随手买的,可这东西对他来说,估计要攒很久才能买得起吧。”
温小姐手边还有一袋带着体温的包子,锦元拿出碗来装好递给她:“小姐很喜欢他?”
温小姐咬了咬唇,“小七,其实我原先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只是知道只要看到他我会开心,见不到他会伤心,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
一段已经注定了结局的爱情,锦元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转而问道:“那小姐有想过以后吗?”
温小姐看着那根簪子,声音又放缓了,“在我未出阁前,邻居住着一位秀才娘子,她是一个极有才华的女子,与秀才公更是青梅竹马,可是她告诉我,这世上的男女之情总是会变的,他应该也会吧。”
“那小姐是怎么想的呢。”锦元原先还以为温小姐是那种天真的女子,现在看来也不全是。
温小姐脸上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神往的色彩来,“我从嫁进孙家的那一天起,就在想这平水河真长呀,如果乘上一只小小的竹筏啊,我就能够去到天南地北,如果和他一起走,那也很好,随便在哪里留下都好,过着清贫又自在的日子。”
说完,温小姐仍然低垂着眼睛开始吃东西,锦元想了想,又接着问了一句,“那如果有机会,小姐会跟他走吗?”
温小姐突然感觉嘴里的包子变得苦涩起来,“不会,那只是我的南柯一梦,他不该跟我这样的人纠缠在一起,应该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原来她的愿望是这样,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肯定会伤心吧。
“那样小姐就会开心吗?”锦元发现自己果然不懂爱情,如果是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拼尽全力也要逃出去。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温小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会,我肯定还是会不甘心,可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他可以好好活着。”
温小姐看起来年龄不大,已经很清楚的预知了自己的未来,爱情怎么如此地不讲道理,连这么聪慧的女子也逃不过。
吃过了东西,锦元把放在窗下的被子给抖开,盖在了温小姐的身上,她低眉笑道,“你以前总是大大咧咧的,怎么现在也变得那么细心了?”
锦元很确定自己没有出现过,温小姐也不应该有关于她的其他记忆。
谁知道温小姐又轻笑了一声,“我又错了,大大咧咧的是春芽,我怎么连她都给记错了。”
这位春芽,就是那位孙少爷不光彩的死因,她是温小姐真正陪嫁丫鬟,生机勃勃就如同春天舒展的柳枝,与整日端庄顺从的温小姐比起来,久病的孙少爷更喜欢她的活泼。
不过后来两个人的下场不算好,孙少爷一晌贪欢,死在她身上,孙夫人怒极攻心,吐着血让管家给了她一个名分,然后让她给孙年陪葬了。
不过孙夫人醒过来以后,又后悔了,万一她肚子里有孙家的骨肉呢。
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没了,她再后悔也没有什么用,无辜的温小姐就被迁怒了,说但凡她大度一点,孙年也不会死。
像这样跪祠堂之类的事,对温小姐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要是孙夫人知道温小姐和水生的事情,下手绝对不会犹豫。
第二天一大早,孙管家就把那个男人拎到了孙府的大门外,对着围上来的人就大声说道:“这个人,说是我们家少爷生前的朋友,夫人和少奶奶亲自出面,置办了好席面招待了他们。
“谁知道这些人根本就是盗贼,昨天夜里想要悄悄翻墙进府,就被我抓个正着,我们孙家可是远近闻名的积善人家,这些人虽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夫人说了,打一顿送官就行了,至于你们,还是趁早滚远一些,否则就跟他一起进去吧。”
gu903();被镇上的人围着指指点点,剩下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穿着性感的女人已经换上了这里的衣裙,没忍住骂了句,“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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