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拍拍他肩头道:“今晚我两兄弟的谈话非常有建设性,大家都把长期郁在心底的话倾吐出来。他奶奶的熊,我们别无其他选择,只好依照原定计划去见老窦,看看老天爷究竟想帮哪一方的忙。”
是夜三人继续行程,全速赶路,天亮时进入夏军的势力范围,朝黎阳疾行,途中遇上夏军一个垒寨,问清窦建德所在处,次日正午后抵达黄河支流忠水西岸的武陵,窦建德驻扎之地。
只看武陵城外营帐连绵,沁水舟船云集,便知窦建德有西攻唐军之意。
由于跋锋寒没有见窦建德的兴趣,经商议后,徐子陵留下陪伴跋锋寒,两人在城外一处山头等侯沈牧的消息。
沈牧独自入城,窦建德正和手下大将举行会议,闻得沈牧从洛阳突围而来,大喜下偕刘黑闼、徐圆朗、新归降的孟海公、大将张青时、中书舍人刘斌、国子祭酒凌敬一众武将文臣,在帅府大堂接见沈牧。
除孟海公和徐圆朗外,其他人都曾在黎阳之战跟他碰过头,小别重逢,自有一番寒暄热闹。
孟海公年纪四十许间,面相粗豪,神情严肃,很少露出笑容,但沈牧却直觉感到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不轻易和人交朋友,一旦为友,则可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皱半下眉头。
徐圆朗比孟海公至少年轻十年,身材修长硬朗,举止从容,看人的目光总带着探询和审视的味儿,是有胆有色、智勇俱备的人物。
此两君均曾威霸一方,投降夏军后成为窦建德最重要的班底。
分宾主坐好后,窦建德和手下轮番询问洛阳的情况,显示出他们对洛阳的关心,沈牧一一回答,坦白表明洛阳水深火热的处境,最后道:“自宋金刚被李世民大破于柏壁,突厥大汗颉利入侵中原之计受重挫,一贯以来唐据关中,夏据河北,郑据中原三足鼎立之势再不能保。唐室威势愈盛,对郑夏愈为不利。现李世民率二十万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兵分多路,把洛阳外围各城逐一蚕食,今把洛阳重重围困。李世民攻破洛阳之日,就是他挥军北上攻夏之时。际此生死存亡的时刻,窦爷何不放下旧怨,趁唐军攻城不下,出兵救郑,只要能收复虎牢,唐军必退,那时窦爷声威大振,谁敢不从?”
窦建德微笑道:“是否王世充那兔崽子请少帅来向我求援?”
沈牧苦笑道:“我也在为我的少帅军着想。”
窦建德目光落在夏军首席谋臣凌敬处,示意他说话。
凌敬发言道:“少帅与我们关系密切,少帅有难,大王绝不会坐视,可是王世充此人反覆难靠,不可信任。假设他忽然向唐室投降,我们岂非陷于进退两难之局?”
沈牧求助的往刘黑闼瞧去,后者双目射出无奈神色,微一摇头,表示他不宜插嘴。
沈牧明白过来,晓得窦建德非是不肯出兵,而是要争取最有利他的条件,不但要王世充屈服,更要他沈牧屈服。
今趟见到的窦建德,与上趟在黎阳时见到的窦建德大有不同处。虽然仍是如假包换的那个人,可是其踌躇志满,似把天下置于其脚下的自信气魄,又使他像变成另一个人。
沈牧对他再没有亲切可近的感觉,不由想起李世民“建德新胜孟海公,将骄卒惰”的评语,不断的成功确能令人改变。
沈牧叹道:“我沈牧可向大王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在某一程度上,洛阳已不由王世充话事作主,除非他能先杀死我沈牧和五千少帅军的精锐,而这是王世充现时的实力无法办到的事。”
徐圆朗沉声道:“我们若解洛阳之围王世充有什么好处,他已无力守卫洛阳,那时洛阳不是落入少帅手中,就是给我大夏进占之局,与被大唐军攻陷有何分别?”
沈牧心中涌起不舒服的感觉,在见窦建德前,他还抱着自家人好说话的心态,一切有商有量。待现在见到窦建德,刘黑闼又有难言之隐的无奈神情,令他感到窦建德对他颇有戒心,纵容手下们群起质询,令他满腹败唐大计无从说出,因要说服窦建德出援已非易事。
沈牧肃容道:“首先我沈牧郑重声明,洛阳一或陷于唐军,又或成大王囊中之物,都绝不会落到我沈牧手上。我的目的只是要击退李世民,将大唐军赶回关中。”
顿了顿续道:“至于王世充因何向大王厚颜乞援,照我猜是人皆有侥幸之心,王世充亦不能免。际此山穷水尽之时,若投李渊,过往所有辛苦建立出来的成就尽付东流,且他的情况比诸李密更有不如,是不得不降,所有过去的做皇称帝的风光一去不返。只要王世充想想李密在长安的情况和下场,当知回头路不好走又难捱,故要趁尚有本钱作垂死挣扎前博他娘的一铺,最理想是大王与李世民斗个两败俱伤,让当年李密火并宇文化及的情况重演,若从这角度去看,投降唐室和向大王求援,该有很大的分别。”
窦建德另一谋臣刘斌颌首笑道:“少帅辩才无碍,教人佩服。不过少帅渡河攻虎牢之策,仍有斟酌余地。以我大夏军之强,攻唐军之强,实胜败难料。更上之策,莫如避强攻弱,趁唐军围城之际,我大夏用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设立粮道,阵脚稳后再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趋蒲津。如此可有三利,首先如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二则拓地收众,我大夏形势益强;三为关中震骇,郑围自解。为今之策,无逾于此。”
沈牧一呆道:“大夫所言,实是上上之策,对唐军确形成巨大的牵制,不过却有两大问题,首先我们的对手是李世民,若晓得大王不渡河而西向,必全力攻打洛阳,置其他不顾,只要唐军能封锁大河,大王只能暂时称雄于大河北岸。第二个问题是洛阳只余个半月的存粮,捱不了多久,如大王决定不渡大河,我只好和手下立即撤离洛阳,回彭梁看看还可以有什么作为。”
孟海公脸色一沉:“少帅语带威胁,实属不智。”
沈牧心头火发,暗忖自己今趟来求援,全无私心,为的是天下万民,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处处紧逼,教人气愤不平。
刘黑闼开腔打圆场道:“少帅只是实事求是,我刘黑闼敢以性命担保,少帅此来对我大夏是心存善意。”
窦建德亦知开罪沈牧实为不智,点头同意道:“我们曾和少帅并肩作战,深悉少帅为人,海公仍是初见少帅,故有此误会。”
孟海公虽见刘窦两人先后为沈牧说好话,仍不肯道歉,拉长脸孔,不发一言。
窦建德看沈牧半晌,沉声道:“现在形势有异,少帅非孤军作战,宋缺刚占海南,宋家舰队随时北上,使北方情况日趋复杂,如我大夏军与李世民为争洛阳相持不下时,宋缺大军杀至,究竟有利于我大夏,还是有利于唐室,又或最后只便宜了宋缺,让他坐收渔人之利,少帅可否释我疑虑?”
沈牧恍然大悟,关键处仍在天下人人震惧的宋缺,李渊既为此难以安眠,窦建德亦心生惧意。在这种情况下,他沈牧的少帅军休想能与夏军衷诚合作,攻取虎牢。
窦建德是李世民的敌手吗?忽然间他乐观的心情烟消云散,前途一片渺茫,而战死洛阳可能性陡增,还要连累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位好兄弟。
叹一口气后,沈牧长身而起,正容道:“我以我的信誉人格保证,在洛阳胜负未分之际,只要我沈牧尚有一口气在,宋缺绝不会沾手洛阳。且沈法兴、李子通仍在,宋家在海南阵脚未稳,故于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宋家舰队始能北上。只要大王答应出兵解洛阳之围,我沈牧会死守洛阳,恭候大王兵至。我现在必须立即赶返洛阳,只待大王一句说话。”
他再没说下去的耐性,要与窦建德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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