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将他们带的行李放在地上:“还好,这屋子的主人,是走了,而不是暴毙。”
周衍挑眉:“暴毙又怎样?你还犯什么忌讳吗?”
周衍觉得,他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人死之后,就是一堆腐骨,实在不值得敬畏。或许是值得的吧,但是他还不太懂。
就如同,他觉得人间世人过的艰辛,却比地府呼风唤雨的他更有人情味。他知道公平,通晓法制,奖惩分明,刑过不避公卿,赏善不遗匹夫。同时杀伐果断,足够理智,能够迅速做出决策,在必要的时候两害相权取其轻,生来就是帝王之才,但他也不懂什么是人情味。
“倒不是犯什么忌讳,我也不怕鬼,就是感觉,他们走了,就有希望,在别处过的更好。”
周衍心中触动,若有所思。
人间的人,心中总存着一些好的向往和愿景,哪怕这些愿景,只是许在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的身上。
周以光没有注意到周衍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土炕上。
今夜只有一条被子一张榻。
很显然,周衍也看到了。
周以光:“挤一挤?”
周衍:“你睡里面。”
他们和衣躺在榻上,没有吹灯,蜡烛一点一点燃尽。就算放在这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这块蜡烛了,不如就让他在今夜发出最后的光亮。
周衍平躺着,周以光不太老实。
他从侧面拥着周衍,手指顺着他的耳根滑到喉结,在喉结处摩挲。
周衍没什么反应,像是默许他这样做。
良久......
周衍:“别摸了。”
周以光:“那你亲亲我。”
周衍倾身下来,吻住周以光。周以光环抱周衍,亲了一会儿,很满足,就这样拥抱着躺在一起了。
周衍不太明白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但是心中的空缺渐渐被填满的感觉,虽然很慢很慢,但真实。
周衍这人不纠结,想亲就亲了,因为感觉和周以光亲吻很舒服,周以光抱着他也很舒服。
但是周衍自以为,他不过是喜欢看周以光在他身下迷离的样子,仅此而已。周衍自以为,情之一事,无趣无味,他必不会深陷其中。
只当眼前人作阶下苔痕,他年心中意成衣上酒渍。
第9章
随便找来的茅屋,睡起觉来显然比不得行宫那么舒服。
夜半,风从土窗“呼啦呼啦”刺进来,墙上挂着的斗笠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一下一下撞在墙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天气有些凉,周以光身上更凉,他往周衍怀里缩了缩,寻找热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突然,年久失修的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
他们傍晚乘着马车进村的时候,并非没人看见。有几个影子,早就悄悄盯上他们,伺机宰羊。
这些歹人一共三个,一个轻轻走进屋内,另外两个在门口盯梢。他们配合默契,看起来都是老手。
推门进屋的那个人,以为榻上的人正睡熟,提刀便对着他们的头颅斩去,面露凶光痛下杀手。
他低估了周以光的警觉,刀刃快要落下的时候,周以光抓起枕边的包袱挡了一下。歹人没想到周以光竟然醒着,后退一步,却没避开周以光的掌风。挨了一招,闷哼一声,显然是受了重伤。
屋外的两个人听见动静,想要冲进来帮忙。
屋内提着刀的歹人受了伤,拼尽全力退到门口想要逃跑,却撞上门口想要进来帮忙的两个人。
三个人差点在门口挤成一团,进退两难,只见那个提刀的人低声骂骂咧咧不知说了什么,就朗声大喝道:“快跑。”
周以光拿剑,受伤的人最后接了周以光一招,手中明晃晃的刀碎成三段,仓皇而逃。
三个盗匪跑出大约几里地之后,那个受伤的盗匪体力不支,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他旁边的两个同伙大惊失色:“那两个人这么厉害吗?”
受伤的黑衣人只是不停咳血,并不说话。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愧疚的神情:“大哥,这次是我不好。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如果不是我见财起意,提议趁着天黑,杀人越货,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另一个人也垂下头:“我也有错,我虽然心里觉得不妥,但最终也没拦着。执事派我们下山,盯着村子里的生人,有什么异常的便向他汇报。”
“我们倒好,看中了过路的脚行商,一而再再而三地贪财。我就感觉,这样早晚会出事。”
受伤的黑衣人看起来是这三个人当中的老大,应该是武功最高的那个。但是他在周以光面前,竟然这样不堪一击。
受伤的黑衣人坐在地上调息了很久,终于不再咳血。
黑衣人道:“行了,不怪你们,连我都没看出他们的深浅,能留下命来就算好的了。贪财怎么了,既然入了上和门,谁还没有点不得已的苦衷。”
“好在我们已经混成核心弟子,在门内性命无虞。出来闯荡,像今天这种事,还多了去呢。”
江湖浪涌,身不由己之事,十有八九。
另一二皆因私欲,天地人神皆无可怨。
黑衣人脸色低沉,伤重的缘故,他的嘴唇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
“走吧,执事从前由着我们打家劫舍,也是因为我们从未因此耽误正事。”
“村子里的这两个人,连我都看不出深浅,甚至还手之力都没有。他们跟之前那些脚行商不一样,来路绝对不简单,我们得快点赶回去禀告执事。”
另一个人担忧地看着受伤的黑衣人:“大哥你还能走吗?还有不少脚程呢。”
“如果因为受这点伤耽误大事,我们三个都得下炼人塔,生不如死。”
周以光心中埋了一个疑问,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小村庄当中,为什么会有盗匪呢?
村民只剩年老体衰的老人,盗匪不太可能是村民。
那么,在这荒远的小村庄当中活动的,会武功的盗匪,一定与半山上那个神秘的宗门有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普通盗贼,怎么会在这种挖地三尺呀榨不出油水的穷乡僻壤活动呢?
这三个贼已经逃走,暂时也无处可查。周以光默默记下了他们用刀的路数,也算留个心。
身边躺着的周衍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连翻身也没有,但是周以光知道他肯定也是清醒的。
周衍笑着:“不追吗?”
周以光颔首:“不必,我感觉,有缘的话,我跟他们还有机会再见。说不定,他们还会是突破口。”
周衍知道周以光在想什么,他也非常认同。
****
山鸡报晓,今天是任务截止的倒数第五天。
天亮以后,他们决定进山,一探虚实。
来到山门前,他们碰到一个正在等候的青年人。
青年人面相朴实,看得出来,空有一身外家功夫,却没什么武学根基。他身穿一件洗的很旧但是干净的青色衣衫,表情有些拘谨。
青年人看见周衍跟周以光走过来,看起来也是来拜师的,琢么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青年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周以光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位兄台,我们打算上山拜师,同去吗?”
青年回敬:“我们同路的,在下刚刚被门前的守卫拦下,他现在正前去通报呢,不妨我们一同等会儿。”
“在下张子裕,两位兄台高姓?”
皇帝出行于山野之间往往不便暴露身份,周以光随口胡诌八扯一个,说不定进山以后还用得上:“容光。”
张子裕:“容大哥你好。”
周衍:“连行,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行。”
“连大哥你好。”
正讲着话,通报的守卫回来了,道:“请示过了,现在你们可以上山,就顺着这条小路走上去就对了。”
张子裕谢过守卫,与周以光他们二人同路上山。
进入内堂以后,一名长老上来盘问姓名,之后也没做任何考核,就吩咐小厮领着他们去了卧房,卧房后面是兵场,小厮告诉他们新来的弟子通常都在兵场练习基本功。
张子裕路过兵场的时候往那里看了一眼,发现现在日头正高,是一天当中练武的最好时候,但是兵场上一个弟子也不见,他生性仔细,此刻不免心中生疑。
但是当着小厮的面,他没把这疑问说出来。
到了卧房,小厮告诉他们先收拾一下自己的铺盖,今天可以四下转转,但是竹园不能进。
卧房里有四个床位,按规矩,应该是四个人一个屋。
但是显然这里的弟子不多,小厮就把他们三个人安排在一个屋子当中。
小厮走后,张子裕推门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隔墙没有耳朵,才对周以光说:“容大哥,我这人心直口快,有话我就直说了......我感觉得这地儿,不正常。”
周以光不做声,心想这人表面上看起来紧紧巴巴拘束的很,没想到还是个脑子快的,一脚踏进宗门不光顾着好奇,还能保持警惕,是个细心的人。
张子裕见他不说话:“容大哥,我知道刚入宗门,大家一定都把未来想的很好,我说这些话,也是交浅言深。但是真的,这个地方,有古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兵场......”
这番好意提醒,周以光记在心上了,虽然他根本不需要,但还是承了这份人情。苟天地不仁,大道我不闻,唯恩义不可忘。
“兵场没有弟子,内堂没有教习,卧房空空荡荡,到现在为止,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师兄弟。”
周以光一句话把张子裕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疑点都讲了出来。
张子裕心中暗自佩服,起初还担心他们二位不相信他的话,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他们二位,应该比自己强很多。既然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大家都心领神会,张子裕也就不必多言。
周衍:“走吧,四处转转,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张子裕觉得,这位连大哥比容公子更加高深莫测,虽然表情春风和煦,但就是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本能地选择与容公子讲话。
“走。”
见他们二位出门,张子裕也跟了上去,至少相互有个照应。
张子裕开始后悔,他其实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只有拳脚功夫,更玄妙的内功心法,他根本无法入门,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资质。无奈心中一直怀揣当大侠,留名江湖的梦想。
多年以来拜师无门,导致他病急乱投医,只是听说上和门道法玄妙,对弟子的要求不高,前来拜山的弟子被拒绝的很少,就不死心的来碰一碰运气。
没想到,反倒把自己置身险境。
他们能逛的地方虽然不小,但实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清的场所,空空荡荡过的。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也不知道身份,周以光先入为主的知道这个门派本来就有问题,所以他感觉那些人估计是盯梢的,所以有意避开他们的视线。
周以光问周衍:“听说,哪个地方不能去来着?”
“竹园。”
周以光笑嘻嘻地问张子裕:“竹园,你想去看看吗?”
张子裕觉得自己所料不错,这两个人,都是狠角色。
他犹豫着,竹园是禁地,肯定不安全。
但是这外面,也未必安全,那就不如跟着他们。
“去。”
周以光拍了拍张子裕的肩膀:“好胆识,我喜欢。”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周衍皱眉,瞪了周以光一眼。周以光假装没看见,心中却很闷骚。做任务的同时,能和反派谈个恋爱,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事吧。
虽然周衍还不承认喜欢自己,不过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周衍可能算不上真正的反派,但他却是个一开始就想杀自己的人,有可能现在也想。情爱归情爱,可毕竟自己是他续命的药。
张子裕拘谨的笑了笑:“没,没有。二位应该早就看出来,我一点内力也没有,就是个白家子。”
“胆识谈不上,从进入山门开始我就已经悔不当初。”
“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竹园外面也未必安全,跟着你们,可能更安全。”
张子裕倒是坦白。
竹园的入口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门,青白色岩石垒起来的,没有落锁,很容易便能推开。
园中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两侧都是茂密的墨竹,错综复杂横生枝节,让人除了脚下,看不清来路。竹子颜色暗沉,有些已经干枯死去,竹林里弥散着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烧焦的头发与蜡油混合而散发的味道。
张子裕有些紧张,他穿的那件青色的衣衫几乎融进竹林里面,是差不多的颜色,让他更显得压抑。
“呀!”
张子裕失声惊叫出来。
第10章
张子裕衣服的下摆被歪斜的竹子刮了一下,身子向后一滞。本来没什么的事,但他精神过于紧张,就不小心失声叫喊出来。
张子裕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停住脚步,神情愈发凝重。
眼前的景象过于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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