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接过菜单,大模大样地翻开,点了挺多菜,荤素相间,都是些地道可口的特色菜,末了,还不忘叫那小厮烫上一壶竹叶青。那酒,喝来爽口,配菜合适。
店小二好心上前委婉提醒:菜太多了,恐怕吃不掉。
周以光摆摆手:无妨。
他觉得周衍有钱。
最可怕的是,周衍觉得他有钱,便不制止他。
小厮一样一样仔细地用毛笔把菜名勾出来,又带着他职业性的微笑,离开他们的位置,传菜去。
良久,周衍皱着眉头对周以光:“你有银子吗?”
周以光愣了一下:“额......银子,没有啊,也没怎么见过。”
“也就金子,我见得还多一点,最多的是大额的银票,金玉珠宝之类的。”
周衍:“不管金子银子,问题是,现在,你手上有吗?”
周以光摊手:“没有。”
周衍:“那惨了,我也没有。”
周以光:“大不了......先欠着?”
突然......
难得陷入在这种为几吊钱进退维谷的绝妙局面,他们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还没来得及好好体验没钱的乐趣,攒么个解决之法,就被“哗啦”一声,打断思路。
几个面露凶相的壮汉提着明晃晃的弯刀,身形几乎遮住了正门三分之二的光亮,黑压压站在周以光那一桌的旁边,为首的那人一脚踢翻周以光身边空着的长板凳,有趣的事情即将发生。
板凳砸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打断两个“穷酸书生”的愁眉不展之态。
无他,周衍他们二人这身行头,看起来像极了穷酸书生。
那几个提刀壮汉凶神恶煞,满脸横肉,更显得周以光的身体单薄孱弱。客栈当中的其他食客纷纷低下头,两个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食物,妄图以一碗油泼面以障目,同时耳听八方,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店小二的脸色绿成苦瓜,因为这几个提刀壮汉,他们当地人都认识,他们是尊刀门的人。素日里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也躲不过,碰上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是这家客栈的常客,不请自来,来了就很难送走。单单是吃霸王餐,从账房哪儿打劫银两什么的,也都好说。但他们偏偏,爱欺侮客人,以寻衅滋事为乐。
锦城寸土寸金,生意却极其难做。其一是因为锦城繁华,商贾扎堆,竞争激烈。另外的原因就是当地恶霸横行,欺行霸市,令人恨得牙咬切齿却无计可施。
其实锦城也曾有过一段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时间,蜀地宜居,成为天下美谈。因为经贸兴盛,百姓富庶,人人得以自足,小偷小盗的事情自然就少,这很正常。
可是,自从尊刀门在蜀中开门立府,锦城的风气彻底改变。蜀中是另一个镇子,与锦城相距不远,只有几里之隔。
蜀中吏治森严,坐守上陵国西部的山泽,是个兵家要地,官府看得紧。尊刀门的外门弟子不敢在蜀中作祟,毕竟尊刀门还是要名声的,恐怕他们的不端行迹传回门里,少不了受罚。可是锦城虽然与蜀中只有几里之隔,便任由外门弟子仗势欺人。
门中对此不闻不问,有时事情闹得很大,尊刀门只要推脱说自己长鞭莫及,也没人敢真的兴师问罪。最多,尊刀门上层管事的,张贴公告,坏事皆有外门弟子所为,内门的长老个个儿都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忙的啥都来不及管。
毕竟,尊刀门长久以来就是江湖同盟会中的一员。武林中无门无派的游侠,若谁敢质疑他们,那就是和整个江湖的“正道人士”过不去。
尊刀门他们用敷衍傻子的态度,把自身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江湖同盟会上下串通,沆瀣一气由来已久,可就是没人敢动他们。他们根基很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都怕被咬一口。
幸好这些恶霸不是可着他们一家客栈骚扰,不然生意真的没法儿做。看来他们今天盯上的,是周以光他们这一桌。店小二都替他们担忧,看他们这一身落魄的模样儿,还能被盯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以光正愁没钱付账,心道,他们这几个二儿八万的傻缺,来的正好。
提刀大汉口气很拽:“呦呵,不是本地人吧”
“怪不得不认识你爷爷我。”
从进门到现在,凳子踢倒了,架势也做足了,壮汉却没从他俩的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心里很不爽,表情更加狰狞。怎么?是嘴硬还是找事儿?
“这么穷酸,也好意思来锦城逛”
“点的起几个菜不如你俩跪下来磕头认我当干爹,我心情一好,还能赏你们几两银子住店。心情不好,也能把马厩赏给你们,让你们跟我的汗血良驹挤一挤。”
这是他们折磨人惯用的伎俩,逼着别人跪地求饶,还爱把人往马厩里拖。他那几匹马,非常强健暴烈,畜生的本性展露无遗。往常,单单在他的马厩被踩死的人,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死状很惨,几乎都看不出人形。前来认尸的一家老幼,都哭成了泪人。实在看不过眼,有人出来指责他们尊刀门几句,就会遭到疯狂报复,长此以往,镇上的人,也就敢怒不敢言,还是得活着呀,一片悲戚。
店小二看不下去,加之进门时他对周以光二人就有好感,眼下想着,能不能花点钱,把尊刀门那些人哄走,破财消灾,救他们一命。
店小二从柜台下面探出身子,小心翼翼陪着笑,走到壮汉们的身前:
“各位大爷,都是常客了,您看今天能否通融一下。”
说着,他把一沓银票塞到壮汉的手里,“这是孝敬您的......您就看在这票子的份儿上,放过这几个外地人”
壮汉收了票子,却一脚将店小二踹翻:
“外地人外地人不识抬举,连你也不识抬举”
“大爷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
店小二倒地时,后背刚好磕到歪倒在地的凳子腿,疼的脸色发青。
说着,壮汉飞起又是一脚,踹向摔倒在地的店小二。
周衍站在一旁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儿大,没想到店小二还有这样的古道热肠。
尊刀门的这个弟子十分龌龊,抬脚踹向店小二的脖子,眼见就要把人踩死。周以光轻轻抬腿一绊,动作极轻极快,四两拨千斤,那个壮汉被绊倒,脸着地,狠狠一摔,整张脸肿了半边,脸颊上还有刮擦的伤痕冒着血,刮破的皮肉混杂着沙粒,显然是破了相。
客栈中所有食客,包括躺在地上的店小二,谁都没看清周以光是怎么动手的,他们惊恐的脸上写满大大的惊讶:事情好像有个大反转......
壮汉从地上爬起来,血珠混着灰尘从脸颊流到脖子,他恼羞成怒,一拳冲着周以光砸过来,周以光以掌对拳,冲击在一起,壮汉的手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与此同时,周以光还将店小二送给壮汉的悉数银票强了回来,外加壮汉随身携带的其它银钱。周以光蹲下身,原原本本还给店小二,还一赠一。
笑道:“说来惭愧,我们二人刚刚才发现,出门匆忙,忘了带钱,正愁怎么付账呢,就碰上他们几个送上门抢着付账的。”
周以光将那一沓银票塞进店小二的衣襟当中,“正好,这个还你。多出来的,就当付账的钱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大家纷纷目瞪口呆。
原来这两个衣着寒酸的瘦削的外地人,这么能打,失敬失敬。
青玄剑丢在山中,他们二人连个傍身的武器都没有,竟被误会成了不会武功的。周衍寻么着,回去得赶紧给周以光重新选一把趁手的剑,不然麻烦得很。
第21章
壮汉凭借多年以来欺软怕硬的本能,很快反应过来,今天他们碰上硬茬了,钉子扎手,何况是金刚钻打造的。
尊刀门的那几个弟子里子面子都顾不上,眼见着自己的老大捧着一只残废的拳头,纷纷乱成一团,扭头就要逃跑。
他们刚刚转身,连门框框都没摸到,门就自己关上了,关得死死的。四下的窗子也“哗啦啦”齐声紧紧闭上,照射到屋子内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周以光的内力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亚于鬼打墙那样恐怖。他一挥手关上的门,阎王都推不开。
而在密闭的客栈大堂内,迎接那几个尊刀门外门弟子的,才是真正的惊恐。他们好像领略了,什么叫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壮汉们早已六神无主,吓得嘴唇都在抖。
周以光很随意地坐在长木板凳上,目光随意,并不落在那几个弟子身上,怕那人脸上的血污脏了自己眼。他的音调不高,却有着刺骨的穿透力:
“我身边这凳子,好好立着,怎么就倒了?”
为首的壮汉打着哆嗦,连滚带爬去把他踢倒的凳子扶起来,原模原样摆好。
周以光的视线落在壮汉的后背,犹如芒刺:
“原来是你这么不小心,我似乎记得,你想叫谁给你磕头?”
壮汉虎背熊腰,听到这话,转身都没来得及,本就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背对着周以光,壮汉跪倒在地。
周以光觉得,这样挺好,免得转身过来面对着他,伤眼。
壮汉连哭带喊:“我,我给大爷磕头,大爷饶了我,饶了我......”
说着就俯下身去,“砰砰”磕了几个,非常用力,地面都有震动。
周以光懒散地放松了一下颈肩:“你一个人磕有什么意思,你们一起吧。不用磕太多,我消受不起,每人三个,我要听响。”
于是,那几个尊刀门的弟子,纷纷跑去和为首的那个壮汉跪成一排,背对着周以光,在客栈所有食客的眼皮子底下,“哐哐”磕头。每一下都是一声巨大的闷响,每人三下。一下不敢多,一下不敢少,额头在地面上留了一排整齐的血印子。
周以光对店小二:“有麻绳吗?捆牲口用的那种?”
店小二点头称是,不久就从后厨搬来一大捆。
周以光把麻绳扔在为首的壮汉的眼前:“起来,把你的这些师兄弟们给我捆了,捆结实点,然后我就放你走。”
壮汉抄起麻绳,激动得涕泗横流。他动作熟练,每一个绳结都打得很到位,生怕周以光不满意。没多久,同伴们就被五花大绑,丢到柴房。
“滚吧,回尊刀门,给你们的门主传个话:我,容光,要找你们麻烦。”
他是容光!
食客当中有人反应过来,他是容光啊,就是那个以一己之力灭掉上和门的公子容光。
民间传闻如此:
公子容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嗜杀成性,筹谋多年,公然与江湖正道人士为敌。一夜之间灭掉同样存在于诡异传闻当中的上和门,还能全身而退,世人都以为他少说也得有三十多岁,还得是个武学上的天纵奇才,才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公子容光练的是邪术,武功精进非常快,但是已经心智不正常,偏向走火入魔,见人就杀。更有甚者,说他是个三头六臂,满面獠牙的怪物。
今日一见,没想到,容光公子竟然这么年轻,长相如此清秀,更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而且他这幅长相,哪怕犯下累累杀业白骨成山,你也很难把他和大魔头的刻板印象结合起来,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面善。
能有几人得见,当日周以光从上和门的大殿当中负手而出,玉面修罗,摄人心魄。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把眼前周以光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当夜的情景联系起来。
周衍的衣领上别了一片树叶,周以光亲昵地把树叶捡走,放在手中把玩,好像客栈刚刚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这个震慑全场的名号,完全不是他一样。
那个满脸血迹的壮汉,自然也听过公子容光的称号,顿时大惊失色。他这一生所有的后悔加起来,都没今天这么强了。一夜之间倾覆一个门派,令同盟会当中的其他三家紧急会合,一时间风声鹤唳。
此等人物,此等张狂,天下谁人不识君。
壮汉一路跌跌撞撞,将周以光的话,颠三倒四地带回尊刀门。
壮汉已经走没影儿了,他的几个师兄弟也被捆了整整齐齐码放在柴房。一切都平息下来,除了地上那一排磕破头所蹭上去的血迹,屋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以光松手,手中的树叶随风而去,飘向屋外了无踪影。
周以光笑得春风和煦,侧身对店小二道:“可以上菜了。”
几道清亮的小菜端上桌来,荤素相间,色泽可口。周衍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花雕牛肉,道:“有意思。”
周衍的话没头没尾,周以光看着他手中那片牛肉,不解:“什么有意思?”
周衍扣住他的下巴,将夹起的牛肉片送到周以光嘴里。
“你很有意思。”
“唔......”嘴里突然被塞了一片儿牛肉,差点噎到。牛肉片刀工很好,配着四溢的酒香,入口即化。
周以光咽下牛肉:“嗯,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周衍笑得很开心,仿佛心情不错。
食客们已经噤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好戏看完,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自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对这样的人,到底是有点紧张。
最后,吃饱喝足,还是周以光同周衍先走一步,撂下一句话:
“他们就关在柴房里,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随便你们怎么样,不会再有人打击报复。”
“他们”,指的自然就是尊刀门那几个横向霸道鱼肉乡里的外门弟子,周以光做了件极快意的事儿,让受过欺负的人,自己报仇。
消息在镇子里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得到消息后,纷纷带着仇恨,清算总账。他们的下场,掌握在受过欺负的百姓手里,十分公平。
出门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会儿,因为没有钱,就挺无聊的。
周以光:“锦城真热闹。”
周衍:“嗯。”
周以光:“我感觉我马上就要出名了。”
“嗯”,周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语气有点酸,“很快,江湖祸害容光这个名字,就会比二十四楼的琴师更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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