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周以光就是往后无尽的岁月中,最后一个能同他讲话的人。
所以他想像平常那样,说说话,最后一次跟人聊聊天,仅此而已。
“临仙门你们听过吗?”
周子溪与周衍点点头,听过的。在这之前还没听过,是在刚刚的混沌石镜当中看到的,周以光同周衍的那段前尘旧事,也是发生在临仙门当中。这么说来,周子溪与周以光的前世也有几分渊源,怪不得死后能做一家人。
“当时修仙的风气盛行一时,虽不见得有谁真能大成,众多师门前辈也不过是传说,但仍不妨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临仙门,寻求得到之途。”
“门中,有两人最有慧根,他们是我们当中,最有机会得道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与我有着莫大的渊源。”
周子溪忽然自嘲一笑:“也谈不上渊源,那是我在高攀。顶多顶多,算我对不起他。他沈千舒那样一个人,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呵,而我恶疾缠身,怎么配跟他比肩而立呢。”
哦,明白了,大抵是什么爱恨纠缠的狗血故事。只是在唏嘘叹谓别人的同时,周以光忘记,自己也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周子溪提到了两个最有机会得道的人,大概都是云端上的人吧,周以光忽然有点好奇,便打断周子溪,多余一问:“你说,其中一个是沈千舒,那另外一个呢?”
提起这另外一个人,周子溪的眼神有些古怪,他又在盯着周衍看了。
周衍似乎也感觉到异常,于是开口询问:“怎么了?”
周子溪:“想必你们比我先一步来到此处,多少也已经知道这混沌石镜的作用了。只要将灵力输入到混沌石镜当中,就能看到关于自己的过往。”
“沈千舒曾经与我有过很深的纠葛,我的心结是他,所以我看到的,多半是我与他的一些事情。而他,沈千舒,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总是能与另外一个人并肩而立,所以对于另外一个人,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周子溪看着周以光:“这另外一个人,与你身边这位的长相,如出一辙。”
“在临仙门的时候,他叫云衍。”
周子溪神情复杂:“若真是同一个人,想必,周以光你,也在临仙门有一段曲折的旧事吧。是啊,这样就讲得通了,混沌石镜,只能回放临仙门的旧事。我来虚妄之川这么久了,也没碰到过别的人。如今既然碰到了,想必都与临仙门有关系。”
事情变得越来越清晰,关于周衍的事,周以光想自己看,“说说你吧。”
“好。”
“我啊,我不是自己主动拜入临仙门的,我是沈师兄从一座遍布满泥沼瘴气的荒山当中捡回来的。”
“那座山一直都有着不详的传说,从小我也一直百病缠身。我根骨不佳,没什么天赋,没有利用价值也没有威慑力,门中许多人都说我是丧门星,以计划着怎样把我扔出山门为乐。”
周以光想了想,这人的身世似乎比自己还有凄惨,看上去,自己那时至少根骨并不差,至于为什么也不受待见,多半是因为自己太混蛋。
“直到有一天,我感觉有什么一直压着我的东西,再也蛰伏不住。他们寄生在我的身体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东西你们见过的,就是之前袭击过你们的黑漆漆的东西。”
“你们看吧,那东西多脏啊,简直令人恶心。”
周子溪的神情已经有些悲怆:“可他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
“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就像灾难一样,许多没有自保之力的师兄弟,纷纷死于那些黑东西的纠缠之下。仿佛,那些不详的诅咒全都应验在我身上了。”
“发作之后,我明显感觉到,我的实力提升了。但我吓坏了,我觉得我,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怪物,是个不祥之人。”
“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明明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它们也会袭击我。可我又有不一样的地方,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总是对我手下留情,折磨我,而不杀死我。”
“沈千舒他很固执”,提到沈千舒的时候,周子溪难得脸上有了点温和的笑意,“我都说了很多次,让他放弃我,让我继续回到山里。”
“那时,他还剩最后一道坎,就看得到天门了。”
“他一次次护着我,他抱我抱得很紧,他帮我隐瞒秘密,费劲心思,不让门人发现我与那些黑漆漆的东西的关系。”
“哈”,周子溪笑得悲凉,“还得多谢那些黑东西也攻击过我,让我很好蒙混过关,没被门人怀疑。后来每次快要发作的时候,沈师兄就把我藏起来,抱着我。”
“我想,让他一辈子都藏着我,护着我。后来,我们好像自然而然地,就做了一些门中所禁忌的事。他亲了我,亲的很凶,做得也很凶。那一次我一直在拒绝,他几乎是在强迫我,因为我知道,这样会毁了他。我与他之间,不仅隔了个天堂,还隔着个地狱。”
“虽然是他强迫我,但只有我知道吧,是我一直在引诱他。我巴不得他那样做,只是自欺欺人地拒绝罢了。”
“后来,我们的事终于被掌门撞破。因为沈师兄越来越倒退,他快够不到那道天门了。”
“掌门看出我的端倪,将我的秘密公开在临仙门,借此,将我逐出临仙门。”
“秘密什么的,我倒不是很在意,因为一切都无所谓了。之所以要守住自己的秘密,只是为了继续同沈师兄待在临仙门而已。临仙门与我而言,只是一个沈师兄。本以为我与沈师兄缘尽于此,我继续回到山中,聊度余生。”
“但是临走之前,我遭人蛊惑,给师兄下药,害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我不知道是谁给我下的蛊,师傅告诉我,在我身上缠绕的黑漆漆的东西,他们都是世间最凶险的恶意,我是被那些恶意控制了,才做出这样的事。”
“中蛊之时,以为这样,就能和得到师兄。哈,从疯魔之中醒来之后,我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蠢的事。师兄不仅失去了一切,还有性命之忧,他昏迷了七天七夜,是掌门一直在照顾他。”
“当时忽然就非常想不开,就死了,忘记怎么死的了。”
周子溪声音平静,但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死后来到夜游地府,没想到,还是不能摆脱这满身恶意啊。所以我来到虚妄之川,修炼樊笼大阵。”
“呵,你相信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恨我自己了。”
周子溪有些哽咽。
周以光拍拍他的肩膀,“可他未必恨你。”
周以光说的没错,沈千舒根本不恨他。或者说也恨过他,但只是恨他做了那件傻事而已。
周子溪泣不成声:“你不是想问我,在混沌石镜当中看到什么了吗?”
周以光觉得,他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绝望的声音了。
“我在混沌石镜中看到,我死后,沈千舒在我的尸体旁边,悼念。”
“我看到沈千舒郁郁终生,那是一个垮掉的沈千舒。”
“他在我的尸体旁边呆了很久很久,他说他不怪我,他已经找到解我身上的诅咒的办法,他打算同我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我更了,惊不惊喜?
周子溪这一对好像有点惨,抱抱你们。
第56章卷二结局章
“他说他不怪我,更不在乎这一身的修为。只是有点心寒了,因为我到死也不信任他,也不相信他愿意为我放弃一切。”
“他说对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说到底,我对他没信心,对自己也没信心。”
周子溪摇摇头,也没再看混沌石镜一眼,就那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周衍指着混沌石镜,问:
“还看吗?”
周以光点点头,看着镜中有关自己的那段过往,感叹别人的蹉跎故事:“你说,周子溪他们两个,还会有再见之日吗?”
“会的,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彼此”,周衍揽过周以光的肩头,声音沉稳而坚定:“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放弃。”
“如果我消失了呢?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我一定能再找到你。”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彼此忘记......”
周衍将他抱得很紧:“总会再遇上的,只要我见上你一面,就逃不开了。你看,在临仙门的时候就是这样。”
说话间,混沌石镜中的情景风云骤变,周以光终是闯了大祸,仙门降罪,素日里平静无风的临仙台如今正承受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临仙台上有三个人,师傅对着周以光,睚眦欲裂,周以光手脚均被铁链捆在坤天柱上面。
幻境之外的周以光看得津津有味:“呵!看来是玩大了。”
师傅开口:“大胆孽徒,毁我洗心阁,当受雷刑。”
周以光桀骜极了:“哈哈哈,洗心阁?凡心究竟哪里污浊,需要刻意清洗?”
“门中弟子都是活生生地走进去,死气沉沉地走出来。你瞧瞧,他们还是人吗?”
周以光侧目看着坤仙台之下的白衣弟子们,神情悲哀。
一如他们初次在混沌石镜所见,正是那一群眼神空洞,人不人鬼不鬼的弟子。
师傅怒目瞪着周以光,捏了个手印,便引得五雷聚顶,盘桓在周以光被缚的那根坤天柱的上空:“凡心本就是污垢,想要求的大成之道,必先抛却七情。”
“哈哈哈哈哈......”,幻境当中的周以光一阵狂笑,牵动的那几根玄铁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那这样无趣的仙途大道,不成也罢。莫说凡人百年,哪怕浮游朝生暮死,也比得到有趣得多。”
“冥顽不灵!”
师傅不再同他多费口舌,他出手催动天雷,天穹之上汇聚起来几道狰狞的闪电,流窜的风声利刃似的发出轰鸣,天际传来一声巨响,天雷落下——
周以光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他高傲的扬起脖颈,看着天上的狰狞骇人的闪电,不屑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很不酷的话:阿衍,在临仙门的日子里,最有趣的事,就是遇见你。
电光火石之间,周以光似乎嗅到一丝焦灼的味道,可他并未感觉到丝毫疼痛,甚至还有一丝温暖。
因为他被周衍抱在怀里了。
天雷尽数砸在周衍的后背,周衍一身墨色衣衫,后背洇开浓墨重彩的黑,像一副莲花的残卷,是鲜血浸透衣衫所勾画的形状。
烧灼的疼痛从后背蔓延,但周衍不动声色,神情温柔。
可是丁点没受伤的周以光看起来却像快要哭了一样,他伸手轻轻抚摸周衍的脸颊:“疼吗?”
周衍温柔极了:“你怎么这副表情,你笑一笑,我就不疼了。”
周以光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脸,可他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周衍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嗓音惑人:“别哭了,乖,今晚去我房间给我上药。”
“原来还有一段这样精彩的过往啊。”周以光非常感叹。
周衍没有接话,他看起来有些异常,他抬手,终止了灵力的输送,石镜上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别看了。”
周衍想起来了,临仙门的事,上陵国的事,以及这一整个系统,忽然间都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起来,记忆断断续续,故事不那么完整,却又有一定的连续性。
后面的事情,他不想让周以光看到。
在他的印象里,从那以后,他一直在受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叛出临仙门,同周以光日日欢好,不避世俗,还杀了师傅。可最终也逃不过诸天降罪,他被关在一个石室当中,而周以光被丢进一个漏洞百出的系统。
看着石镜中的画面定格在那一身血衣上面,周以光奇怪道:“嗯?为什么?”
周衍还没来得及解释,地面上忽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有人成功筑起阵法,是周子溪。
大阵将成之时,根据建的人的能力不同,会给方圆几里带来一定程度的冲击。当然,这种冲击,对于周衍与周以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猝不及防之下,周以光忽然被狂风卷起的石块砸中,摔倒在地。
周衍扶起他,用后背替他挡住砂石:“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周以光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疲惫极了。
周衍把着他的手腕,发现他的经脉当中竟然觉察不到丝毫灵力的运转。
周以光从周衍错愕的表情中看出了结果:“我的灵力都散掉了是吗?”
“是百岁忧?”
“嗯。”
“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背着你走。”
周以光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周衍为何突然打断混沌石镜中的情景,他疲惫地抬抬眼皮,看着周衍:“你知道接下来我要去哪里吗?你知道怎么走吗?”
周衍抱起周以光,沉声道:“二十四楼。”
“应该,要往虚妄之川的中心走吧。”
二十四楼,多么熟悉而陌生的一个地名。上次提起这个地名的时候,已经时隔一辈子那么长,可给人的感觉又像几个眨眼之间那么短。
周以光了然:“你全都记起来了?”
“还没,但关于你的,应该都记起来了。不仅是在上陵国那一世,还有更早。”
“哦,还有更早啊。”
周以光将脸埋在周衍的胸膛,灵力尽数被剥离,他太累了,也很虚弱,便沉沉睡去。
等到周以光再次醒来的时候,周以光已经被周衍带到二十四楼。
他昏昏沉沉的,二十四楼当中陈设构造,与上陵古国时大致一样,只是如今,人去楼空。
曾经的茶香渺渺不见了,只剩幽微的光线穿过斑驳的窗牖;曾经的衣香鬓影管弦丝竹不见了,只剩古朴戏台上面残损的残妆秀玉;曾经那个气定神闲的主管大人也不见了,只剩眼前周衍沉静的目光,恍如隔世对望。
“头疼......我没有灵力了,那任务怎么办?”
“等等......!”周以光环顾四周,这里可不仅仅是二十四楼的厅堂,他与周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二十四楼最神秘的石室。
青石板墙上入眼便是那满壁画像,明明暗暗,周以光疑惑道:“你怎么也能进来这里?”
如果周以光没记错的话,当年二十四楼的主管亲口告诉过他,能进入这个石室的,只有两个人,连手眼通天的主管也不能。而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周以光,因为他是系统任务的执行者,另一个,便是当年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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