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小姑娘向他奔来，他眸光微闪，对她扯了个魅惑至极的轻佻笑容：“还死不了，怎么，这就心疼了？”
楚星见紧紧抿唇，没再看他，而是转向搀扶着他的人，问道：“临时手术室现在有空吗？”
对方一愣：“现在暂时空着……”
“好的，把他送过去。”楚星见扯扯嘴角，“谢谢，我马上到。”
语毕，人已朝向另一处走去，走之前还冷冷剜了一眼谢清随，让谢清随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脚踝的痛感他其实已经麻木，当时一心想让小姑娘放心便也没有透露，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反而惹她生气了。
手术室是昨夜搭好的，不过是一个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大帐篷，里面经过消毒后配备上简易的医疗工具，凑合凑合能用就行。
现在里面只有楚星见和谢清随二人，谢清随躺在简易手术台上，楚星见手上拿着工具，正在给谢清随处理伤处。
气氛很僵，只能听见器械相碰撞的声音，楚星见面色冷沉一片，用最快的速度将骨折的地方固定好，又胡乱给自己发炎的纹身上涂了点药后，转身就走。
“星星。”躺在手术台上的谢清随笑吟吟叫住她，“不把我先从台上放下来？”
半身麻醉的劲头还没过去，他自己可动不了。
“待会儿我让他们过来。”楚星见停住脚步，似是隐忍地深吸一口气，讽道，“你可真舍得给我惊喜。”
脚踝伤成了这样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任由伤情发展也不做任何措施，冒着随时会感染的风险还有闲心在她面前开些玩笑——
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思及此楚星见又是一阵郁结，索性不再理会谢清随那点戏谑的调侃，在门口胡乱找了件迷彩服披在身上，准备出去继续照顾其他伤患。
“……彼此彼此。”
谢清随这时候忽然懒洋洋回敬一句，似笑非笑，“随随便便给人挡刀，就算没命也要把药送出去——”
“楚星见，你也挺擅长给我惊喜的。”
“……”
楚星见无言，默默掀开帘子走出帐篷。
风雪扑面，不过一场简单的手术的功夫，外面竟已下起了茫茫大雪。
雪片落在身上，湿冷顿时钻进皮肤，薄薄的迷彩服根本无法御寒。
蜀川人每年期盼着的雪，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来，地震导致的气候异常，根本无法让人心底升起一丝一毫的开心。
突如其来的大雪阻碍了直升机的起降，落地的一瞬，周边围满的抬着担架的人便一窝蜂地拥上去，武警部队在一旁维持秩序，却始终挡不住混乱的人群。
直升机已经载满了伤员，再无法塞进去任何一人，却还被人死死扒着边缘，门如何也关不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明半小时前就应该起飞的直升机，到现在仍旧动弹不得，所有伤员的家属都认为自己的家人伤情最重，争吵声、哭声、闹声……充斥了这片小小的空地。
方萌原本在人群中心组织纪律，却被一把又一把推搡到了边缘，她想重新挤进去，嗓音更加嘶哑，语气更加严肃，人群却置若罔闻，甚至在她快要进去时，有人一拳打在了她的鼻梁上，将她一下子砸出了人群。
鼻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分明刺眼，方萌倒退好几步，跪坐在松软的雪里，有些呆滞。
楚星见看不下去，上前递给了她两张纸巾。
“谢谢。”方萌接过，胡乱擦了擦，待到鼻血止住，她也没把那两张纸巾丢掉，反而紧紧攥在了手中。
手指颤抖，像是一根弦紧紧绷住。
终于，弦崩。
她猛地将攥紧的拳头往雪地上一砸，咬牙大骂：“这踏马算什么救援！”
楚星见见此境况，心绪翻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轻吐一口气，白雾缓缓消散在风中。
——这分明就是生存竞赛。
这时，停滞了许久的直升机终于得以缓缓上升，载着第一批患者离开。
在空中盘旋大半天的第二驾直升机也终于得以落下。
门被缓缓打开，众人神经紧张，都准备随时往里面挤，却发现门口直直矗立着一个人影，将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楚星见看见那人，眼神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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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十九颗星
男人大约四五十岁，表情严肃冷然，身后还有一队医疗队，也浩浩荡荡跟着他下了直升机。
脚一沾地，那群人便训练有素地开始自发维持起纪律，短短十分钟之内，令人头疼的问题就被迅速解决，干净利落到惹人咋舌。
楚星见耳边传来方萌的喃喃：“这边没收到增援的消息啊……”
她干笑一声，悄悄挪动脚步，想要在男人看见自己之前溜之大吉。
然而还没等楚星见动上几步，中年男人的目光便像一柄利剑般向她投来，让她无所遁形。
眼见着男人跨步向她走来，她只得乖乖站在原地，局促又心虚地朝他喊了声：“爸。”
身边的方萌又是一愣：“啊？”
楚星见趁机扯了方萌衣角一把，小声嘱咐：“你先走，我待会儿大概率回不来了，有人问起你帮我说声我回家了就成。”
方萌没搞清楚情况：“不是，你的意思是，那是你爸，他这是来接你回去的？”
楚星见揉揉太阳穴，颇为头疼：“没错。”
方萌震惊了——这什么家庭啊这么大排场？！
转眼间，男人已经走到了楚星见面前，镜片后面一双严肃的眼锁定她，缓缓开口：“人手足够了，你该回去了。”
楚星见回头看了眼已然恢复秩序的场面，“啊——”了一声，有些遗憾。
扭过头，她挽着楚云的手臂晃了晃，声音要多软有多软：“真的不能再待久一点吗爸爸……”
事实证明，垂死挣扎并没有什么用。
楚云明显对自家女儿的撒娇无动于衷，板着一张脸，平和地陈述事实：“现在你是选择主动跟着我们走，还是像之前那样？”
之前那样！？哪样？！
瞧着楚星见的脸色刷地一下难看了些，方萌原本想离开的步子一顿，转变为了默默在一边围观。
寒风吹刮过她的脸颊，她非但毫无察觉，反而因好奇心驱使，也跟着紧张起来。
楚星见忽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小小地回了一个“哦”后，慢慢低下头，葱白的指尖时不时搅在一起，显得异常纠结。
而楚云仿佛没有看见，神色依旧深沉，不给楚星见任何回旋的余地。
——奇怪的父女相处方式……
雪纷纷扬扬落下，在楚星见凌乱的头发上越堆越多，方萌站在一边默默围观着全过程，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忽然她感觉到脊背发凉，偷偷朝楚云瞥去，发现楚云向她看了过来。
眼神平静，却平白让方萌发怵。
方萌浑身僵了僵，打了个哈哈，当即选择识趣地离开。
算了算了，父女私事，她没这个胆子去掺和——
方萌走后，这块地方只剩相对而立的父女二人。
楚星见抖了抖头上的雪，还是没把脸抬起来，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考虑好了吗？”
楚云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
须臾，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话里逐渐染上了点无奈，“……你妈想你了。”
楚星见嘴角抽了抽，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家父亲对自己和她亲娘态度上的巨大差异。
寒风透过布料钻进衣服里，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思绪又被拉回刚才楚云让她做的选择之中。
楚星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
末了，她露出个宛如壮士断腕的表情，悲壮地把手向楚云伸出去：“来吧，眼不见心净。”
话音刚落，楚云身后就冒出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疗队成员。
那人手腕微动，指间握着的的注射剂针头熠熠冒着寒光，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一时间，楚星见只觉手臂上汇聚了点尖锐的痛感，凉嗖嗖的。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她的意识便开始逐渐涣散，双眼一闭，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
楚云扶住软倒的楚星见，将她交给旁边人，轻咳一声，“把大小姐送回家去。”
接住楚星见的那人一怔：“先生，您不一起回去吗？”
“不了。”楚云平视前方，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大帐篷上，径直迈步，“我留在这里。”
京城郊区，景明庄园。
楚星见意识恢复后，第一眼望见的是眼前略显夸张的床顶。
身上清爽温暖，棉布睡裙服服帖帖，室内温度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区间内，无论窗外的寒风多么强劲，也不会有一丝寒冷。
揉揉酸涩的太阳穴，楚星见撑着床单坐起，悠长地叹息一声。
——又被抓回来了。
虽然从脚底抹油溜到乐城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被抓回来的心理准备，但真在这个要命的关头，还在别人面前用那么没面子的方式被带回来，她还是觉得……
蛮羞耻的。
手边已经充满电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楚星见一眼瞟过去，便瞟到了屏幕来自【母上大人】的消息。
【母上大人：我命令你三分钟之内给我下来。】
……糟糕。
楚星见当即连手机都顾不上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一掀被子，风一般地提着裙子光着脚就朝房间外面跑。
地上安装的有地暖，就算光脚也不会凉到，楚星见一路咚咚咚地从楼上跑到楼下客厅，刚稳住身体，抬眼，端庄明艳的女人就映入眼中。
路岑离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红茶，斜斜睨了她一眼，目光放在她光着的脚上，“不疼么？”
优雅中带着的威压向楚星见压来，楚星见讪讪地动了动发麻的脚心，弱弱道：“是有点……”
……在自己这个霸气的妈面前，她永远只有怂成一团的份。
路岑离听楚星见回答后，将手上的杯子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叮”声，指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杯壁，冷笑一声，“能耐了啊，又敢去灾区，是时间一久忘教训了？”
楚星见瑟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轻颤。
路岑离也不等她回应，长眉一挑，接着道，“你溜到乐城去就算了，我也放了你一马，这回要不是沈瓷跟我们说，你被埋这件事是不是就准备瞒我们一辈子了？”
……
好像是这样的。
楚星见心虚地垂眸。
客厅里一片安静，楚星见没法看见路岑离的表情，半晌过后，正犹豫该不该轮到自己开口，路岑离再次有了动作。
她躺倒在沙发里，向楚星见轻巧抬了抬下巴。
“说吧，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那个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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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二十颗星
“啊？”楚星见一呆，“哪个？”
“你还有很多个啊？”路岑离瞪她一眼，气势收了回来，“就那个宋驰。”
宋驰？
楚星见蹙眉，这事情怎么就扯到宋驰身上去了？
路岑离没好气：“你别想狡辩，沈瓷跟我说了，你把你猫都给人家养了。”
“你说，你这次去是不是因为宋驰的老家在玉山镇？”
“……？”
楚星见一时哭笑不得：“妈，你都在想什么呢？宋驰是我同事的朋友，我临时找不到人才让他帮我养着旺财的。”
“……行，我们不纠结这个问题。”路岑离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清了清嗓子，“总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去的玉山镇，从今天开始，你给我乖乖在家里待着。”
楚星见皱皱眉，有些犹豫：“可是乐城一院那边……”
“我给你请了假，到过年。”路岑离声线淡淡，“你能回去工作，但至少得陪我们过完年，听清楚了没有？”
楚星见一听，眼眸微亮：“听清楚了！”
能让她留在乐城，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管什么三个月不三个月的？
回房间后，刚打开手机，来自沈瓷的视频通话请求便弹了出来。
楚星见接通，屏幕上的画面便切换成了沈瓷那边的场景。
沈瓷一手拿着烤串，一手举着手机，见视频通了，晃了晃手上的烤串，神色兴奋：“星星！你回家啦？”
画面里女人背后人影杂乱一片熙攘，街道格局让楚星见有些熟悉，不由问道：“你还在乐城？”
“是啊星星，乐城也太好玩了吧，怪不得你会留在这里！”沈瓷一口气解决掉手上的烤鸭肠，一边又拿起一串，“特别是各种小吃，简直绝了！”
楚星见刚想笑，就见沈瓷身边一只手抢过了她手上的烤串，接着吊儿郎当的男声传来：“诶你别把我的拿了，要吃自己再去买。”
沈瓷往旁边放了个白眼，“宋驰你是不是有病？买了半天不吃，故意留着馋我呢？”
“明明是你吃太快了好吧？......”
突如其来的斗嘴让楚星见眨眨眼，眼神逐渐意味深长起来。
抿嘴弯出个隐秘的笑，她软声开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啊，拜拜——”
这时候她不能总当一个电灯泡。
“诶星星你——”
画面被切断，楚星见又翻了翻手机，一封短信赫然躺在收件箱里。
本以为会是谁给她发消息，点开来却发现是她在乐城办的手机卡套餐里的新闻推送。
【玉山浩劫：他们该何去何从？】
平日看到这些新闻推送她一般都会选择性忽略，这回标题甫一跳入眼中，她便无端心头一痛，竟下意识打开了链接。
六万余人受灾，万余人失踪，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这不可谓不是一场浩劫。
关于玉山镇的报道，小编极力刻画了震后的惨状，处处残垣断壁尸体横陈，受灾人民迷茫无助，无处可去。
楚星见看这些的时候反而意外的平静。
切身体验过，远比这还要强烈的震撼早已经历过，便对这些流于纸上的报道没了什么特别的观感。
草草翻了一遍，正准备退出，一张图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张图混在配图的一角，十分不显眼，但耐不住楚星见眼尖，一眼便锁定了图中人的那张小脸。
gu903();女孩儿约摸十二三岁，苍白的小脸被灰尘雨水覆盖，嘴角勉力扯开一抹安慰的笑，往下看去，左腿被一块无菌布遮住，原本盖住腿的位置空空荡荡地塌下去，沾了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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