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此后数年,谢家再无宁日。
但恨再深也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勉强忍到谢樱时七岁时,母亲割发立誓,与谢东楼恩断义绝,从此离开了永昌侯府。
很快,皇甫宜带着谢桐秋进了门,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就在那晚,被怒火遮了眼的谢樱时点了一把大火,差点将整座宅子付之一炬。
之后,她也离开了侯府,被送到千里之外广陵老家,整整八年……
谢樱时没走正路,翻后窗回到甯悦轩。
从广陵带来的两个小婢心眼实诚,等到这会子也没歇着,见她回来,忙预备夜宵和沐浴的热汤。
她叫两人不必服侍都去睡了,脱下那身扮鬼的红衫红裙,仔细藏掖好,然后褪尽衣裳,将自己浸在浴桶中。
热腾腾的水汽熏上来,蒸去疲乏,却驱不散心头的不快。
她微微睁开眼,在白雾氤氲中望着水中映出的面容。
即便神色郁郁,这张脸依旧梨涡生媚,眉眼含情,但和记忆中的娘亲大相径庭,反而跟谢东楼有几分神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恨意涌上来,谢樱时抬掌拍下去,手脚并用,将那桶水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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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樱时不知道是何时睡下的,醒来已是晌午。
外面日头高悬,天气还不错。
随便吃了两块点心,闲极无聊,打算还是溜出门去找秦烺。
她没走之前的捷径,从别处绕了个远,刚到后院,隔墙就听水榭那边传来女人的笑语声。
其中一个是谢桐秋的亲娘皇甫宜,另外那个也不陌生。
出于好奇,她悄声上前,透过墙上砖雕的缝隙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皇甫家最小的女儿皇甫宓。
这人谢樱时当年也见过,辈分虽长,却比她大不了几岁。
由于也是外祖的继室所生,所以跟母亲和皇甫宜之间自然亲疏有别。
“阿姊,听说谢家那个小孽障回来了?”皇甫宓挽着自家姐姐,低声嘀咕。
皇甫宜脸上阴云闪过,旋即淡淡一笑:“都八年了,也该回来了。再说当初的确是我对不起大姐,那孩子恼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是理所当然?”
皇甫宓拉着她,脸上透着厌恶和不忿:“侯君和大姐早就相看两厌,又不是阿姊你的错,那小孽障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干下放火杀人的勾当,小小年纪就这般阴毒,现下长大了,搁在身边你还能睡得安稳?”
皇甫宜撇唇轻斥:“别胡说,叫人听到了还了得,这都是郎君的意思,也是及笄的年纪了,这次回来少不得要把婚事定下。”
“那你可得留心在意,如今圣上年幼,轮不到她入宫,可有名有望的藩王殿下却不在少数,一旦让那丫头攀上高枝得了势,指不定会翻起什么风浪来。”
“啧,你这脾气总也改不了,就是说话不知道避忌。”
皇甫宜拉着她坐下,连连示意收声:“行了,不说这些,我听闻你最近还跟长乐王殿下来往,是不是?”
“这是谁同你说的?”皇甫宓不料她忽然提起这个,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你别管我怎么听说的,要紧的是不能让狄家知道,否则你那门好亲事还要不要了?”
“什么好亲事,那个狄烻有什么了不得?也不知阿耶先前怎么想的,居然真叫我嫁一个只懂带兵打仗的粗汉。”
皇甫宜掩唇笑起来:“从小大的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狄家大公子不嫁么,如今怎么又说起嫌弃的话来了?”
“那时候真是少不更事瞎了眼,觉得他英雄了得,又生得好看,可哪知道……居然是个榆木疙瘩做的,不懂风情也就罢了,你说十句都等不来他一句,这样的人有什么趣?”
皇甫宓大倒苦水,说得眼圈都红了。
“小时候还好,后来两三年都见不着一回,要是真成了婚,他整日不是出征就是巡阅,跟叫我活守寡有什么分别?‘世贵休嫁狄家郎’,当真是半点不错!”
“别说气话,前不久才定的亲,哪能这般儿戏?那狄家大公子将来必是国之柱石,多少名门闺秀都惦记不上呢,我听郎君说他近日便要回京述职,你可千万别再胡闹,不然没你的好……”
谢樱时没兴趣再听这对令人作呕的姐妹说话,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目光逡巡之际,瞥见不远处那棵石榴树的枝杈间吊着一个硕大的蜂巢。
她唇角挑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悄没声息地跃上树梢,顺势将那蜂巢踢飞出去,恰好落到墙外。
“咦,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蜇人蜂子?”
“哎呀!来人,快来人呐——”
“还叫什么人,赶紧跑啊!”
谢樱时隔着砖雕的缝隙,饶有兴味地欣赏那两人逃出水榭的狼狈样,心下一阵痛快,索性也不翻墙了,直接越过两重院落,到前面马房选了匹马,然后从侯府正门堂而皇之地离开。
她心情不错,一路飞驰,可没走多远,那马就呼呼喘气,不断嘶鸣,没头苍蝇似的乱奔起来。
谢樱时自负轻功了得,马术却不精通,不由慌了手脚,怕这畜生真到大街上发狂,赶紧跳下来拿鞭子套住鞍辔。
可那马仍旧癫跳不止,怎么也拉不住。
她急得不行,又不想回去让人看笑话,正没主意,猛然看到一个正策马徐徐走来的男子。
第3章春波澹澹
狄烻低睨着双眸,目光凝在手中的牛皮缰绳上,脑袋里盘旋思想的仍是枢密院尚未签批的那两百船粮草。
当然,还有永昌侯府莫名其妙的邀请。
外戚勋贵私下结交武将是大忌,他入京还不到一日,就匆忙约见,便更显得蹊跷。
或许,真意并不是为了公事……
清亮焦急的呼喊打断了思绪。
他循声抬头,看到前面巷子里正拉着纵跳的骏马求救的小姑娘。
看清对方容貌的一霎,他不由愣了下,随即催马迎了上去。
“这马突然发狂,可……可否请郎君援手?”
谢樱时对这个喊了半天才应的人有点不以为然,瞧那衣着气度也不是寻常市井之徒,见女子受困,尤其是像她这样貌美年少的,居然不赶紧过来相帮,还要一通三催四请。
不过她现在有求于人,脸上还是刻意带着几分恳切。
对方已经下了马,解开披风,接手拽住缰绳,那马儿登时拖不动人了,呼哧带喘地扭动身子发出哀鸣。
谢樱时暗地里松了口气,眼头活亮地把披风接在手里替他拿着,小脸盈起讨人欢喜的笑。
狄烻动作一顿,转头看她,眼底全是审视的意味,但还是由她拿了过去。
谢樱时从来没见过这般深沉逼人的目光,被瞧得极不自在,朝边上挪了挪,双手觉出披风里未散的体温,心里不觉微起异样。
那马这时已经大致安静下来,只是还在低低的喘.息。
狄烻在马鬃上轻抚了几下,顺势向后摸。
脱去了披风,他身上便只一件黑缎单袍,抬手时袖子翻落,露出精壮结实,筋络起伏的小臂,一看就是习武日久所致。
但他的手指却瘦而修长,骨节分明,不但不显得粗粝,反而有种力道十足的美。
谢樱时不由把眼梢向上挑,顺着坚实的胸膛,宽挺的双肩,移上那张堪称俊美,线条却又莫名透着冷硬的面庞。
应该说,这男子的样貌身形都算得上品,但却不符合她的喜好。
比较起来,她还是更喜欢那种温润如玉,儒雅翩翩的俊俏郎君。
“不是马发狂。”
狄烻这时开了口,解开绑在马腹上的系带,取下鞍具翻转过来:“是夹层破了,里面的木衬摩伤了马背,马儿忍不得了才会如此。”
谢樱时凑上去看了一眼,那马鞍背后的衬皮果然被磨开了一道口子,能看到木衬的棱角,上面血迹殷然。
才只片刻的工夫便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这人还真有点本事。
谢樱时开始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却听对方又问:“有帕子么?”
“有!”
谢樱时下意识响亮地回答了一声,从身上摸出丝帕才醒觉把这东西交给陌生男子有些不大妥当,但又不好再反悔,只好硬着头皮递了过去。
对方并没有看,拿过来缠在里面外露的木衬上,然后从腰间的蹀躞带上解下皮囊,截了一小片下来,又取了块松香拿火折烧化了做胶,片刻间就将磨破的口子补好了。
“这样就好了?”
谢樱时看他把鞍具绑回马背上,眨巴着眼睛问。
狄烻没立刻答话,把腹带束紧,牵马走了几步才道:“走得慢些,不出远门,能将就用一用,这衬皮用得年头久了,最好还是换块新的。”
“那就好,若不是郎君,我今日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欢然道谢,发现对方幽深的眸又凝在自己身上,仿佛暗含深意。
果然天下男子都是一样,见了貌美的女子就管不住自己那双眼珠子了。
谢樱时不喜欢被人这般逾礼地盯着瞧,尤其这人貌似平静的眸色中还暗蕴着深沉,叫她猜不透虚实。
“哦,那个……我今日出门太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知郎君府上何处,明日我遣人送谢仪过去。”
谢樱时打破沉默,却有点语无伦次。
“不必了。”
狄烻微蹙了下眉,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声音依旧平淡。
“那,你……”
谢樱时杏眸随着他下移的目光一垂,才发觉那件披风还在手里,正被自己紧紧捂在胸口。
“袍子给我。”
她闻言耳根一热,像个犯了错的跟班长随,赶忙双手捧了过去。
狄烻拎着衣襟,展旗般在半空里一抖,披上肩头,双手抻了袖子,略略束了下系带,跃上自己的马,沿路而去,再没有看她一眼。
谢樱时站在那里张望许久,直到那背影隐没在巷尾,也没弄明白他最后是喜是怒。
她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学着对方的身手跃上鞍具,策骑一直走上正街。
那马果然安安稳稳,没再撂一下蹄子。
相比占地广阔,僻处幽静的永昌侯府,秦家在中京的宅邸正位于东城闹市,地方也不大,只有三进院落,但奢华精致却丝毫不落下风。
“寒门莫望谢氏女”,这话在大夏朝人尽皆知,就连寻常官宦家想与广陵谢氏联姻也是痴心妄想。
然而当年谢家的幺女,也就是谢樱时的小姑偏就破了这条规矩,一心一意嫁了个外放的五品小官,引得京中无数人唏嘘哗然。
不过,那位姓秦的小官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数年间就从小小知州做到了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制置使,后来更位列宰执。
可惜迎娶谢家女这回事毕竟惹了众怒,在中京里施展不开拳脚,便兼职做了东南市舶司提举,常驻广陵,远离是非,倒也逍遥快活。
十余年来,不光家资富可敌国,更将天下财税半数都握在手中。
有这样的姑姑和姑丈,谢樱时在广陵的八年自然过的是神仙般逍遥的日子。
加上遭际可怜,姑家更将她视如己出,百般宠爱,俨然比亲儿更甚。
此时秦府的小厅开筵似的铺开了席面,十几道精美的菜肴汤品摆了满满一桌子。
谢樱时含着半口馄饨,又从叫花鸡上撕下一条腿大嚼起来。
“好歹你也是谢氏女,怎么跟饿狼似的?那女人在家,你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秦烺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揶揄她的吃相。
“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谢樱时舀了两勺鸡汤,把满口的食物送下去:“你是没瞧见她们被胡蜂蛰的模样,尤其是那个皇甫宓,鞋子都跑掉了,想想就好笑。”
“皇甫宓?”
“啧,就是我阿翁那个老来女,都已经定亲了,居然还跟别的男子纠缠不清,果然跟皇甫宜是一对好姐妹,所以我这是替天行道,还算手下留情了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没留神打了个嗝,抚着胸口自己顺起气来。
“这么说来,那个狄家大公子无缘无故成了‘绿毛龟’,要是真娶了回家才发觉,还不得闹翻了天?”
秦烺顺着她的话往下推演,又狭眸摇了摇头。
“可是皇甫家和崇国公狄家是几辈子的生死交情,就算要退婚,恐怕也不至于撕破脸吧?我看你别跟着瞎哄,别人的事随他们闹去,想想自己才是正本,阿舅这两日有没有提给你定亲的事?”
秦烺话头一转,挪着凳子凑近帮她盛汤。
“提又怎么样,不提又怎么样,反正我一不理,二不从,随他说去。”
被他这一提,谢樱时也觉得了无趣味,拿调羹舀起馄饨,配着汤水一口接一口地塞进嘴里。
秦烺继续给她布菜:“晓得你的脾气,可这么硬顶着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得什么时候咱们还得躲回广陵去。哎,我就是想不通,明知道有这些烦心事,你当初为何还要答应回京?”
“是谢东楼发的话,又不是我要回来,既然不嫌麻烦,那我就回来成全他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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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樱时和秦烺在城里闲晃了一整天,还吃了顿胡饼配水盆羊肉,日落时分才回到永昌侯府。
刚下马就听仆厮说谢东楼叫她到正宅说话。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也知道为的什么。
溜达着步子过了中门,来到前院,还没上石阶,就远远看见父亲负手站在厅间,面色微寒地对着中堂那幅手书。
她不情愿地走进去,也不见礼问候,就这么隔了七八步站着,漠然瞧着一旁。
“不好好呆在家里读书,又去哪里了?”谢东楼没转身,语气冷冷地问。
谢樱时忍不住笑出来:“耶耶的意思,是想考较我这八年都读了什么书?”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猛地回过身来,面色沉峻,颇有种逼人的气势。
隔了这么些年,他的样子似乎没怎么变,依旧是翩然入骨的俊美,倘若不是眉宇间藏蕴的那股怒气,只是淡淡的注视,能叫你生出天性温柔深情的错觉。
然而错觉终归是错觉,没人比谢樱时更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绝情无耻。
所以现下瞧着这张脸,仍旧让她打心眼里厌恶。
“我跟表哥去街上看稀罕了。”
或许是听她回话了,谢东楼面色稍缓,语气依旧冷硬:“阿鳞要读书应考,以后你少往他那跑。”
他轻咳了一声,撩袍坐到罗汉床上:“过几日就是你阿翁的六十寿辰,到时候我备些东西,你去一趟皇甫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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