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暗悔失策,可这会子再动歪心思作弊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垫脚的东西再大些,鞋子也藏不住,到时还不被人笑死。
“喂,你可是来应募的么,愣着作甚?过来!”
她回神听有人招呼,只好答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过去。
“慢着,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娃子来充什么数,走,走,下一个!”旁边臂缠红巾的壮健教头抬望了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
谢樱时一听,赶忙叫道:“官爷,俺听说这里是中州狄将军治下,才特意投奔来的,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教头听她言语间跟寻常粗汉不同,诧异地多打量了她两眼:“投奔狄将军?你是哪里来的?”
“洛城。”
谢樱时刻意学着口音,响亮的应了一声,又央求道:“狄将军镇守边关,保境安民,洛城百姓哪个不衷心爱戴,谁想朝廷却不能知人善任,竟将他调来这里,俺一路几千里赶来为的不是当兵吃粮,便是想在狄将军麾下效力,死而无怨,还请军爷成全!”
“好小子,有股子志气!”
那教头听她夸赞自家主帅,正气慨然,不由竖了个大拇指,跟着又皱起眉,拿马鞭在木梃上敲了敲。
“可惜你有所不知,太.祖.皇帝立下规矩,朝廷募兵,身长都有定制,寻常步营不得低于五尺三寸,骁骑五尺五寸至五尺八寸,若是用重弩长戟,必在六尺以上。”
说着叹了口气:“娃子,你志气可嘉,但年岁太小,又没有十足的身板,只怕吃不得这口饭。这么着吧,赏你几个钱,好生回乡去吧。”
“俺没有家,耶耶早没了,娘也不知在何处,军爷叫俺回哪里去?”谢樱时凄然摇头,含泪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少年身作羽林郎,不拟回头望故乡。狄将军不也是十来岁从军么?俺就在这里等着,狄将军一日不要俺,俺就等一日,一年不要俺,俺就等一年,说俺年纪小,不还有工夫长么,就不信高不过那五尺三寸去!”
“你这……”那教头“啧”了一声,竟对这个弱质“少年”没了脾气,咬牙捶手,“也罢,你可还有什么一技之长?”
一听对方松口,谢樱时心中暗喜,赶忙应道:“俺读过两年书,认得几个字,会烧饭,还懂几个药方!”
“成!就收了你,报上姓名!”
谢樱时按照自己的生辰,随口应道:“回军爷,俺没姓,三月生的,小名叫季春。”
那教头当即拍板,叫人登册记录,又唤过一名兵士:“你领着回去,这娃子放在营里可惜了,先叫他在灶下帮忙,平时干些杂差什么的。”
谢樱时正中下怀,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欢天喜地的跟那兵士去了。
然而,却没留意到旁边街角处那双渗着血丝的眸一直在默然注视,直到她走进辕门,身影隐没在帐幕间,仍没有转开。
.
午膳送进来的时候,秦烺正四仰八叉地瘫在砖垒的榻上,连衣甲也懒得解,望着灰扑扑的帐顶,一脸了无生趣。
“郎君快来看,今日可是好饭菜!”
“好什么好,不就是些烂酱菜配白饭么?”
秦烺没精打采,话里满是厌弃,可还是慢慢偏过头,斜眼看他手上的托盘。
“不是,笋炖雁啊!”送饭的火头军把托盘搁在小几上,直勾勾地盯着碗盏舔唇。
“什么?”
秦烺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抢到案几前,望着那碗汤色清亮,肉香扑鼻的炖菜,双眼也放起光来,急不可耐地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大嚼。
“郎君慢用,小的退下了。”
“等等。”
那火头军怕去晚了,灶上那点肉早被别人抢食一空,不耐烦地回过身:“郎君还有吩咐?”
秦烺满嘴油光地嚼着肉,面带满足问:“今日什么好事,怎么改了伙食?”
“回郎君,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伙房打到几只斑头雁,正好有些鲜笋,就一起炖了,想叫将士们吃顿称心的。”
打雁?
来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往常怎么没见这帮灶上的蠢材眼头如此活亮?
秦烺暗地里奇怪,看那笋干和雁肉的刀工,又尝了两口汤,不由更是起疑。
“今日这饭,怕不是你们做的吧?”
那火头军听他一语道破,抚着后脑赧然憨笑:“嘿嘿,郎君果然好眼力,这是今日新募的兄弟做的。”
“新募来的?人什么样?”秦烺转着眼珠继续问。
“人不大,十五六岁的小娃子,却真有一副好手艺,大伙尝了没一个不挑指头说好,连这几只雁也是他捉来的。”
“叫什么名字?”
“嗯,叫什么春……这个,这个,哦,对,叫季春。”
秦烺双眉早就紧蹙了起来,喃喃重复着“季春”两个字,面色也怔沉下来,连着筋皮的半块肉挂在嘴边,说不出的滑稽。
忽然一跃而起,大叫“不好”,拔腿便冲出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谢樱时:鸿雁传情,我给你炖了一碗雁子汤(⊙v⊙)
【注:樱时所处的历史背景不同~但咱们要爱护野生动物~】
第54章云消雾散
正是傍晚开伙用饭的时候,营内到处弥漫着笋雁浓郁的鲜香。
将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将分到的一点肉汤吃光喝净,兀自意犹未尽地舔吮着手指。
不远处的伙房帐外,还有人围在那里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好香啊,这又是做的啥吃食?”
“光顾着吃,瞧见人没有,究竟是哪一个?”
“招子管出气的?那掌勺的可不就是!”
“啧,这娃子咋生的恁俊俏!”
“这要是个小娘子,还不立时要了人老命……”
话音未落,脑后就重重挨了一瓜子。
众人愕然回头,看到来人又松了口气,纷纷拱手口称“教头”。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
那教头佯怒着吼了一嗓子,看众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又照走得慢的屁股上补了两脚,这才对身旁的人陪个笑脸,冲帐内挑颌示意。
“郎君请看,灶前那个便是季春。”
秦烺朝里面眇了一眼,眉梢立时抖挑不止,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王教头当真慧眼独具,居然选到了这般人才,厉害,厉害!”
“岂敢,岂敢,郎君过奖。”王教头口中自谦,满脸得色,咧嘴一笑,“这娃子是洛城来的,父母具已不在,一个人千辛万苦寻到这里来投军,起初只说会烧饭,没曾想竟有如此好手艺。”
秦烺吸鼻“嗯”了一声:“洛城千里遥远的,沿途多得是能投军的好地方,哪里不能混口饭吃,他却为何偏偏到这鸟不生蛋的南疆来?”
王教头咂唇叹道:“不瞒郎君,起初我也纳闷来着,问了才知这娃子颇有志气,不单为了讨口饭吃,明白说了,便是奔着咱们狄帅来的。”
跟着又“嘿嘿”一笑凑近:“还说一日不要他,便等一日,一年不要他,便等一年,誓死也要追随狄帅,就冲这份胸怀情操,不收进来天理难容!只是年岁小了些,等过得一两年,身板长开了,再调他去营中历练,包保是个好兵!”
“这……就大可不必了吧。”
秦烺抱着臂膀,眼神别有意味:“好容易找来这么个好手艺的人,全营上下自然感念教头,可要是再调去别处,那就……教头是聪明人,断不会寒了兄弟们的心,再者,谁说在灶房供应全军饮食,让将士们吃饱吃好,增长士气,便比不得上阵杀敌的功劳大?”
“正是,正是,郎君果然高见!”王教头深悉其意地连连颔首。
“这就对了,我帐里还有些好酒,稍时让人送一坛过去,就当我替兄弟们谢过王教头了。”
“哎呀,都是军中的差事,这怎么好意思,嘿嘿,那在下就谢过郎君了。”
两人又客气着闲扯了几句,秦烺将他打发走,脸上笑意随即隐去,闻着一鼻子的卤肉味,撩帘进了伙房。
谢樱时瞧见他进来,不由吃了一惊,暗中凛眸丢了个“不许多事”的眼神,便跟着众人行礼拜见。
为首的火头近前呵腰:“郎君敢是今晚也吃出滋味来了吧?不巧,肉都分光了,剩下这些零杂碎是备着明日用的,要不稍时煮好了,小的叫人送些过去给郎君尝尝鲜?”
“不急、不急,一并留到明日好了。”
秦烺偏头目光绕过他,睨向谢樱时:“这个……嗯,我跟这位小兄弟在洛城是旧识,相烦各位行个方便,让我俩叙叙别情。”
众伙夫多少知道他的身份来历,更清楚他的脾气,眼见面色不善,分明像是来算账的,不由都替谢樱时捏了把汗。
为首的火头赔笑道:“这位小兄弟身世可怜,又是逃难刚来的,往常要有什么得罪之处,郎君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
众伙夫也都跟着称“是”。
秦烺抽了抽唇角,不耐烦道:“你等放心,这是在营中,她又没犯军法,我为难她作甚?借光,借光。”
众人听了这话,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地惴惴而去。
“你来做什么?”
谢樱时不热不冷地嘟囔着,转身回到砧板前继续剖雁肠。
“我还想问你呢,不安生在中京呆着,居然跑到这种蛮荒烟瘴的地方来,还应征当个火头军,你脑袋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秦烺嘴上数落着,眼角已瞥见旁边反扣的笼屉。
凑近嗅了嗅,揭开一看,果然是温在那里的笋炖雁,有腿有翅,还有胸白脯,厚实的一大碗,全是雁身上的精华,光是瞧瞧就勾引得人食指大动。
他别有深意地朝谢樱时瞟了一眼,刚把手伸到碗边,就被一筷子打开。
“脏兮兮的爪子,往哪伸呢!”
谢樱时横眼瞪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碗端过来,放在自己旁边的灶上看着。
“凶什么凶,咝——”秦烺捂着手呲牙咧嘴,“不就是给狄烻留的么,有什么了不起,我这表兄尝一口都不成?”
“不成!”
谢樱时语声坚决,毫不妥协,把剖好的鸭肠加盐放醋搓揉:“不是给你的,别惦记了。”
“我说你才别惦记了呢。”
秦烺靠在灶台边,抄手一脸不屑:“五月节那回事忘了?他的意思,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人就算再怎么本事了得,也跟你没半点关系,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谢樱时手上不停,语声漫不经心:“你也觉得他本事了得?”
“……”
秦烺一愣,脸上抽了抽,有些不自然起来:“跟你说正经的呢,闲扯这些做什么……好,好,好,算他的确有些本事,想当初从洛城来时,南疆大半都被僮蛮占据,连官道都断了,他身边只有几个亲卫,临近的州县和折冲府都像被打了招呼似的,对调令阳奉阴违,摆明了便是要逼死人,我本来也预备着看他如何收场,谁知不到一个月,竟被他软硬兼施凑出了千把人的队伍,连克了七八个州县,杀得那帮僮蛮闻风丧胆,连我都赚了好些首级……”
他絮絮叨叨,竟口沫横飞,越说越起劲。
谢樱时在旁也听得入了迷,芳心怦动,唇角噙着笑,揉雁肠的手都愈发起劲,听到欢喜处,忍不住从锅里拣了只新卤的雁掌,塞在他嘴里。
“还有什么?再跟我说说!”
“嗯,真香!有日子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秦烺也不嫌烫,品嚼得咂咂有声,看她搓揉雁肠的手停了下来,身子微转,抢先一步上去,端起一盆清水,眨眼间又弹回原处,往她手边一放,里面的水竟半点没洒。
“怎么样?我这手工夫现下可不比你差了吧?”
谢樱时也眼眸微亮,有点刮目相看:“哟,还似模似样嘛,快三个月就练成这一招给我看?”
“什么话,这是真功夫!”
秦烺自鸣得意地挑挑眉:“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他手下的人,尤其那个胡儿阿骨都竖着鼻孔看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以为我不过是来混日子,我也懒得搭理他们,想着道不同不相为谋,过些日子便寻个机会走了,没曾想,狄烻倒没看轻我,还说我根骨不错,暗中教了我几招,我一心不想让他们看轻了,练了些日子,偶然比试起来,竟让那个阿骨没讨着便宜,当时他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他一张嘴又是侃侃而谈,时隔多时,说起来仍是兴奋无比。
谢樱时看他面容黑瘦,却神采奕奕,身子也比原先壮实得多,知道所言不虚,虽然性子不改,但跟原先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游手好闲的纨绔少年全然不同了。
连原先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如今都衷心佩服,可见自己没有看错人。
但为什么他在别人都是诚心诚意,偏偏对她却像隔了座山似的?
秦烺说到这里,看她神色转黯,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幽怨,猛然醒悟无意间被带偏了话题,立时面色一正。
“阿沅,我之前的话不是开玩笑,就算狄烻再怎么英雄了得,你也决不能对他动情。”
“少学着别人的口气来教训我,凭什么我就不能喜欢他?”
谢樱时听厌了这种话,不悦地把雁肠往盆里一丢。
“你……”
秦烺险险躲过溅出的水,过去撩帘看了看外面的虚实,回来凑到她身边。
“南疆僮蛮叛乱已有好些年,他狄烻凭着新拉起来的千把人,不足两月就收复大半失地,他们中州崇国公府统辖神策军上百年,号称当世无敌,该是何等厉害?”
gu903();顿了顿,看谢樱时一脸懵然,不由蹙起眉来:“还不明白?罢了,我就实话跟你直说,神策军名义上是朝廷所置,现下除了狄家却无人可以驾驭,骄兵悍勇拥戴着不世良将,就算狄家心胸磊落,朝廷能放得下心么?你是谢氏女,身份非同一般,若是真和他在一起,不光害了自己,也是害了他。我耶耶就是先例,一生外放,再大的功绩也不得入阁拜相,好在是个文官,翻不起大浪来。他狄烻可是崇国公世子,拥兵的武将,在别人看来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道理你当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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