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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别的话说,三娘子只管自便,狄某告辞了。”

狄烻言语有礼,看她的眼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好,我就告诉你!”皇甫宓扬臂甩脱,瞪他道,“我这次来就是要跟你成婚。”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摔过去,看他垂眼时目光露出怔诧之色,不由冷笑:“瞧见了吧,这可是崇国公的亲笔书信,说咱们两家婚约照旧,永结秦晋之好,这里面还有他老人家向我耶耶求亲的聘书,你要还想退婚,可得先问他答允不答允。”

正说到得意处,蓦然见那信封上腾起一簇火光,瞬间就蔓延开来。

“你怎么,住手!”

她扑上去抢过来,却已无可挽救,手上只剩一点残尽的火苗和焦黑的灰烬。

狄烻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出门。

“烦请转告老令公,狄烻此生永不忘他教养之恩,这封书信,我也从未见过。”

第61章残阳澹澹

落日彤沉,眼前的余晖转瞬即逝。

夜幕垂垂笼下,四野间是怕人的幽寂。

但似乎没过多久,天光又在纷繁杂乱的枝叶间亮了起来。

谢樱时仿佛对这一切全无所觉,双眸漠漠,目光也几乎是凝滞的。

其实她并没走的太远,坐在这棵矗立在矮坡的榕树下,依稀能望见营中的帐幕,似乎还能听到晨起的军号声,兵士们也陆续开始列队整训……

按部就班,井然有序,没有因为她的离去生出丝毫改变。

就像狄烻也皇甫宓之间,纷纷扰扰闹到最后,不管是你情我愿,还是父母之命,终归还是要绑在一起。

昨天黄昏时,她亲眼目送他毫不迟疑地策马飞奔进辕门,留给她的是模糊远去的背影。

在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至多不过是这场闹剧中间调剂乏味的一点波澜罢了。

无聊时且供消遣,除此之外,根本不值得人家偶尔想念一下。

嘈乱的马蹄声从不同方向由远而近。

谢樱时安如泰山地斜倚着身子没动,躲在这里没人找得见,更不会被留意到。

她确信。

没过多久,两拨人就在树下会合,马群的嘶鸣和人声喘息混杂成一片。

“寻见了么?”

“连个人影都没有。”

“该不会那小子脚程比咱们还快,已经去远了吧?”

“怎么可能,唉,找这么个小娃子比寻那帮僮蛮的踪迹还费劲。”

“罢了,罢了,这一夜人困马乏折腾的真要命,还是先收兵回营吧。”

“放屁!”

最后粗声喝骂的是秦烺。

谢樱时不由垂眸向下望,见他衣甲未解,脸色极差,却瞪着一双通红的怒目扫过众人。

“还没找到,哪个敢走!”

“郎君,不是兄弟们不尽力,这南疆地方山高林密,他就一个人,若真有心藏起来,撒出三五千人也未必寻得见。”

“找了一整夜了,兄弟们水米未进,昨日那顿庆功酒也没喝上,想歇歇都不成,这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吧?”

“就是,就是,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吧。”

秦烺嘁声不屑,冷眼拨转马头:“那好,我一个人去找。”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似乎觉得就这样回去不好复命。

“郎君何必为难我等,再怎么说,也总得回营禀报狄帅一声吧?”

“去他娘的狄帅吧!咱们一宿找得辛苦,他这会子八成还抱着婆娘快活呢。”

秦烺不耐烦的一挥手:“不就是要赏么,那好,想回去只管请便,谁也不拦你,瞧得起我秦某的便跟着来,每人五两金,绝不食言。”

说完双腿在马腹上一夹,径直奔下山坡。

众人互望了一眼,有几个贪财眼亮的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跟了上去,其余的没理会,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对策,须臾也都散去。

谢樱时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动也没动,眸色已变得木然无神。

其实她自己也早猜着了,但从秦烺口中听到,还是觉得心口剧痛。

说起来,狄烻和皇甫宓自小便在一起,算得上青梅竹马,相互间的情意绝不是她能比的。

或许他对这个未婚妻本就没什么厌恶,甚至可能还很喜欢,要不是因为长乐王那件事,根本就不会退亲。

现下对方亲自找过来,认错说几句软话,又有父母之命,从前那些膈碍自然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可能就像秦烺说的,这两人正不知在哪里相偎相依,如胶似漆地说着情话,哪里会想到她在这里枯坐了一夜,心痛如割。

不过,好在还有个表兄忧心着她,牵挂着她。

只可惜这样的痛苦她不能与他分担,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颓唐可怜的样子。

再坐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

谢樱时慢慢直起身,觉得手脚发软,下树本来是轻松一跃的事,竟让她有点狼狈。

最后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营寨,她怔迟地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山林幽静,鸟雀啾鸣。

明明已经失望之极,狄烻挺拔轩昂的身影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忍不住想起那日和他并肩在山中漫步,连当时的窘迫气恼过后都让人觉得迷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由自主地盼着看到他,接近他,甚至主动去挑惹。

而狄烻,除了那夜一瞬即逝的冲动外,似乎从来没有半点回应,一直都将她当做是个贪玩的晚辈,任性的孩子,只是碍着外祖和母亲的情面,一再的包容迁就罢了。

这么想来,她不光可笑,而且可恨。

儿时的不幸,让她对谢东楼和皇甫宜这类人格外痛恨,可回思起来,对狄烻的种种纠缠,以及她心心念念盼望得到的结果,和他们相比又有多大区别?

几乎只是一念之间,自己就差点成了那一类人。

所以现下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让她可以悬崖勒马,应该庆幸才对。

是时候放下了。

谢樱时停住脚步,霍然发现身边是条溪水汇聚的小河,水不算深,却激流汹涌,几根粗壮的树枝都被冲卷到漩涡中沉入河底。

她默然看了半晌,伸手到腰间,却摸了个空,恍然记起那柄西域弯刀上次连同一封幼稚可笑的书信一同送到了他手里。

此后他没有归还,自己也像忘却了似的,没再提起过。

大约这就是天意,命中注定不该是自己的东西便不会长久。

谢樱时不由苦笑了下,做了那么多蠢事,到头来想一刀两断时,却连一件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

她长长吁了口气,俯身双手捡起一块水盆大的石头,用力砸向河中,任由溅起的水浪扑打在身上。

既然决意放下,心绪也轻松了些。

沿着河信步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河道渐宽,水流也越来越大,两岸也终于有了人烟。

来到一处渡口间,见有打尖的茶寮,才发觉几乎一天水米未进,早已饥饿难忍,于是走进去,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堂间的伙计见她不是寻常乡民打扮,赶忙笑脸迎上来,一边殷勤抹着桌面,一边满脸堆笑问:“客官要点什么?本店有连夜新摘的山茶,才炒出来,最是甘醇可口,且来一壶尝尝?”

谢樱时无心多话,把一颗金纽拍在桌案上,让他只管把酒食端上来。

那伙计看得双眼发直,慌不迭地拿在手里,须臾便不知从哪张罗了十几样菜,摆满了一桌子,引得周围茶客纷纷侧目。

谢樱时对旁边的异样的目光毫不理会,只管把东西泄愤似的一刻不停往嘴里塞。

“哎,几位听说么,官军月初得了一场大捷,僮蛮全军覆没。”

“早就听说了,连蛮酋首领都被生擒,这下算是彻底将他们平定了,咱们南疆百姓总算安生了!”

“是啊,十几年了,总算有好日子过了!”

“朝廷这些年也不是没用过兵,反而弄得丢城失地,民不聊生,这次究竟是谁,竟有这般本事,三月不到便平定了这帮僮蛮?”

“你这真是孤陋寡闻,还不是中州狄家的大公子,朝廷特地遣将,从洛城天德军调来的。”

……

明明都走得那么远了,居然还能听到别人说起他,简直像阴魂不散似的。

谢樱时听不得那人的名字,好像有口气上不来,刚咽下去的食物堵噎在喉咙里,难受得要命。

她闷头抚着胸口,过了好一会子才缓过劲儿来,听周遭静下来了,没人再说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话,才慢慢直起身。

抬眸的那一霎,猛然发现对面竟坐着人,黑袍结束下轩昂的挺拔的身形让她瞬间陷入怔懵之中。

那双漆黑沉淡的眸一眨不眨,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放心不下,没法子跟外祖交代,所以追出来?

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有些话应该当面说清楚。

的确是该说清楚了。

茶寮间已经空空荡荡,像是他故意为之。

“你根本用不着来。”谢樱时扯了下唇,也正身坐稳,拿帕子抹了抹唇,“其实现在该称你一声‘姨丈’了。”

她重新望过去,见狄烻眉梢轻挑,薄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赶忙抢先道:“其实你之前说得不错,我年纪太小,总爱由着性子胡来,莫名其妙犯起糊涂,老是纠缠着你不放,倒是真让你为难了。”

顿了顿,叹声嫣然微笑:“仔细想想,自己真是可恶,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外祖,还好没叫他老人家知道,不然真是不孝。”

她故意对狄烻越来越沉的眸色视而不见,完全一副释然的样子继续道:“有时候玩得太过随心随性,便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命数。我是谢氏女,从生下来那刻开始,以后该怎样便注定了,有些路万万走不得,即使胡思乱想也会害人害己,所以……以后不论见与不见,你都是长辈,从前有什么不当之处,也请姨丈原恕。”

纵然心痛如割,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真是这样想?”在她喘息的瞬间,狄烻终于插进话来,却只有简单的一个问句。

谢樱时咬了咬牙,低眸颔首。

“我去安排一条船,从这里送你回中京,自己路上小心。”

狄烻低沉的语声出奇平静,淡淡地说完,人已起身走出茶寮。

谢樱时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那早已刻印在心的背影却已走远,容不得再看上一眼俊美冷毅的侧颜。

凄凉的寒意袭来,她怔怔出神,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第62章落叹浮生

谢樱时没在渡口上船。

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哪怕是不见面。

抹去眼泪,手里拎着一坛酒,慢悠悠地沿着水岸边走。

南疆终究是蛮荒之地,没走多远河道就渐渐变窄,两岸又开始难觅人烟,旷野无垠,连天都显得低低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辈子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她觉得好累,很想停下来。

但两条腿却像完全超脱了心神控制,仍旧一步步地继续向前迈,仿佛下意识地不容她有丝毫的喘息。

难过么?

似乎也麻木了,她只是空怅,魂被牵着飞,几乎要离体而去,即使紧赶着脚步也追不上,只能一刻不停地走,像发疯一样。

只有这样才不会给脑中留下空闲的余地,去想那些如今已然无谓,却足以让她肝肠寸断的事。

然而,她终究还是有一霎的疏神,让那张冷毅俊美的脸毫无防备地浮现在脑海间。

眼中却不是那种习以为常的审视,反而目光脉脉,恍惚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谢樱时像被重锤击中似的,胸口闷痛,脚步歪斜,踉跄着捱到前面那棵大树下,颓然坐倒。

既然都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还这般放不下。

她想不明白,咬唇克制着浪涛般汹涌的心潮,忽然想起手里那坛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抠开封泥。

才刚举起来,没等仰脖灌下,酒坛就被蛮横地加手夺过,在她的注视下被丢在一旁摔得稀烂。

谢樱时望着四分五裂的陶片,酒水淋漓泼洒在草丛间,大河支流般四处漫淌,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汇集到一处。

怔怔出神半晌,散乱的目光才重新收敛,望向秦烺那张横眉瞪眼,恨铁不成钢的脸。

“总算来了?”

之前她早已沿途留下了记号,只有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才懂,所以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

“还好意思说!”秦烺怒声回怼,怒其不争地垂睨着她,“看看你这副样子,为那个姓狄的,值得么?”

确实有点可笑,可她偏偏就一头栽进去了,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

谢樱时木讷地扯了扯唇:“其实……你这会子挺瞧不起我的吧?”

“难为你自己也知道……”

秦烺刚嗤了一声,忽然听出不对味,盯着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其实跟皇甫宜也没什么两样。”

“得了吧你,人家将将熬到花信之年,才瞅准机会傍上阿舅,为的是篡夺你娘的位置,入主永昌侯府,那叫处心积虑,你这算什么?顶多也就是自作多情。”

秦烺满脸不屑,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抬手抚了抚她脑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想通了,从此跟他撇得一干二净,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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