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是幼帝的仪仗。
幼帝穿着便服,一身金色的盘龙图圆领袍,戴着金冠,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幼帝目不斜视地从君烨面前经过,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都没有看君烨一眼。
一直到仪仗的最后一人消失在转角处,君烨才站起身来,他撇了撇嘴,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翻身上马。
幼帝向来和他不太对付,许是因为嫉妒吧。
君烨长驱直入太后寝宫,侍女一见他便笑道:“世子可算是来了!太后她老人家这几日总是念叨您呢。”
君烨笑了一笑,宫里传来太后的声音:“是烨儿吗?快过来,哀家有话要和你说,你这孩子,姑母不叫你你就不来看姑母,一点孝心都没有。”
君烨走进寝宫,隔着屏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按照君玥教他的那样,露出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微笑。
傍晚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夜色浓黑,天上乌云压压,一点光亮都没有,底下有人家点起了灯,那灯火在夜色的吞噬下只剩下零星昏暗的几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样,看得人心跟着沉了下来。
青玉楼今日不对外营业,底下几层楼都只点了一盏灯,在这夜色中闪着可有可无的微弱光亮,君烨撩开帘子往上望去,依稀看到青玉楼的最高层亮着灯,那灯忽明忽灭,带着一丝寂寥。
即使青玉楼周围都是君玥的暗探,但方才太后的话依旧让他心神不宁,君烨难得多了一丝警惕,掏出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这面具还是他从君玥那里讨要过来的,君玥戴着十分好看,不知道他戴上了会如何。
开门的是个青衣童子,君烨给他看了令牌,那童子才让开,君烨走进青玉楼,刚好看到楼梯转角处收回去的□□,那箭头上的寒光冰冷,只看一眼,都觉得身上一疼。
几乎每上一层,都有例行的检查,君烨起先还把令牌收回去,到后来他直接就拿在了手上,懒得再掏出来。
到了顶楼,君玥推开那扇雕花的小门,门上刻着玉兰花的镂空图样,凑近了还能闻到一丝清香,只不过那不是玉兰花的香味,而是紫檀木的香。
推开门,小室内的味道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君烨以为自己进的不是青玉楼,而是佛堂,他仔细嗅了嗅,闻到了白芷的味道。
“你又头痛了?”
盘腿坐在矮桌边的人抬起头来,紧缩眉头,神情恍惚地问道:“什么?”
君烨关上门,凑到君玥身边去看,君玥弓着身子,披着天水碧色的外袍,头发用青色的发带低低地束在后颈,一直垂到地上,他一只眼睛上挂着一块西洋的单片玻璃镜,手里拿着小刻刀,在一块乌黑发亮的木头上削着。
矮桌上散落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珍珠,颗颗滚圆,泛着浅光,在烛火的照射下发出一层光晕,这是成色相当好的珍珠,每年京都都进不了多少,一直是贵族抢夺的东西,在这里却像是沙子一样随意放着,好像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君烨好奇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珍珠,数了数,感叹道:“好家伙,二十来颗呢,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干什么用的?”
君玥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削木头:“之前有个客人来买消息,他做海边的生意,就给了这些东西,这都许多年前的了,那时候珍珠还不像现在这么贵。”
君烨坐在一边托着腮看君玥捣鼓,过来好一会儿,待君玥手中的木头成型,君烨这才认出来,君玥是在削一根木头簪子。
君玥的手腕灵巧,上下翻飞后,簪子的一头就多了大片镂空的花,看不清那是木棉还是玉兰,样子有些稀奇,君烨只当是君玥手艺不精。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君玥把手里打磨好的木簪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放在嘴里含温了才咽下去。
“找我做什么?”君玥淡淡道。
“我家老头抓住叛徒了,你知道吧?”君烨问道。
君玥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令尊真是英武神明,单枪匹马进了聚剑关守卫将军的私宅,把十八营的暗探揪了出来,上书禀报太后,太后大喜,连带着我的逍遥王府都得了几块布匹。”
“你消息这么灵通?怎么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君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当我青玉楼和你一样是吃干饭的吗?”
君烨很想反驳,但他无言以对。
“你之前说,等我爹抓住了叛徒,我就可以回北疆了,对不对?”君烨转移话题。
“若不出意外的话。”君玥似乎不在意君烨的话,他扒拉着桌子上的珍珠,一颗一颗放在木簪上比划。
“可是今日那老妖婆找我过去,说是要给我选媳妇,还说叫我在京都再住一个月。”君烨愁眉苦脸道。
君玥的手稍顿,他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君烨:“你见着那姑娘了吗?”
君烨轻而易举地就被君玥带跑了话题:“见到了画像,挺好看的。”
君玥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那姑娘真可怜。”
君烨差点上手掐君玥的脖子:“这是问题所在吗?我担心的是那老妖婆塞个眼线过来监视我,我可是打定主意了,我这辈子只会和喜欢的人成亲,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君玥嗤笑一声。
“你别光顾着笑,跟我想想办法啊!”
君玥摇了摇头:“这个我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
“不行,你答应了老头说多关照我的,你说话不算话,怎么着你也想办法让我先回北疆不是?这京都的人大多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各个都是笑面虎,等着你大意上前给你补一刀,这些日子,我真的快在这里待疯了!”
君玥叹了一口气,他放下手里的活计:“那这样吧,你去和太后说,这次押送犯人进京,由你去接应,若是她不同意,你就死皮赖脸地去磨。”
“这有用吗?”君烨问。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君玥笑了一下,他抬起头,镜片反了一下光。
君烨向他投去一个怀疑又不敢反抗的眼神。
第45章花酒
思来想去,君烨咬了咬牙:“行,我就听你的。”
君玥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
君烨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抱住双臂,凑到木簪子那里,笑嘻嘻道;“哎!你这簪子做什么用的?”
君玥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个是……”
“停!”君烨打断君玥的话,“你方才迟疑了,你得说实话!”
君玥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有个人的珍珠簪子坏了,就是这个,我帮她修一修。”
“……你是不是当我没脑子,连骗我的话都懒得编一下?”君烨颤抖着手指着簪子,“这分明就是你刚刚削好的,你说什么瞎话呢?”
“你居然看得出来?”君玥道。
“你再这样就不要怪我不顾多年的兄弟情谊!”君烨几乎背过气去。
君玥懒得再逗君烨,直接道:“行了,我和你直说吧,苏芙的簪子坏了,我给她做个新的。”
君烨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你在说什么话?做个簪子而已,怎么就关系好了?”君玥奇怪道。
君烨恨不得打醒君玥:“你看,若是她簪子坏了,你大可买个新的给她,京都店铺那么多,买个合眼缘的不是难事,何必你亲手做?”
君玥皱眉:“我自己想做,怎么了?”
“你喜欢她?”
“不可能。”
君烨看了看君玥,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珍珠还有簪子,视线在两者之间飞快地变换,他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拍了拍巴掌。
“你中邪了?”君玥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可怕。”君烨的目光已经失去了色彩,“我等着你追悔莫及的那一天。”
君玥只当君烨在说胡话,他不再看君烨,专心地去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君烨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味,仔细闻又闻不到,反正他就是嘴里鼻子里发酸,也不知道为什么酸。
这日苏芙和徐晟巡视新得的酒楼,回五啖楼时,掌柜从里面走出来,托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雕花匣子。
“小姐,刚刚有个小童子拿着这个匣子来,说是他家主子听说您新得了个酒楼,特地送您个礼物。”王掌柜把匣子递给苏芙。
苏芙奇怪道:“他家主子是谁?我认识吗?”
王掌柜道:“那童子说,园中狼桃已经没有了,就说了这句话之后,他走了。”
苏芙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知道是谁了,给我吧。”
王掌柜把匣子给苏芙,苏芙带着匣子上了马车,她嘴里喃喃道:“青黛送我这个做什么……”
她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珍珠木簪,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镂空花纹外边镶着六颗珍珠,簪子雕工别致,不是特别精美,能看到几处没有打磨好的痕迹,不像是出于工匠之手。
苏芙看着这簪子,她有了原身的记忆,认得出东西的珍贵,料定这用料都是上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做工略微粗糙,好像是个初学者做出来的。
不过从雕花和设计上面可以看出,做这簪子的人很用心,可惜手艺实在是达不到要求,虽说算不上暴殄天物,但是也不是物尽其用。
这莫不是青黛自己做的吧?
苏芙挺喜欢这个簪子的,她把簪子举起来,对着从帘子外透进的日光反复观赏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她分辨着那镂空的雕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了半天,还是觉得那花纹又像木棉又像玉兰,实在是认不出来。
说起来,她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的礼物,但这样用心的礼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她如今已经成亲了,别的男人私下送她的礼物,按照古代的礼仪,她是不应该收的,她很喜欢这个簪子,舍不得扔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苏芙回了王府,正迎上从外面回来的君玥,君玥依旧是一脸的厚重胭脂,涂得比唱戏的花脸还要吓人,他耷拉着头,跟侍卫耍着小性子。
“我不!我还没有玩够!为什么要回来!”君玥死活不肯下马车,侍卫又不能上手去拉,一脸无可奈何。
苏芙抱着匣子走过去,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如今王府里的人对苏芙很是尊敬,俨然把苏芙当作了王府的女主人,侍卫恭敬道:“回娘娘,王爷昨晚去喝了花酒,不知道为什么,那清倌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茶杯,碎片把王爷的手划伤了,我们听到动静,进去把王爷带回来,可是王爷非说没玩够,这好不容易哄回来了,却说什么也不肯下车。”
苏芙眼尖地看到君玥的右手上缠满了绷带,她眉头一皱,跟听到了自家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一样,冷冷道:“伤得重吗?那清倌如何了?”
“包扎得及时,没有大碍,那清倌被老鸨带了下去,她是楼里的台柱,脾气早被人惯坏了,摔摔吵吵本就是常态,好多客人都被她伤过,老鸨最多说她几句。”侍卫苦笑着。
苏芙挑了挑眉:“伤了渊国的王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放过了?”
侍卫沉默不语,那边君玥还在闹,就是不肯下车。
苏芙微微抬起下巴:“他在哪喝的花酒?找的谁?”
侍卫看了君玥一眼,君玥趁着侍卫分神,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是去的西市的异族人的花楼,是叫金玉阁,找的是擅长跳波斯舞的妙音。”侍卫在苏芙犀利的眼神压迫之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苏芙点了点头,她走到君玥马车边,敲了敲车壁,淡淡道:“厨房的炉子上炖着黄豆猪蹄汤,现在应该好了,还有我昨晚做的酱牛肉也可以吃了,你若是再不下车,那些东西可就没了。”
车厢里静了一会儿,苏芙难得有耐心地等着,过了半晌,君玥才闷闷地回了一句:“好,我下来。”
苏芙应了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和车夫说了一句,又离开了王府。
君玥在车厢里听到了外面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心中一紧,顾不得自己还在演戏,把帘子一撩开,看着苏芙远去的马车,整个人都懵了。
“她怎么走了?”君玥问侍卫。
侍卫疑惑地摇了摇头,他方才就是按照王爷的吩咐演的啊,难不成暴露了?
侍卫清了清嗓子,安抚道:“许是娘娘有事吧,她这段时间总是在外忙着,辛苦得很。”
君玥点了点头。
“娘娘叫您先去用膳呢,您现在下来吗?”侍卫问道。
君玥看了看马车消失的路口,心中总觉得不安宁。
西市,金玉阁内。
一身红纱的美艳少女往美人榻上一靠,脚踝上的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捏了一粒葡萄,送入嘴里,嚼了嚼,运气丹田猛地把皮往外一吐,刚好射中了一只飞来飞去的苍蝇。
gu903();跪坐在一边的两个粉裙少女很有眼力见地拍起了手,穿红戴绿的老鸨也一脸谄媚的笑容,在一边夸赞道:“主子的准头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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