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军营的宴会有什么好玩的。”苏芙撇了撇嘴,“我也不大想见到那殷丽公主的,她活泼得很,我人老了,经不住她折腾。”
君玥笑道:“你老?你可年轻着呢!你放心,虽说算不上好玩,也不算无聊,军中有些北疆的土著,能歌善舞,说不定你喜欢。”
苏芙想了想,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那便去吧,我可事先说好了,若是那殷丽公主找我麻烦,我可不会给她面子。”
君玥心神一动,走到苏芙面前弯下腰,凑近道:“你莫不是在吃醋?”
君玥温暖的鼻息喷到苏芙的脸上,让她的皮肤微微发麻,她的脸上好像有上百只蚂蚁爬来爬去,那股子痒劲从脸皮上顺着脖子往后爬,一时间她后脑勺都是一阵阵麻。
苏芙拿起身边的书,隔在她和君玥中间,挡住了君玥呼过来的气息,对着君玥翻了一个白眼,君玥也不恼,直起腰,笑着走掉了。
宴会那日很热闹,宴会在傍晚举行,草原上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天上的云朵全都变成了火红色,像是一片浩浩荡荡的红色波涛,宴席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一些身材健壮的男人围着篝火跳着异族的舞蹈,他们身上戴满了银饰,随着舞蹈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苏芙和君玥同坐,面前摆着一张案子,不时有人瞥他们一眼,苏芙今日穿的是刚来军营时的那套衣服,兰雪今日特意给她多别了几根簪子,说叫苏芙艳压群芳。
可这哪里有什么群芳,坐在席上的女人只有苏芙和殷丽公主两个人,这明明就是她们的擂台。
苏芙的耳力不错,底下人轻声的议论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听到有人夸她和君玥是天生一对,苏芙挑了挑眉,瞥了君玥一眼,君玥今日内着天水碧圆领袍,脖子上挂的翠玉珠链一直垂到胸口,他裹着雪狐大氅,气质绝尘,真像是传说中九天之上的谪仙,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矜贵的气息。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装疯卖傻了近十年呢?
一想到君玥骗了她,苏芙就有些生气,她放下酒杯,伸出一只手指,借着广袖的遮掩,戳了戳君玥的腰。
君玥转过头来看着她,底下脑袋:“怎么了?”
苏芙带着警告道:“你以后不许骗我。”
君玥不知道苏芙怎么忽然会这么说,他当然一味地答应下来,苏芙剐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喝酒。
秦王坐在上首,北渊以左为尊,他左手下一座便是君烨,再往下就是殷丽公主,右手下一座是苏芙和君玥二人,他们的身份并未表露,所以位次比殷丽公主还要低一些。
苏芙和殷丽公主刚好正对,她原以为上次那样羞辱了殷丽之后,再见到殷丽时,殷丽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没想到今日殷丽公主神色淡淡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乖巧恬静得很。
苏芙本来不了解殷丽公主,这个人都没有在原著中出现过,许是这公主私底下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但是在明面上还是端着公主的端庄姿态。
这样也好,也免得殷丽公主找她的麻烦。
酒过三巡,说过祝词,底下的人们闹得欢腾,军中本是禁酒,怕酒后误事,这次是因为来了客人,才破例一次,喝的也是低度的米酒,就是三岁小孩也能舔上几口。
可惜苏芙是个酒量小的,她也不大喜欢喝酒,一杯酒拿在手里过了快半个时辰了,也没见着少一半。
苏芙待得无聊,想着先回去,这时候殷丽公主站了起来,她往银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款款走来,送到苏芙面前。
她用黄鹂般婉转的声音道:“殷丽之前不懂事,冲撞了夫人,这杯酒算是赔罪,若是夫人愿意原谅殷丽,便喝了这杯酒吧。”
殷丽是宴会上的主角,她这一系列举动都落在了旁人眼里,众人一时间都看过来。
苏芙瞟了一眼殷丽手中的银杯子,那杯中酒液清澈,银杯子上也没有乌黑,这酒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她总觉得不对劲,她皱了皱眉,柔声道:“我一向不怎么喝酒的。”
殷丽的笑容不减,带着点委屈道:“夫人是不愿意原谅殷丽吗?殷丽此次前来,也是代表着父汗前来,父汗有意与北渊结交,不曾想夫人却是不愿意的?还是说夫人觉得这酒有问题?这可是银杯,若是有毒,这杯子早就黑了。”
秦王在一边看得皱紧了眉头,若是苏芙不接,就是不给殷丽面子,也就是不给大可汗面子。
他厌恶地扫了殷丽公主一眼,沉声道:“苏夫人,殷丽公主年少无知,你多担当些吧。”
苏芙没有办法,她只好伸出手,去接了酒杯过来:“我从未生过公主的气。”
这殷丽公主再蠢,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下剧毒吧?她先喝了这酒,再回去吐出来就好了,只不过催吐实在是难受,若不是为了大局所想,她真的不愿意做这种事。
苏芙端起酒杯,刚要送到唇边,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从苏芙手中拿走了酒杯,苏芙看向君玥,君玥握着从苏芙手里拿过来的酒杯,向殷丽公主抬了抬。
“我夫人不胜酒力,我来代她。”说着,不等殷丽公主回答,君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殷丽公主一下子变了脸色,她往后退了半步,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不要紧,这毒药发作还要两个时辰,不会立即置人于死地,大不了等会儿她再敬一杯酒,把解药放到那杯酒里给君玥喝就行了。
忽然,君玥捂住胸口,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苏芙猛地瞪大了眼睛,握住君玥的臂膀,厉声道:“你怎么了?”
君玥刚想抬起手安慰苏芙,说自己没事,可是下一秒,他喉头一腥,直接喷出一口血来,那些血落到桌案上,也有些飞溅到了雪白的地毯上,苏芙脸上也落了几滴,血迹在地毯上蜿蜒成一幅触目惊心的血梅图,红艳艳的一大片,看得人犯晕。
苏芙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殷丽公主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秦王立马站起来,指着殷丽公主道:“来人!把她抓起来!”
殷丽公主崩溃地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居然谋杀军师!把她打入大牢!”秦王怒喝道。
殷丽被士兵带下去的时候冲着苏芙声嘶力竭道:“明明该死的是你!是你!”
苏芙听不到别的声音,她只看到君玥吐血的样子,她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手脚冰凉。
总是一身天水碧的俊秀青年苍白着一张脸,嘴角挂着一抹嫣红,那双一直温柔地看着苏芙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目光也许再也不会在苏芙的身上停留。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不过是吐血罢了,君玥不会死的。
“大夫!大夫在哪里?”苏芙尖声叫喊道,她的嗓子几乎要被她自己撕裂了。
君玥吐完血,睁着眼睛往后倒去,苏芙险些托不住他,君烨从座位上冲下来帮忙,从另外一边扶着君玥,他急促地轻声呼喊:“三郎,三郎?”
君玥先是睁着眼睛看着天空,他的目光渐渐涣散了,接着,君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苏芙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三郎?三郎?青黛!你不要吓我,你千万不要吓我!我求求你,你把眼睛睁开,你不要睡,青黛!”
君玥没有一点反应。
苏芙手指乱抖,她的脸上湿.漉.漉一片,她把耳朵贴到君玥的胸口,她在内心祈祷着,她从来没有这样慌神过。
没有声音,没有起伏。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君玥不会这么早死,他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回京都,去找太后复仇吗?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苏芙想抓着君玥的衣领问他,不是说好了要帮我母亲报仇吗?不是说好了要给你母亲翻案吗?不是说好了从北疆回去后,就杀死太后吗?
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你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
你甚至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有关于情爱的话。
你就要这样……你就这样死去了吗?
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苏芙如同一个木头人那样坐在原地,她的脸还贴着君玥的胸口,君玥天水碧的衣襟上染了一大片血迹,血液的腥甜味和温暖的气息全都涌进了苏芙的鼻孔,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苏芙抓住君玥的手,那只手渐渐地冷了下去。
君玥死了。
第101章鏖战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芙从外面走进来,带进半个走廊的雪,她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黑漆漆的地牢。
地牢尾端的铁栏杆里,关着一个女人,那人蓬头垢面,手腕一左一右被两个手铐钉在墙壁上,她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苏芙走到铁栏杆前,轻声道:“你的说辞,还是没有改变吗?”
那个女人抖了一抖,她缓缓抬起头来,她的脸上血污和灰尘凝结成块,她咳嗽了一声:“我没有说谎,那药本来是要给你吃的,而且是两个时辰之后发作……是莫尔卡骗了我。”
“莫尔卡已经死了。”苏芙冷冰冰地看着殷丽公主,她的眼神里一片寒意,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无论你怎么说,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是来看本公主的笑话吗?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殷丽嘶哑着喉咙。
“那真是便宜你了。”苏芙对于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她偏头叫后面的人过来,士兵拿来了一些器具,一个身材纤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来,向苏芙俯了俯身子。
“孟医师,得麻烦你了。”苏芙凉凉道。
孟医师发出老鼠一样尖利的笑声,他连声答应,士兵解开了门锁,孟医师走了进去,殷丽看到这个人后,尖声大叫起来。
“不要靠近我!给本公主滚开!”殷丽吓得直往后面缩,可是她身后是墙壁,她无处可逃。
孟医师在她面前蹲下来,打量了一下殷丽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满意地笑了:“看来公主也听说过鄙人的名号,真是万般荣幸啊。”
“你这个魔鬼!你不配行医!”殷丽没有半点公主该有的仪态,跟个疯婆子一样抓挠着,铁链被她带得哗啦啦直响,“你不要碰我!”
苏芙冷眼观瞧,孟医师站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根银针,他钳住殷丽的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银针缓缓地从殷丽的指甲壳中插.了进去,殷丽爆发出凄惨的哭嚎,孟医师嘴角还带着笑,他捏着那根银针,轻轻地转了转,殷丽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一边有士兵都看不下去了,苏芙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等孟医师把殷丽一整只右手的指甲里都插满了银针,苏芙才收回视线。
苏芙转身离开,君烨在外面等着,他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眼睛底下一大片乌青,他的下巴上刺出不少胡茬。
“父亲已经着手起兵攻打王庭了。”君烨沉着声音道,“你……先回苦天城去吧。”
春寒料峭,倒春寒来得毫无征兆,从昨日晚上,就忽然下起了大雪,苏芙站在大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自从君玥在她怀里咽了气后,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冰凉凉的,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君玥一死,把她身上的活气也一并带走了。
回苦天城,她回去能做什么呢?君玥已经死了,她这辈子都难得去京都找太后报仇,难道她就在苦天城里孤独终老吗?
苏芙沉默了许久,她看向君烨:“有说什么时候起兵吗?”
君烨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你要跟着去?”
“你知道我的能力,”苏芙调转视线,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可她的眼睛中没有焦点,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向何处,“我会是你们的助力。”
“若是三郎还在,他绝对不会允许你上战场。”
“可他现在已经死了!”苏芙忽然暴起一声厉喝,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愤怒过,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可以发泄的渠道,无论是殷丽也好,匈奴也罢,又或者是太后,这些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先跟着秦王军攻下匈奴,再连夜南下回京都,单枪匹马闯进皇宫,大不了死在乱箭之下,也比她自己一人苟活要好上千百倍。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哥哥也在遥远的东瀛,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回来了。
也许她可以去崆峒找师兄帮忙,可是谭静柏是江湖中人,是崆峒下一任掌门,他不该被牵扯进来。
苏芙从来都没有想到,君玥死后,她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她孤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
君烨不敢直视苏芙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叫他不敢去看,他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先去问问父亲吧。”
君烨留下这句话,快步离去,苏芙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风吹过来,卷着雪花飘进屋檐下,寒冷的冰渣子落到苏芙的脸上,冷得她的脸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伸出毫无知觉的手,摊开来,去接那飘落的雪花。
她突然捏紧那只伸出去的手,猛然回身,一拳打在大牢的门上,木质的大门应声而裂,破了一个大口子,支棱出来的木刺扎进了苏芙的拳头里,鲜血从她的手上流下,顺着白皙纤细的手腕蜿蜒而下,像是一条血红的小蛇,血液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君玥死的那日,血也是这样绽放的。
苏芙收回手,有听到动静的士兵赶来查看情况,见到这个情景吓得不敢靠近,苏芙收回手,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破裂的木门上还留着苏芙的血,士兵面面相觑,沉默着相视摇了摇头。
秦王帐篷里的灯整夜亮着,君玥死后,他帐篷里的文件就都送到了秦王这里,这都是君玥已经整理好的卷轴,里面还有详细的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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