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笑着收下了东西,她心里暖洋洋的,又有些别扭,这份关心应当是属于原身的,她这算是雀占鸠巢,可白鹤仙人又说了,她就是苏芙本身,这搞得她有些糊涂。
她五味杂陈地抱着东西和谭静柏互道晚安,回房休息。
第二日清晨,谭静柏来唤她起身,苏芙踩着鞋后跟跑去开门,打着呵欠道:“你怎么这么早?”
“早?我都做完晨练了,还早?如今已是辰时二刻,你动作再慢些,早膳都没了。”谭静柏道。
苏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崆峒派的规矩,自从她嫁入王府后,整个后院唯她独尊,一直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在战场上时又不同,不是整宿不睡守夜,就是睡个天昏地暗,来了崆峒之后,忽地叫她早起,实在是有些不适应,她叹着气跑回房间里洗漱,好在如今天暖,不用烧热水,她收拾自己很快,她穿着个靛青的素面袍子,嘴里咬着发带,小跑着出了门。
谭静柏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去把昨日送你的袍子和玉牌换上。”
苏芙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带我去立威?”
谭静柏点了点头:“怕你哪天把衣裳和玉牌都掉了。”
这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儿呢。
苏芙跑回房里,穿上月白的外袍,腰间挂上玉牌,她照了照镜子,琢磨了一会,掏出珍珠木簪,把长发绾起,扎了个道姑髻,她回忆了一下,翻了翻铜镜边的梳妆匣,在第二层拿出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戴上,这才出了屋子。
“有几分你当年的味道了。”谭静柏道。
苏芙笑着把这句话当夸赞受了。
崆峒派的内门外门分得没那么明显,虽说平日里所习功法不同,但用膳时没有另外再分场地,谭静柏带着苏芙刚踏进大门,里面的交谈之声瞬间小了不少,四周人都偷偷观瞧着谭静柏,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谭静柏身边的苏芙。
“咱们这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嫡传弟子了?”一个黛色衣裳的小弟子悄声道,“看这衣裳,和大师兄平级,我来崆峒派都三年了,可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小师姐。”
“我瞧这位师姐和大师兄亲密得很啊,不知道邱师姐见了,会不会吃味。”
“什么话,你还不知道吗?大师兄修的是无情道,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慕之人,更别说成亲了,邱师姐若是非要与大师兄扯上关系,就是想坏了大师兄的无情道!掌门知道了,邱师姐可得遭殃。”
“你这话,敢在邱师姐面前说吗?”
“那肯定是不敢的,邱师姐美归美,可不是好惹的。”
“以前都说邱师姐是崆峒第一美人,今日见了这位小师姐了,这第一美人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要换人了。”
“什么话?邱师姐清丽脱俗,这位小师姐生得过于明艳了些,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苏芙把这些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冲谭静柏挤了挤眼睛:“邱师姐?便是追求你的那位?还是崆峒第一美女呢,你艳福不浅啊。”
谭静柏面无表情地带着苏芙领了餐点,寻了个墙角的位置坐下,把自己碗里的肉片夹到苏芙碗里,淡声道:“吃饭。”
苏芙见好就收,正吃着,说曹操曹操到,桌子一边来了个娉婷的影子,一袭黛色的衣裙,外袍是杜若色,苏芙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来者梳着灵蛇髻,两柄银簪没入发中,水滴状的绿玉坠子从发髻顶上垂在后面,微微摇晃着,耳边坠着同色的翡翠耳坠,这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生得冰肌玉骨,姿色超群,她眉淡如烟,唇若桃花,一双明眸宛如清亮的湖水,不见半分杂质。
倒是个冰雪美人。
第112章栎华
“大师兄,这月外门的账本已经整理好了,东西还是放到老地方吗?”冰雪美人开口道,她的声音和她的这个人一样,都带着冷冷的气息。
谭静柏手中筷子不停,他头也没抬道:“辛苦你了。”
冰雪美人轻声应了一句,她转过头,看了苏芙一眼,苏芙放下筷子,先开口道:“我是苏芙,算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按排行算,你当叫我一声师姐。”
冰雪美人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一半的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眼睛里的神色。
“我名为邱栎华,外门排行第四,现在掌管外门支出账务。”邱栎华回道,她施施然行了一个礼,苏芙忙起身回礼,苏芙礼行到一半,那邱栎华转身走了。
邱栎华所过之地,都有弟子偷摸看她,她的确生得极美,她的清丽不同于苏锦,邱栎华的秀丽是凌厉的,仿佛天山上的一朵洁白的雪莲。
苏芙目送着她出了门,转而坐下来,拿起筷子,对谭静柏道:“这就是那位邱师姐吧?生得真漂亮,这能力也不差了,我见她外袍是杜若色的,想来地位不低。”
崆峒派毕竟是个大门派,有些制度一直流传至今,比如门派中以弟子外袍的颜色来区分内外门和地位高低,地位越高的外袍颜色就越接近白色,内门弟子多是浅色的袍子,比如苏芙和谭静柏,外袍便是月白色,外门弟子一般穿的是黛色,稍微好一些的便是黛青色,邱栎华的外袍是杜若色,这说明她在外门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邱栎华本是江湖大家出身,她本家就是金城邱氏,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儿,千娇万宠长大,当的是大家闺秀养,”谭静柏扒拉着碗里的粥,“不知怎么的,她十四岁那年,放着大小姐不做,非要跑来崆峒派求学,她天资并不优秀,进不了内门,师父便把她放在外门了。”
“许是有什么机缘吧。”苏芙望了一眼门口,那里早就没了邱栎华的影子,“她混得倒是风生水起,若你不是修无情道,这姑娘倒是不错的。”
谭静柏没什么反应,一张俊脸风轻云淡的:“你这个前提就不作数,我不可能不修行无情道。”
苏芙哑然,这怕是一出妾有情郎无意的苦情剧了。
用过早膳,谭静柏不仅要练武,还有门派中事务要忙,他叫苏芙到处转转,苏芙算了算,自己也快五年没有回崆峒派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便很高兴得答应了下来。
苏芙一个人走着,路上有弟子见她穿着月白色外袍,腰间挂着玉牌,纷纷向她行礼,苏芙也一个个回礼,走了还没半里路,苏芙回礼回得腰酸背痛,她干脆换了小路走,人要少一些。
苏芙怕打扰到做早课的弟子,出了紫霄宫,往后山行去,一路上草木葱荣,山雾朦胧,翠绿的藤蔓从参天古木上蜿蜒下来,在行人脸边开出艳丽的花,越往后走,越是怪石嶙峋,一只火红的狐狸拖着尾巴从小道上窜过去,窝在草丛中看了苏芙一眼,它黑亮的眼睛湿润着,又很快地没入了草丛中。
苏芙记得后山有处小潭,以往在崆峒派时,每到夏日,苏芙便会和谭静柏来这小潭纳凉,潭中有几尾小鱼,摇曳着扇子一样的尾巴,在水里收拢又绽放,也不怕人,把脚伸进去的时候,小鱼就会游过来啄你的脚,轻轻的痒痒的,十分可爱。
苏芙想着想着就来了兴致,现在弟子们都在做早课,巡山的弟子也不会往这里来,她一边走一边脱鞋,还没到小潭边,她的两只脚就已经光溜溜的了。
忽的一声水响,小潭边早就坐了一个人,那人听到了小道这边的动静,一回头,和苏芙对上了视线,苏芙拎着袜子和鞋子,一时间也不好躲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食堂的邱栎华,她光着一双雪白的脚,玉足泡在潭水里,一双明眸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跟只受惊的猫儿一样。
苏芙无比尴尬打招呼:“好巧,你也来泡脚啊,一起吗?”
邱栎华愣神了一会儿,很快恢复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她点了点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邱栎华这样坦然,让苏芙也放松了许多,她走到离邱栎华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把脚放进潭水里,时节虽入夏,山中温度比山下要低上不少,入水还冰凉,苏芙被冷得打了个寒颤,她缓缓地把脚放进去,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水慢慢变暖了。
苏芙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看着看着就把视线移到了邱栎华身上,邱栎华一袭杜若色的衣裳,身子挺直坐在那里,那端正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在泡脚,倒像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参加皇室宴会。
邱家并非贵族,却能养出一个外貌仪态都这般无可挑剔的女儿,倒是有几分手段,这样的女儿,不早早地寻个贵族嫁了,却放来崆峒派当一个外门弟子,想来是相当宠爱邱栎华了。
苏芙唏嘘一声,她这个贵女活得还不如人家一个江湖世家的女儿呢。
两人干坐着泡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苏芙清了清嗓子,寻了个话题,柔声问道:“我听说邱师妹是十四岁进的崆峒派,不知如今是几岁了?可曾读过书?”
苏芙用的是贵女间问候的调调,听起来温和又无害。
邱栎华回道:“今年十八了,在家时读过几本书,多是《女训》之类的,也有诗词歌赋,不会作诗,但也能吟上几句。”
苏芙纯粹就是没话找话:“如今识字的姑娘少,邱师妹这般优秀,生得又脱俗,可有许配人家?”
邱栎华的神色蓦然冷了下来,她生得本就冷艳,一眼看过来时,双眼中蕴含着无尽的风雪。
“苏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芙听得云里雾里,她回想自己的话,当真是一点纰漏都没有,难不成这邱栎华是不喜欢别人问她私事?可贵女间见面,说的也多是这样的事。
她一直觉得自己脾气大,没想到遇见了一个比她脾气还大的人。
“冒犯师妹了,我不问了就是。”苏芙笑了笑,她毕竟身处高位已久,平日里不发脾气,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苏芙懒得再与她说话,一只脚从水里抬起来,踩到岸上,青草刺啦啦地扎脚,她在草地上随意地蹭了蹭,打算回去了再好好洗脚。
“师姐应当是听说了,我倾慕于大师兄这件事吧。”邱栎华道,“不知师姐是如何想的?”
苏芙笑了笑:“这事儿我管不着,这是你的事儿,不过你也知道,大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你们不可能的,或者说你想要大师兄为了你放弃无情道的修炼吗?”
“我从未这样想过,我进崆峒派,本就是为了能与他更近一些,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与他发生什么,我能帮助他,这就足够了。”
苏芙穿好袜子和鞋子,悠悠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今日多有得罪了。”
丢下这句话,苏芙就原路回了小道上。
邱栎华收回望向苏芙背影的视线,她看着水中的倒影,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她想起来自己十三岁那年,和父亲一起上崆峒派给白鹤仙人祝寿,宴席上白鹤仙人与父亲相谈甚欢,她觉着无聊,坐在宴席上,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玩弄着裙子上的衣带。
邱栎华正想着寻个由头溜出去,那厢白鹤仙人冒出一句:“柏儿来了。”
邱栎华顺着白鹤仙人的视线望向门口,她的呼吸一滞,一袭月白袍子的少年从门外走进来,他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在脑后,留下一半头发披在后背上,如同玄色的纱,他每一步都带动着人的心,离得近了,看清楚了少年的脸,更是让人神魂颠倒。
她从来没有见到这样好看的人,这人眉心一点红痣,眼中泛着琥珀的色泽,眼波流转间,那霞姿月韵皎如日星。
“这便是老夫的大徒弟,谭静柏。”白鹤仙人介绍道。
谭静柏站在她面前,父亲忙叫她行礼,她看得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起身向谭静柏行了一礼,谭静柏回礼之后,去了白鹤仙人下首坐下了。
邱栎华偷偷地看着谭静柏,在谭静柏对上她视线的前一刻飞快地移开视线,往来了好几次,都被父亲和白鹤仙人看在眼里。
父亲笑道:“华儿很喜欢这位小道长?”
邱栎华羞怯地举起团扇,遮住自己的脸,不作回答。
白鹤仙人道:“老夫亦是欢喜邱小姐,邱小姐清风霁月,与柏儿正好相配,可惜柏儿是百年难遇的无情道天才,若非如此,这徒媳妇儿老夫早就替柏儿做主了。”
父亲脸上的笑容一僵,不无失落地叹了一口气,邱栎华不知道无情道是什么,但她生来聪慧,从白鹤仙人的话和父亲的反应早就推断出了,自己和谭静柏是不可能的了。
她这团扇放也不是举也不是,她瞥了一眼谭静柏,俊秀的少年坐在席间,蝴蝶翅膀般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精致又脆弱,像个瓷娃娃一样。
邱栎华年少的心中忽的就装了一个人,即使这个人和她并无可能,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不求这辈子与他琴瑟和鸣,但若是这人能对她笑一笑,她便心满意足了。
回去后她就吵着闹着要上崆峒派求学,母亲在家中哭着怪父亲,为何要带着邱栎华去参加寿宴,父亲一面被妻子责怪,一面被女儿哀求,好不容易撑了一年,最终还是依了女儿的意思。
邱栎华本以为自己无非是看中了谭静柏的外貌,等过几年,这新鲜劲儿过去了,她就回邱家去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每见到谭静柏一次,每和谭静柏说一句话,她对谭静柏的喜爱就加深一次。
长年累月下来,她对谭静柏的喜欢已经成了习惯了,能不能和谭静柏成亲倒是无所谓,反正谭静柏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邱栎华不断地提升自己,渐渐地在崆峒派中有了一席之地,她想着,待谭静柏成为掌门了,她便是谭静柏的左臂右膀,这也是另外一种长相厮守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一个苏芙,苏芙上山那日,她本是拿着账本去找谭静柏的,她打听到谭静柏一早就等在聚仙桥,以为是有什么客人,也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绽放了她从未见过的笑颜,宠溺地抱住了她从未见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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