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
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
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
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
无非是骂人的脏话。
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
“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
“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
“我在家等着。”
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
“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
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
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
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
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
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
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
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
你个杀人犯!
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
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
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
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
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
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
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
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
“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
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
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
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
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
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
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
“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
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
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
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
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
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
“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
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
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
“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
这都知道,顾朝明想。
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
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
“拿书!!!”光头咆哮。
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
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
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
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
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
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
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
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
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
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
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
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
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
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
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
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
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
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
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
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
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
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
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
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
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
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
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
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
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
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
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
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
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
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
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
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
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
“啧。”
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
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
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
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
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
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
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
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
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
“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
“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
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
“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
“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
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
“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
“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
“老陈是谁?”林见樊问。
“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
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
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
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
第19章
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
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
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
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
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
这不就卡死了吗?
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
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
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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