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长眼里曹展是个十足的混小子,可在小时候经常和他玩在一起的邱成眼里,曹展就是他大哥,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曹展也曾大拇指指向自己对邱成说:“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展哥,展哥给你弄死他。”
说到做到,现在曹展把“欺负”邱成的人给弄河里去了。
邱成甚至感觉到死亡在向林见樊一步步靠近,他再一次哼哼出声,又被曹展骂回去。
“你还哼!给我闭嘴!”
让邱成停止噪音后,曹展问问自己带来的两个哥们有没有会水的?两人都摇摇头。曹展又问问邱成那不知是两哥们还是两小弟的人:“你们俩有没有会游泳的?下去捞一下,水也不深。”
两人都摇摇头,邱成这时怯声怯气地一下戳穿他:“展哥你不是会游泳吗?”
小时候偷玩去河里洗澡,邱成差点淹死,还是曹展救的他。
这水这么深,大冬天的水里肯定很冷,这河还不怎么干净,曹展才不想下去,宁愿叫别人也不想下去,尽管人命关天。
邱成知道他表哥是个怎样的人,偷家里老妈交保险的钱去玩,好吃懒做,对亲人不在意,对朋友和兄弟的义气却看得比命还要重要。
在曹展心里与义气可相提并论的还有面子。
邱成戳破他会游泳的事实,曹展说:“我就想有个人帮我,不可能我一个人下去吧?”
说完算是挽回一点面子,曹展大义凌然地说:“你们几个怂货给我到边上接应,我下去把他捞上来,关键时刻还得老子上场。”
今年冬天实在是冷,冬水可想而知的冰。冰水刺激皮肤,为了耍帅,曹展冬天只穿一个薄棉袄,里边一个单衣,冻得直哆嗦还认为是帅。
冰冷的河水让曹展再一次在心里暗骂邱成。
正骂着,一点点向逐渐无力扑腾的林见樊靠近,岸上的邱成着急地朝他喊:“展哥你快点,林见樊好像不行了!快点!”
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失去自由,他明年就得高考了。
见扑腾的林见樊没了水花,像是淹死的样子,邱成更急着大喊:“展哥,你快点,他……他好像淹死了!”
旁边不会游泳的几人也跟着干着急。
曹展水性很好,不一会就游到林见樊身边,捞起林见樊发现林见樊已经没有意识,眼睛闭着,头歪向一边。
岸边邱成大喊着,曹展心里也跟着慌。他混是混,可出来这么几年也没碰过人命啊!
见林见樊没有意识,曹展也不敢耽搁,捞着林见樊快速游到岸边让邱成他们接应。
将林见樊救到岸上,曹展身上河水流了一地,冷风一吹冻了个哆嗦,邱成很会关心人地脱下自己的棉袄给曹展披上。
把人拉上岸,邱成站在边上除了给曹展披外套没有别的动作,还是他旁边一个同学反应过来立马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
上课时没怎么认真听过,按着模糊的记忆照猫画虎地帮林见樊做胸外按压,那个同学心里很没底。
人工呼吸大家都默认省略,一个个盯着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人。现场听不到呼吸声,似冬日给他们拉上静音键,只有邱成急得直哼哼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敢呼吸,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同学感觉自己在和死神斗争。
他心底非常没底,胸外按压的手臂都差点颤抖。
凌冽冬风过,送来一阵特殊的手机铃声,打破宁静。
特殊的手机铃声来自林见樊的电话,曹展下去救人,把林见樊的手机扔给他的同伴。
“操,又是那个小太阳,谁啊?”曹展拿过手机说。
“要不要接?林见樊人都这样了。”邱成的另一个同伴问。
“接个屁啊,就因为他这样了,所以更不能接,接了不等于自投罗网。”曹展说。
“那打个120?”
“等等再打,看看这小子行不行。”全身湿透在冷风中裹着邱成外套的曹展看看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人。
“你到底行不行啊?”邱成着急地说。
那人受不了邱成,直接说:“你行你上啊,别在这指手画脚只知道说。”
话刚说完,手掌下的林见樊吐出一口水,那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所有人都瞬间松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他还能行吧?”曹展问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人。
“看起来应该能行。”那人拍拍林见樊的脸,想把他叫醒。
“走人。”林见樊刚吐出一口水,曹展便拉上邱成的外套拉链叫他们几个走人。
“啊?”邱成和他的两个朋友都愣住,疑问地看向曹展。
“可这……他………”
“你们还等着他醒来,看到你们找你们算账?他不认识你们吧?没你们什么信息吧?”曹展问。
邱成摇摇头,要不是那天晚上捡到林见樊棉服口袋里掉出来的学生证,压根不会有今天这件事。
“那就行,他不认识你们就没办法,还不快走。”曹展说。
邱成和自己的朋友们互相看看,你看我我看你地听曹展的话离开现场。
几个人匆匆忙忙逃离河岸边,逃离之前还记得把林见樊的手机放到他手里。
河岸边消失的少年们,只留全身湿透的林见樊安静地睡在那里,冷风不曾消失也不曾逃离地吹刮过河面,吹醒河岸上睡着的林见樊。
河岸边实在荒芜,连溺水都没有人发现。脑袋沉得很,全身冰冷得麻木,林见樊用仿佛生锈的手臂撑着身体坐起,敲敲沉重的脑袋,甩甩头发上的水滴。
四肢冰冷,林见樊环顾四周。
他被救上来了。
掉下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冬天的暖阳了。
冷风猖狂,林见樊双腿蜷缩抱紧自己,他孤独地坐在河岸边东张西望,不知如何是好。
棉服里蓄积的余水让棉服沉甸,全身没有一丝地方是暖的。曾经被顾朝明温暖过的心脏,再一次被河水浸透得冰凉。
他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以为他可以就这样和顾朝明度过一生,他以为他远离了以前的学校就可以获得新生。
原来校园暴力并不是靠转学就能改变的。
在他以为一切都好,生活还有改善的余地的时候,现实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看啊,你期待的远方还不照样是暴力横行,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一些人,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变啊。
他到达的远方和当初想的一样又不一样,只有顾朝明是个意外。
林见樊觉得自己被顾朝明的暖意蒙蔽双眼,以为世人皆善,都像顾朝明一样,以为以前他所承受的暴力只是他命运的特殊。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都是不可信的。”
河岸宽阔,冷风中林见樊在河岸边静坐,他不知道该干嘛,不知道该去哪,他就这么坐着,享受着河岸边的冷风。
特殊的铃声再一次响起,小太阳的表情再次出现在手机屏幕。林见樊拿起身边的手机看到手机上的小太阳。
那是他给顾朝明的备注。
顾朝明是夜空中的暖阳,是他逃离以前,来到以前想象的远方后,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美梦。
冬风吹干被河水打湿的睫毛,泪水再次将它润湿。林见樊看看手机上的小太阳,又抬头看看头顶今年冬天好不容易出现的冬日暖阳。
都好温暖啊。
无论是头顶暖阳,还是给他打电话的顾朝明。
他只是一个徒有“繁花似锦”名字的人,他没有那样的世界,也没有那样的生活。
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着急的喊声在冬日里将繁花似锦的世界送到他面前。
“见樊?你怎么才接电话?你在哪?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都不接,你怎么了?”
一连几个问句,林见樊仰起头,他不再是因为要看头顶的暖阳而仰起头,是因为要忍住顾朝明的温暖带给他的眼泪。
“我没事,能有什么事,就去拿学生证的时候脚不小心踩到水里,滑了一跤,全都湿了。手机开静音忘了关,现在才听到你的电话。”
林见樊不知道自己的谎话什么时候突飞猛进,一个停顿都不需要,成功骗过顾朝明。
也许是顾朝明对他的话从不怀疑,全都信以为真,一听林见樊摔倒,顾朝明着急地问:“摔倒?走路小心一点啊,没摔着哪吧?”
“没有,”林见樊说,“冬天穿这么厚怎么可能摔着,就衣服摔脏了,我想回家换一下,你帮我给老陈请个假吧。我下午想偷个懒,在家里休息一下,你别告诉老陈,就和他说我摔着了就行。”
林见樊还学会假装用笑语欺骗顾朝明,他不想让顾朝明担心,也不想让顾朝明知道他的过去。
顾朝明带着宠溺意味地说他偷懒,说会给他请假,还让他好好休息别感冒了,挂电话前还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就换个衣服不用送。”
顾朝明再三嘱咐,林见樊假装笑应。
电话挂断,冷风又起,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在河边,在河岸上。
眼角有眼泪滑落。
挂断电话林见樊将手机握在手心,谎言中的他回家换衣服去了,可现实中的他又该去哪呢?
他不想任何一个人为他担心,不想顾朝明为他担心,不想让知道他以前学校发生的事、处处照顾他的老陈担心,不想他的好兄弟李兆担心,不想对他好的苏炳和岑西立担心。
最不想让父母担心。
他欺瞒父母只为让父母不再吵架,他一个人承载所有记忆,只为让父母像以前一样恩爱。
母亲已经为他流过太多眼泪,父亲为他操过太多心,他是个不孝的儿子,什么忙都不能帮他们。
他想回家,想冲进母亲的怀里痛哭一场,告诉她刚刚发生的所有事,告诉他有人欺负你的儿子,可他不能,他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游荡。
他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他怕行人看到他湿透的棉服会过来关心他,害怕他们的关心会带来父母的担心。
他害怕看到母亲担忧的表情。
街上行人太多,林见樊忽然想起带顾朝明出逃的夜里,他不让顾朝明抱,顾朝明说的一句话。
“那我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
顾朝明拉着他的手带他到河岸边。
顾朝明的秘密基地。
顾朝明有两个秘密基地,一个是河岸边,一个是生日带他去过的海边。
河岸边离顾朝明家太近,怕遇见顾涛。海边顾朝明说海风和海浪能将他的烦恼带走,林见樊靠着记忆中的路线搭上去海边的车。
坐在公车窗边的座位上,午后的公交车没什么人,公交车内的暖气让身上湿哒哒的棉衣更加不舒服。
林见樊没有去管,他看向窗外,看着窗外变化的风景。
上次去还是在夏天,一转眼已经到冬天。那时海风吹拂,现在又会是怎样呢?
林见樊看着窗外像是在与窗外的风景对话,向它们询问海边的情况。
他想把自己藏起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任何人都不必为他担心。
他在与窗外的风景对话,他希望有个人能和他聊天,能分担他的痛苦。
从对母亲说自己不记得的那个清晨开始,他背负着过去所有痛苦的记忆假装开朗,他也多想有个人对他说:“你这样太累了,和我说说吧。”
“别怕,我和你在一起。”
顾朝明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在昨天,在遇见朱胜泉后的学校厕所,顾朝明抱住他,安慰他。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可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开心,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不会去乱想,我只想告诉你,你别一个人憋着,我一直都在。”
有我在。
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胆小,懦弱,只敢一个人逃跑,逃到海边。
顾朝明敢说出他内心的罪恶,可他不敢,他是一个懦弱的人。
林见樊被暖空调烘得头脑有些发晕,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感冒,但他却依然前行。
公车慢慢悠悠载着他前进,学校的顾朝明完全不知情地给他请假。
课堂安静,教室门紧闭,冷空气被锁在门外。
海边风声呼啸,金色的阳光落进冬日的大海,像被海水吞噬不见。
顾朝明认真听讲,握住水笔的手记下笔记,想着回家拍给林见樊看。
林见樊走到海边,浪潮奔涌,半干的头发在风中摆动。
顾朝明下课后和苏炳打闹,一起吃岑西立买的零食,吃完后还边留心窗外走过的尤鑫,留心尤鑫和岑西立的眼神交流。
林见樊站在海边,海水涌上来亲吻他的脚踝。鞋子湿透,再一次浪涌,林见樊像上次顾朝明过生日一样跳进涌来的海浪里。
放学后顾朝明在学校外的奶茶店门口给林见樊发信息,林见樊中午说他先睡一觉,顾朝明一下午为了不打扰他睡觉,都不敢怎么给他发信息,一直到放学才问他醒了没有。苏炳递给他奶茶,顾朝明发完信息和骑车的岑西立告别。
风声呼啸的海边,他坐了一下午,任海风吹透。冬日的海边很冷,却安静。
林见樊一个人坐在那里,无人打扰,无人好奇。他就这么一直安静地坐着。他想像顾朝明说的喊出所有的烦恼,让海风将它们都带走,可站在海边,站在海风前,他不知道要喊什么。所有的痛苦和回忆似乎永远无法用一句话或一段话说完,一篇文章也不行。没有什么话语能够承载他此时的心情。
路边暖阳盖白雪,回家路上的少年相互打闹,想要尝试对方奶茶的味道,却又嫌弃对方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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