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华拿起文件一看,目光一凝那是锦康区看守所的陈年档案与收押文书。
十三年前的吴雩站在镜头中,黑发剪得很短,皮肤很白,身穿灰蓝色囚服,与步重华平静对视。
一般人形容年轻小伙子长相会说英俊、帅气、或是有精神;但年大兴用的形容词是好看。
这个词没用错,不论是五官轮廓还是眉眼细节,吴雩都生得非常清楚、标准,甚至有点少年人的感觉。而且那个时候的他可能刚刚离开学校,看起来还有一点沉静的书卷气,完全没有被岁月折磨过的痕迹,不论任何人乍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很容易形成好看这个初始印象。
所以姓刘的那帮人完全没想到他那么凶狠扎手,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解千山。许局扶着老花镜,慢慢念出档案上的名字,奇道:只解千山唤行客,谁知身是未归魂这名字倒有些文化,但兆头也太差了点,谁给起的这种名字?
宋平无奈地瞅着他:老许,要不你退休后让警院返聘吧,我看你教教语文挺好的。
哪里哪里。许局有点小得意,又凑近把档案翻了几页,问:他真名叫什么?
宋平说:不知道。
不知道?
宋平面对许局和步重华两人的目光,摊了摊手:我刚才查了解千山的背景,会发现他有一套完整清晰的档案:籍贯云滇边陲,初中文化,屡次盗窃,走私运毒,越狱潜逃偷渡缅甸,然后彻底消失了音讯;这套案底不管拿去哪个系统都是真实的,连坐牢经历和年大兴这样的目击证人都一应俱全,找不出任何破绽。但如果你去查吴雩这个人呢?就会发现吴雩也是真实的:一个出生在广西上学在四川,毕业后分配到津海,先后在交警、治安、派出所刑侦大队乏善可陈地熬了十三年,然后以吊车尾成绩考到分局支队的普通民警,其工作履历、档案手续也都完善齐全,甚至可以找到他当年在派出所出警留下的记录和回执,说报案人不太满意,投诉他态度不好,净会和稀泥。
许局:
所以解千山和吴雩这两个角色都被档案塑造得十分缜密,真正的那个人是谁,你不如去问他自己。
许局琢磨了会儿,还是不甘心:那上面把人调过来的时候,连你都没通气儿啊?
许局的疑惑很有道理,因为就算是被派出去执行化装侦查任务,十三年这么漫长的时光,也足够完成任务、离岗解密,回归到正常的警务工作里了。即便因为某些历史遗留原因还没完全解密,也会跟新岗位的领导打好招呼,透露好风声,这样该照顾的、该保护的,也可以落实到位,不至于让有功勋的警察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受到什么刁难。
但吴雩的身份却被保护得非常好,保护得太好了,甚至连步重华这样的顶头上司都半点风声不闻。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如果步重华是个喜欢摆架子小心眼的领导,那按吴雩这种闷声不吭好欺负的性格,可能已经被整了一百八十回。
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但比你知道得也不太多。宋平顿了顿,缓缓说:从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当年云滇省公安厅为他申请了一个功劳,而且部里已经在正经讨论了全国二级英模。
许局差点打翻了茶杯。
二级英模,那是什么概念!
公安系统内的个人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那都是有定数的,比例不得高于当年在职警察总数的百分之三、千分之三和万分之三,这里面很多还是追授也就是说实在拿到功勋还能全胳膊全腿的,真真正正是千万里挑一,实力运气专业素质缺一不可。步重华自己有个远房表兄,就是因为在缉毒行动中荣立二等功,开了挂似的在三十岁那年就直蹿成了代行正职一把手,而且还是副省级建制城市的实权单位,刑侦再给高配半段!
但这么厉害的个人二等功,都没法跟英模相提并论:个人功勋可以省里批,有商讨余地,全国英模却必须要公安部亲自批。而且一等功二等功也不过是每年从千万人里挑三个,二级英模却是全国上下总共只有一千多个,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人没了才追授的!
一个活着会走路的二级英模,那跟一个金光闪闪的凤凰蛋没有任何区别,更别提吴雩还这么年轻,他简直就已经预定好了几十年后追悼会上国旗党旗随便盖的资格,提前完成了多少地方公安局长的梦想!
这得是何等辉煌功勋,才能申报这样的荣誉?
步重华突然间想起刚才年大兴的话:平时那些人欺负他,打他,打得血都吐出来了,那小子只咬牙一声不吭
一直打到再也不动了,才把他从号子里拖出去,地上全都是血,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讨论最后怎么样了?许局颤颤巍巍地问,难道没批?
没批,宋平犹豫片刻,说:至于具体为什么没批,我也不太清楚。
许局不干了,一下把腿放下,就从桌子边站了起来:你可不能这样啊老宋,你肯定知道点儿内幕,还藏藏掖掖的不肯告诉我?哦,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连你家孩子也不告诉?
步重华回过神来,手掌微微一摊,含蓄的表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宋平颇为头疼:老许你跟那儿点什么炮仗
你把人塞给我的时候,只说供着养老就完了,你可没告诉我这是一特情啊。许局也很委屈:如果那个二级英模批下来了,那别说,让我把人当祖宗供着都行;要是没批下来,那他就是个烫手山芋啊。你把个烫手山芋塞给我,还能不给我打个预防针?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也非常在理。特情可并不像某些宣传片中演绎的那样都是好人,事实上很多特情必须在光明与阴影之间左右逢源,一脚跨黑一脚跨白是常事,稍微意志不坚定点儿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如果吴雩真的立过功勋,但荣誉却批不下来,那真是鬼才知道他干了什么,才导致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
宋平沉吟半晌,终于在许局饱含着控诉的目光中妥协了:我也不是故意隐瞒你,只是这种事无凭无据,我也是在接收他的时候私下问人打听出来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忖如何开这个口,然后才说:这个吴雩,在潜伏期间,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
解释不清?
不仅许局,连步重华都愣了愣。
而且开完庆功会后,最初负责组织整个计划的功臣之一,也是那几年唯一能跟吴雩单向联络的上线,在向公安部提交详细报告之前
宋平低沉地吸了口气,足足过了数秒,才缓缓地道:
在医院里跳楼自杀了。
·
你的那个上线
你的上线是谁?消息都发给谁了?!
说不说!叱骂在喧杂声中越来越清晰,带血的鞭子呼一声擦过脸颊边: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说不说!
地下室弥漫着终年不去的铁锈味,那是黑血一层层凝固在沉重的刑具缝隙里,天长日久后腐烂散发出的。鞭子每次扬起都甩出一弧血线,和着破碎皮肉,唰地打在乌黑油腻的砖墙上。
但奇异的是,这次吴雩并不感觉到疼痛。
他的灵魂似乎被抽离了肉体,静静漂浮在虚空中,望着脚下一幕幕血肉斑驳的场景,就像它曾经在梦境中上演过的千百次那样,向悲剧既定的结局前行。
gu903();妈的!这条子运气不好,骨头倒还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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