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龄难得好脾气地:可以,我明天一早就让人去跑。但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跑DNA跟跑指纹库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能支持的STR基因座只有24个,常染色体基因座连11个都不到,数据总量又在大幅增加,导致无关个体随机匹配的可能性比以前大很多;而且我们暂时还不支持亲缘对比,如果要从数据库里抓出凶手,那这人以前必须犯过案,犯案之后还必须留下足量的DNA样本,所有的点全部精确匹配上了才能出结果,所以你
步重华猛地打断:现在就去跑,一分钟都别耽误,我打电话给市局让他们连夜过手续。
两人久久对视,王主任欲言又止。
步重华眼底却是坚硬到极点的冷静,向太平间方向一指: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小姑娘,从生下来就被漠视,被欺负,被辱骂,甚至有可能还曾经被强奸。她一次次抗争想要上学念书,一次次筹划想要打工赚钱,带着那点可怜的行李跑来大城市,租住在破烂的城中村棚户区,却最终在下暴雨的泄洪洞里被凶手用石块打碎枕骨,掐着脖颈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死后还被人套上了卖淫敲诈的恶名。
凶手身高180到184,体重起码八十公斤以上,而郜灵才160,力量对比堪称悬殊。她生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牙狠狠咬了对方,致使我们从齿缝中提取出那一丁点的残留DNA。步重华直视着王主任,声音低沉下去:哪怕可能性再低,哪怕追捕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住那个杀死她的人。
她短短十七年人生中所有的反抗都失败了,我绝不会让她的最后一次抗争再失败。
明明是冷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却在深夜空旷的走廊上久久回响。
拐角另一侧阴影中,吴雩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喀嚓点起一根烟,轻而悠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如果从楼梯方向望去,窗外夜空岑寂,远方万家灯火,四里河滔滔水浪奔流向海;步重华坐在靠墙长椅上,逆光的侧脸如石雕般鲜明深邃;而吴雩静静立在另一侧昏暗中,半边正脸迎着更远处微渺的光,笼罩在袅袅香烟里,九十度夹角仿佛被光影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墙上时钟滴答作响,技术处半层楼办公室的灯明了又暗,暗了又亮。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梯传来:步重华!
去而复返的王九龄匆匆奔下楼,神情疲惫中掩不住兴奋,大步流星走来把几张纸往他面前一亮,连炫耀地哼一声都来不及,首当其冲就是:
你小子运气不错,天涯海角不用去了!
步重华一把夺过对比结果,一个八字眉小平头男子的入狱照赫然映入眼帘
呐,你瞧瞧:高宝康,二十四岁,强奸罪入狱四年,出狱后居住在津海市平海开发新区,测序结果与郜灵口腔中提取的凶手DNA精确吻合!怎么样?
步重华哗啦把纸往王主任怀里一拍:抓人!
呜哩呜哩呜哩
四辆警车红蓝光芒骤闪,警笛刺破夜空,齐刷刷掉头冲出南城分局大门,汇入了主城区深夜的车流中。
高宝康,高中肄业,父母都是下边县城开麻将摊的,对这个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成功养成了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的废物,从小因为打架闹事收保护费进了不知道多少回派出所。上高中终于念不下去了,就在家混着,父母费尽口舌把他送来津海亲戚家找工作,结果又是赌博又搞传销,好容易折腾到十八九岁负完全刑事责任了,得!马不停蹄进监狱,瞧人家这效率!
他那个亲戚是什么人?步重华一边开车一边问。
亲姑姑,嫁了个老公在开发区开个小公司,从案卷上看是个教科书式标准的扶弟魔,为贴弟弟贴侄子挖心挖肺恨不能掏空婆家的那种,高宝康入狱不久老公就带着孩子跟她离婚了。车载蓝牙那边传来另一辆车上蔡麟哗啦啦翻笔录的声音,突然一声哎哟:等等得,去年又复婚了!好嘛,包子配狗天长地久,古人诚不欺我!
?坐在副驾驶上低头吃包子的吴雩动作一顿。
步重华目视前方,顺手从车门边抽出保温杯,扔进他怀里: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他姑姑的?
对,已经跟平海区派出所确认过了,这人出狱之后没啥改造表现,仍然是个偷鸡摸狗的主儿,五零二案发前一天还因为往楼下扔酒瓶子被带回去一次。对面只听蔡麟啪地把案卷一收,说:老板甭担心,已经跟派出所打好招呼派人守着了,进去直接抓!
吴雩拿着保温杯,迟疑许久后终于将盖打开一条缝,进口奶粉热腾腾的腥气扑面而来。
高宝康住在半开放式的老旧小区,大门外紧挨主干道,车辆来回传来一阵阵清晰的轰响。警笛在下高速后就关了,漆成蓝白色的警车呼啸驶入小区,齐刷刷停在居民楼下,步重华利落地下了车,随便点了几个人头:你们几个包围单元楼,张小栎守住小区大门别让人随便进出,剩下的人跟我上去。破门器带了吗?
张小栎难得有眼色一次,立马从后备箱拖出工具:带了带了!
步重华眼角一瞥,见周围没人,便从张小栎手里接过破门器,略微俯身靠近,从牙缝里低声道:
要是你这次再把无关人员放进行动现场
张小栎寒毛倒耸:是是!是!
张小栎如脱肛的野兔般溜了,步重华一转身,当场撞上了从警车另一侧绕过来的吴雩,正把刚吃完包子的手往警服裤子上蹭:
你上次骂的不是我么?
周围警察迅速散去,行动现场各就各位,只有他俩站在树荫下面面相觑。
步重华面沉如水问:牛奶喝完了吗?
吴雩动作一僵,步重华昂着头擦肩而过。
老式居民楼道低矮狭窄,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蔡麟一马当先冲上三楼,猫腰听了听动静,向后打了个没有的手势,意思是听不出里面有没有人在家。
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已经后半夜了,就算凶手在家也大概率是在睡觉。几名刑警围住了上下层楼道口,步重华把破门器交给蔡麟,吴雩在他耳边低声问:你不亲自踢啊?
步重华双手握枪,用同样音量轻轻道:电视剧看多了吧,这防盗门你踢一个试试?
蔡麟熟练地掏出撬锁器,几下就把外铁门捯饬开了,然后把破门器卡在木制门框上,加满泵,示意其他同事退后,按下了阀门。下一刻木门嘭!应声而飞,重重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被步重华一脚蹬开:不许动!警察!
啪!外间客厅灯亮,训练有素的刑警闪电般扑进各个房间,卧室、卫生间、阳台门被依次踹开,蔡麟纵身飞扑上床一枪抵住被窝:不许动!
别动!
警察!
呼地一声蔡麟掀开被子,里面空空荡荡:床上没人!
阳台没人!
卫生间没人!
公寓内外灯光大亮,窗户、阳台、门闩完好无损,然而连嫌疑人的影子都不见。步重华用枪口挑开衣柜门缝隙往里望了一眼,转身摇摇头,沉声道:跑了。
蔡麟忍不住憋出一个字:艹!
这是一间老式二居室,客厅摆着的木头方桌上用玻璃压着旧报纸,旁边两把椅子,靠墙是五斗橱、电话机、掉漆了的淡绿色单开门旧冰箱。厨房垃圾桶里堆着满满的薯片方便面袋子和空酒瓶,几个破洗菜篮垒在墙角,不知哪里传来一股菜叶腐烂之后难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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