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从门外轻手轻脚回房,路过南屋时听得章实与于氏说话,不由驻足旁听。
以往他不会如此,但今日有所不同。
但听章实道:“三哥今年十三了,是该说个亲事了。”
章越一听果真与自己有关,还是自己终生大事。除夕夜里自己哥哥果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于氏道:“当年二叔二十了你都不急,为何三叔才十三了就催了?”
章实道:“你不懂,二哥是县学学子,一县之茂才,但三哥不一样再过三年即十六了,就要成丁了。”
于氏道:“对啊,二叔可以免役,但三哥却不能,若十六成丁,那咱们家就是双丁户了,难怪你这般急。”
章实道:“故而我想让三哥早些成亲,如此分家出去。你也知道如今赋役如此重,虽说衙门里有徐都头照拂着,但就怕哪天县里较起真来。”
于氏道:“但如何能给三哥说个好女子,咱们家如今怕是没有好人家愿嫁来吧。再说分家就要有住的地方,可眼下别说住的地方,连聘礼咱都给不起。”
章实长叹道:“这也是我为难的地方,容我再想一想。”
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披衣声。
“你去哪?”
章实道:“去徐都头那吃酒,你今晚不必等我了。”
“哪有你这般,说出门就出门的。”
章越迅速回到己屋,耳听章实开门离开。
夜里星光如斗。
一处陋巷之内,一间遮着个破布帘子的民屋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一群人中,章实站在赌台前可谓面红耳赤地。他在此已不知第几夜了,他也不清楚为何,前几日自己都顺风顺水,每日都可赢个一两贯的,但今日一下子全都赔了进去,急于翻本的他还赊了赌档十贯钱,他就不信今日的手气会一直如此背。
“纯!纯!”章实瞪圆了眼大呼,“你不成,我自己来筛。”
对面几人笑:“那就由章大官人自己做主吧。”
章实喃喃自语道:“我自己筛决计不会这般,我命由我!”
当下章实奋力地筛着,随即把铜钱往地上一开。
“哈哈,全是字!章大官人这可是你自己筛的,怪不得我们吧!”
额上汗珠颗颗落下,章实奋力一砸赌台。
众人吓了一跳:“章大官人你作甚?”
“恁地一晚上都开字,以往并非如此的。”
“这如何说得清,章大官人,你今日疲了,先坐在一边歇息则个。”
章实摇头道:“再博!再博!”
“可你没钱了。你还赊了咱们十贯呢。”
“不,”章实狰狞地道,“我去洗手,下把我亲手再开,定是纯。”
“可钱呢?”
“你再赊我,我赢了立即还你。”
“我们最多只赊十贯。”
“不,我前几日明明看得薛大官人从你们这赊了五十贯。”
对面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一人温言道:“章大官人我劝你一句,没有此命别来此地,输光了钱你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么?说来这些日子你在我们这赢得与今日输得正好扯平,良言一句,趁早收手吧!”
章实恍然:“是,我娘子和溪儿怎么办,是了,我输光了钱回去如何见他们?我真没用!”
章实仓皇失色地走出赌档,正不知去何时,但见巷口站着两个人。
自己的妻子于氏正搂着章丘看着他。
“娘子,溪儿…我…”,章实流下泪来。
“爹爹!”
而此刻在巷口另一端章越看着这一幕,已忍不住背过身来。
而巷子另一头彭经义小步跑来:“这是大哥的欠条,幸亏你察觉得早,这才没酿出大祸事来。”
章越看着那十贯的欠条言道:“这背后到底是何人主使?”
彭经义道:“这你就别管了,那些小喽啰也是听人吩咐,就算打他们一顿又有何用?眼下找回了钱已是万幸,你当今不可生事,安心拜在伯益先生门下,待他日出息了再找这些人算账才是。”
章越又望了章实一家一眼点了点头:“也好,此事你先帮我瞒着大哥。”
章越相信于氏自有手段管住章实,他将欠条交给了于氏之后,数数日子马上到初五,就准备回乌溪读书了。
到了初四这一日,庄学究再度上门找章越。二人照例关上门来说话。
庄学究开门见山地道:“听闻伯益先生新收了一名弟子,能通他之篆法,那人是不是你?”
章越点点头道:“然也!不知庄先生又有何见教?”
庄学究得到章越确认后一脸肃然:“没料到三郎竟能拜入伯益先生门下,那倒是失敬了。”
章越知道庄学究心底是在想什么,他本以为自己在郭学究门下,如此自是没有门路能认识州学学正,但现在章越拜在章友直门下那么别说学正了。
章氏一族累出高官名宦,章友直能给章越引荐一二人足矣。
如此庄学究就失去了这大好机会。
看着庄学究一脸懊悔的样子,章越心道这路还不能断。
毕竟族学还未正式答允收录自己的弟子,到手的鸭子还随时可能会飞。
同时此人还是章丘的老师。有的人帮人不行,害人倒是贼溜。出于谨慎起见,若对方与州学学正正有往来,那么还是可以坏事的。
章越轻咳了一声道:“庄先生是我的伯乐,若非你我决计不察这随手编出的三字诗竟有让我赴神童举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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