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时,章越起身,他喊了黄履后去厨灶打了热汤回房洗脸。章越拿着黑色幞头在汤里浸润,乘湿裹在头上按得服帖,再穿上了白色襴衫和靴子。
于氏过来唤他吃饭,章越吃了些包子即是止了。
章实于氏满脸笑容送章越黄履出了门外,章丘昨晚读得太迟,却没有起来。
到了街上偌大的汴京城还在沉睡中,唐九已套好了马车停在府门前,正用抹布擦着车轼。
汴河上起了薄纱般的晨雾,马车行驶在宁静的街头,往东华门而去,天渐渐光亮。
汴河对岸的街上,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也是正驶往皇宫。不到四更天的功夫,汴京大大小小的官员已都往皇城赶了。平日上朝也是这般光景,不过今日又有不同,今日是进士唱名赐第的日子,更显隆重。
不仅朝官要到,宗室,驸马,还有使相,节度使,刺史也要到廷邸应。
官员要去,好几家官宦大臣家中的女眷也在邀请之列,陪同皇后在台上观礼。
吴家的车马也在其中,李太君带着长媳范氏,次媳王氏及十七娘亦坐着宫车,前往宫中。
李太君与范氏坐一辆车,王氏与十七娘坐一辆车。
车帘垂闭,王氏看十七娘问道:“头回入宫?”
十七娘道:“上元节在宣德楼看过鳌山,确实不曾入宫过。”
王氏道:“日后就惯了。”
十七娘闻言脸颊微微一红,王氏转而淡淡地道:“我不太喜欢去宫里,人太多,太喧闹,我倒喜欢平日在家里安安静静的。”
十七娘道:“是啊,唱个名,倒要这么多人支棱场面。”
王氏闻言莞尔,然后轻轻地道:“是皇后邀我们去观礼,以往倒无这般,也不知为何?”
说完这里,王氏仔细看向十七娘,描着金丝的春衫这般年纪穿着正好,不会显艳。
“真好。”王氏道了一句。
韩琦曾对狄青说过,东华门外唱名方乃好儿。
不过事实上进士唱名却不在东华门,而在崇政殿。
东华门前,宦官士人陆陆续续到了。
久已不露面的老臣车马抵此时,官员们便上去参礼。老臣会稍稍掀起车帘一角,与昔日的门生故旧道个好。车马离去时,官员们又恢复了谈论。
官员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知谏院的官员,他们不太合群,一眼就能认出。至于翰林馆阁倒也好辨认,他们比较喜欢抱团,所谓君子党么。
王安石与司马光正结伴同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然后面望东华门似在忧虑着什么。
看得出二人是步行前来的,不似其他大臣般身旁簇拥着元随傔人。二人如今虽都称得上居官清要,但在这东华门前不过是普通而已。
至于更远处韩琦,曾公亮的仪仗似乎到了,不少官员正上前迎奉。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属章越他们黑幞白衫的新面孔。
唐人推重进士,应进士科者有‘一品白衫’之说。意指他日官登一品,今日则犹着白衫。而今日是他们由白衫登绿衣郎的日子。
章越黄履抵至时,众人有些生涩紧张地相互拱手。
章越放眼望去,考生有经历了多年科场蹉跎的老者,透着些许聊慰平生之意。
至于春秋鼎盛的中年,他们对未来既有一展抱负之志,同时对一旁的年轻人倒有几分羡慕嫉妒。至于望着东华门一脸跃跃欲试的也多是章越,黄履这个年纪的。
章越还看到了王魁,对方若无其事地笑着对自己遥遥拱手,然后转过身去。
不久官员来教众进士们演礼,不久宫门开了,官员们陆续进入了东华门……
众举人们仍侯在门外,演礼了三遍。
教习的官员擦着额上的汗,看了一眼渐渐升起的日头然后对众人道:“差不多了,到了崇政殿前就按着先前交代的作,心底莫要慌张。殿上唱你名字时,你就应声,会有禁军来问你,你报了籍贯及父祖名字再上殿便是,切莫到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众举人们闻言都是笑了。
“最后先向诸位道贺了。”这位官员神色欣慰地言道。。
说完对方作礼环揖,举人们哄然答之,大家紧张之意去了不少,终于有些喜气。
章越等依着省试的名次正要举步入内,却听的周遭人声喧哗。
原来东华门不知何时已聚拢无数的百姓,有人站在街巷,有人登上楼上屋顶,拿着手对门前的举人们指指点点。
章越不由一笑,当即高举起双手对一旁百姓施了个大礼。
见章越如此,左右举人们有样学样对着百姓们参礼,这时东华门前更是热闹起来。
一名大娘如面团般揉搓着一个少年的脑袋言道:“阿郎啊,你要用功读书,长大后要似这些郎君般啊。”
悠然的钟声响起,章越及众举人们都是神情一肃,排队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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