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道:“伯父这话从何而起,你对我一向都很好啊。”
苏洵干笑两声道:“度之你是個宽厚人,我如今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我儿子二人阿辙隐忍,能谨言慎行,是一点都不用当心他的。倒是阿轼他与人交往没有半点心机,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若是庸庸碌碌也就罢了,偏偏他又乃大才,这是取祸之道啊。”
“老夫可否托你,日后帮着多照看些阿轼,如此老夫九泉之下也感你的大恩大德。”
章越道:”伯父,我如今也是闲居在家,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洵恍然记起来道:”我差点都忘了,你已是辞官了。但是度之你是厚道重情义的人,老夫想来想去以后阿轼有什么为难,他这么多朋友也唯有伱能出手帮忙了。”
章越道:“若是可以,我一定尽力。”
苏洵感激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苏洵说完后从榻上转过身,然后一滴眼泪从眼角上落下喃喃地言道:“我放心不下阿轼官家欲启用王介甫为知制诰,如今想来我真是短智,为子孙埋下了祸患”
章越心知,苏洵当初看王安石因母丧丁忧写了辨奸录,想要羞辱他一番,也觉得他以后难以返回朝堂。但哪知道王安石身在江宁,影响力犹在。
官家数度召他知制诰,王安石去连去也不去,只是在江宁读书教书,如此不重权位之举反而令他的名望更大。
章越默默退了出去,看到苏轼也是蹲在墙壁抹泪。
苏轼见到自己马上站起身来问道:“爹爹如何?”
章越对苏轼道:“伯父他不放心你,与我说了一些话。”
苏轼闻言垂泪道:“令老父惦记至此,这是我这个作儿子的不孝啊。”
章越从苏府离开后,便去了三司。
到了三司后得知韩绛还未回衙,故而他便去了三司盐铁厅去找自己的老师陈襄。陈襄如今判交引监,不过今天却是不在。
然后章越又去度支厅找了岳父,结果岳父也不在三司。
章越从度支厅离开时,正好路过厅之东壁。
东壁上镵着一个石碑,碑上刻着是一副题名记,题名记里有历任度支厅副使的名字,而刻写碑文者正是时任度支判官的王安石,时间是嘉祐五年,章越中进士的前一年。
其中一句是‘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
看到这一句,章越不由叹息,王安石真是千古奇才啊!
合天下之财,再以一定的方式理财,使财富的开阖敛散之权皆归于中央,否则若朝廷不打理钱财的话,‘则使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
王安石这个观点与自己金融是财富再分配的看法不谋而合。
但自己的观点是来自于现代,争了几百年后才有了一个被不少人接受的结论,但王安石在一千年就已经将他点出来了,并刻在了度支厅的石碑上。
但是不同的是,王安石将朝廷作为行使金融之用。
而章越则是将之交给了第三方,也就是交引所这样的‘朝廷所有企业’。
章越在这石碑前驻足良久,一面佩服远在江宁的王安石,一面则想到了国家的难处,理财的艰辛,如今挡在章越与王安石面前的是一个国家千年以来奉行的制度,以及大部分官员的认知。
事功难矣。
章越驻足在此出神良久,而一旁的小吏不好意思催促,也只能干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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