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白是一只妖。
一只花妖。
她的记忆告诉他,她本应该贪婪的汲取着周围每一丝水分,从而使自己活下去。
可她另一个记忆告诉她,她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一直被供奉在最高处,受尽珍视。
有人在用血和泪,期待着她的成长。
两种记忆,她分辨不出真伪。
只记得四个字,这四个字牢记于灵魂之中。
好似她只有做到,才可以窥探她从前究竟是什么样子。
“天下第一。”
就是她连灵魂都在铭记的字眼。
每每独处时候想起这四个字他都会如有雷震,仿佛连灵魂都与这四个字在共鸣。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十七岁时候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一定有很长的岁数了,可大夫说她的骨龄就是十七岁。
天下第一,救她的人是一个爱穿白衣,飘飘欲仙的剑客。
他十分富有,剑术又十分高超。
身边的人都说他是天下第一。
即使现在不是,但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是。
容白那时候想——哦,她的灵魂告诉她,她要嫁给天下第一。
三年,经历了许多曲折,两人快要大婚的时候,安居一隅的地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容白不懂为什么“天下第一”会同意那么荒唐的想法。
——谋反。
——甚至还不是起兵造反,而是用一个长得和皇帝一样的人来狸猫换太子。
这一次,她觉得天下第一,不再是天下第一了。
他也成不了天下第一了。
仇恨,恩情,都让他被裹挟着做出最愚蠢的做法。
所以容白想,或许是她这个妖精道行太低,坐井观天,她该往外头走走的。
寻找别的天下第一。
“容白。”
她这样说着,微微一笑。
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二人,一人面对着她的样子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但眼底却有着深深的忌惮。
而另外一人面色娴静,温润如玉,面对着她眼神。之中未曾渗透出一丝情绪,却能够十分精确的把握着自己的动作。
待容白仔细看来,才发现了其中的妙处。
眼前光风霁月,御马武功样样都行的翩翩佳公子是一个瞎子。
却能够比常人更细致。
“在下陆小凤,这位是我的好友花满楼,敢问姑娘要去往何处。”
陆小凤率先打破了寂静,拱了拱手。
“二位好。”
见容白丝毫未有变化,陆小凤心下想着这人并不知道自己。
非是他骄傲自大。
但,中原武林中人还有不知道他?
除非这位姑娘要么并非武林中人,要么就是故意引他上钩。
有意思。
陆小凤:“姑娘往何处去?”
“江南。”
陆小凤眸色一亮:“江南哪里?”
“江南,江南哪里都可以。”
容白这样说着,眼见着陆小凤的笑容越来越大,笑着说:“那可是巧了,我们也正要回江南。”
“我们这位花满楼花公子,可是江南花家的人。”
容白点点头,掀开惟帽后的容貌尽数曝于陆小凤眼前,陆小凤带着胡须的脸庞在心底摇了摇头,难为自己圣人。
真是奇怪,对他没有意思,对江南花家也没有什么意思。
那她到底图什么?
如果说有什么。害死陆小凤的话,那一定就是好奇心。
陆小凤曾经千万次的这样唾弃过自己,但依旧是明知前方是陷阱也要走一走。
死不悔改。
不过改了也就不是他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了。
“不如这样,我们二人送佛送到西,正好都去江南,不如一路同行?”
他说罢,横了一眼地上四散的尸体和身体,勾了勾唇角说道:“至少和我们二人一路,比镖局安全多了。”
陆小凤说完,这才询问了一下花满楼:
“花满楼,你觉得如何?”
容白也看着这个离她最近,说话很少,却不能够无视存在的公子......或者说侠士。
他太过于儒雅和平静,总让她觉得他该是养尊处优的公子。
不过依照着陆小凤的介绍,江南花家。
——敢这么说,想必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派。
——有家族传承,养出这般气运的人也在理所应当之中。
“甚好。”
出乎陆小凤意料的,花满楼并未如同往常一样点头,而是说出来了...十分情绪高涨的两个字。
他有些诧异的看了花满楼一眼,发现花满楼竟还在“盯着”容白姑娘。
有些奇怪。
他从未见过花满楼对一人这么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好奇。
容白眯了眯眼睛,笑意之中远比她不笑时候多了几分传奇和靡丽。
般般入画。
若那位花费百万的国舅爷知晓了天下有这般美人,恐怕也会觉得赞美的花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吧。
“劳烦二位公子了。”
容白轻笑一声,眼波灵动的看了一眼陆小凤:“不过陆公子去镖局通报的时候别忘了跟他们说一声,准备好赔付的银票。”
陆小凤瞪大眼睛。
连花满楼都轻侧了一下耳朵。
“——花了五万两白银护送我去江南,切结书上写明路上若有不测需十倍奉还,我等他们江南衙门见。”
狡黠的声音如同空山玉碎,夹杂着烟雨微露,多了几分人间门烟火气。
陆小凤皱眉:“你早就打算好了?”
“不,我只是想花钱买时间门罢了,可既然没有买到时间门,那就要让他们好好赔偿。”
“——毕竟,当他们心动五万两白银,认为还有更多钱财,想要杀了我以绝后患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不是任何便宜都是他们能占尽的。”
陆小凤心下微顿,最后也只留一句:“你敢这样做,是因为你有保护自己的法子。”
“当然。”
纤细的手臂好像不堪支撑,抱着布带的时候往下滑了滑,正好能够露出里面的玄机。
——一柄剑。
——另一个是两把双股鸳鸯剑。
分别安置在两个布带之内。
陆小凤神色怪异看着容白,越发觉得他像是河里的一条鱼,人家钩还没有往下滑,鱼饵也没有用上,他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长剑和双股剑分别属于不同的派系,他想不出来其中的关联之处,又有哪方哪派能够又能适应长剑的一剑破万法,又能适应双股剑的灵动巧妙。
容白不慌不忙的遮掩了一下。
“那就多谢陆公子。”
“还有......花公子了。”
尾音向上挑,视线落在离她最近的花满楼身上,而后弯腰进了马车内。
宽大的衣袖拂过花满楼的指腹,木料柔软却又带着痒意,鼻尖又若隐若现的闻到了那股奇妙的香气。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的是,是花香。
任何调制的香料,都不会有这般清新自然的感觉。
陆小凤未察觉出花满楼的异样,面上带着苦笑的摇摇头,实际很快的包揽了驾马车这个行当,一个飞身过去就已经代替了从前的马夫。
“容白姑娘,能让我陆小凤心甘情愿驾马的,你还是第一人。”
他太好奇了。
好奇这么一个谜团一样的人究竟带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容白撩开车帘,云蒸霞蔚的黄昏阳光。但随着雨后的晴朗,极其绚烂,照耀在她的脸上,使她染了几分金光。
她慵懒回答:“那第一个不收钱财就愿意保护我的人,你也是第一个。”
陆小凤道:“那你就不怕,我们二人和倒在地上的人是一样的目的?”
容白睫羽轻颤,倒映在眼睑处如一只翩跹的蝶,含着笑意看着花满楼。
“无所谓,反正你好奇我,多过好奇钱财。”
白来的壮丁她很喜欢。
车帘内的人妖冶又神圣。
只可惜,在车帘旁御马前行的花满楼看不见这种旖丽。
而坐在前头听到这话的陆小凤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凝滞了一瞬,攥着缰绳的手稍稍用力,而后这才大笑出声。
“姑娘可真了解我。”
容白不置可否。
“姑娘,莫要在看在下了。”花满楼侧眸,准确无误的捕捉到容白的视线,与她四目相对。
容白不解,花满楼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焦距,更没有光芒神色,可他却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的眼神还有她的位置。
太奇妙了。
刚才便是。
她本以为花满楼会扶住她的剑,可花满楼却扶住了她的手腕,就差一点袖中的藤蔓就被他摸个正着。
总有一种......虽然他比之常人失去了视力,却能够透过表面迷障看清楚本质的明晰。
“你怎知我在看你?”
花满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看到了容白的些许置气。
“靠心。”
风声萧瑟,日月交融。
容白听着在马上微微侧身弯腰的公子轻笑着说。
“我的心告诉我,你在看我。”
花满楼的小楼多了一个人。
并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陆小凤。
而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
花家本就因为花满楼急于搬出花家而十分担忧,现下好像理解了一些,却又暗骂花满楼胡闹。
若是真有喜欢的女子,怎可如此对待。
可不能学陆小凤,飘来飘去的定不下来。
花家老夫人心里这样想着,却又不敢多加干预,只好更派人关照起小楼来。
也让人多留意容白,切莫让人觉得哪里不舒服。
至于陆小凤?
一正式到江南地界,陆小凤就走了,没有留下音讯。
花满楼早就已经习惯陆小凤的行径。
而容白只将手中和镖局签订的那份契书交给了花家的人,就再也没有过问。
她相信花满楼和陆小凤。
更相信两个怀疑她“居心”的人不是坏人。
是给她送上门“冤大头”。
“小姐您放心,这事儿肯定办得妥妥的。”
“现在四大名捕可有好几位都待在江南,绝对不会让您吃亏的。”
容白暗暗记下,道了一声谢。
花家的人面红耳赤的离开,容白看了看小楼的环境,本想着随遇而安,看着这番情景也多了几分自在。
花。
花满楼喜欢花。
并非是那种充门面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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