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提到搬迁,叶嘉倒是想起一桩事。流放之人能随意搬离么?
她心里想着,嘴上就把这话给问出来。这是事儿问旁人或许问不出个所以然,但余氏却是知晓的。
事实上,大多数流放之人按照罪名轻重会有不同的处置。罪名越重的流放地域越远,且被流放之地的环境条件、经济条件、生存条件就越差。等到了流放之地,这群犯人则由当地接管官员酌情处置。最严重的,犯人要么是苦役要么是充军;罪行轻的,到了流放之地是可以自由生活的。
周家的情况属于重罪之中的重罪,毕竟冠了谋反的名儿。但周家是皇室血脉,其实留了一线生机。原本周憬琛可不必充作苦役,大可似余氏蕤姐儿等一众景王府女眷一般在此地自由生活。坏就坏在,上头有人想要景王这一脉断绝。
景王府的男嗣一路死绝,独苗儿周憬琛则单独划出来,被充作苦役丢去了西场开荒。若非周憬琛开荒时遭人毒手被人打残,半死不活地被西场的头目以已死的名头丢出来,他是断不能活着离开西场的。
这些都是外话,且不提。就说肯定一件事,余氏跟蕤姐儿是可以随叶嘉搬迁的。
“能搬就好。若不能搬,想办法也得走。”叶嘉点点头。虽说按正常逻辑,才遭了重创的马匪理应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村庄。但叶嘉觉得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这一次的马匪袭击与余氏所提到往常每次袭击的情况大不同,往常只抢东西不杀人,这次可是屠村。
叶嘉了解的历史并不多,但却知道人心这等东西是叔来不可捉摸的。有的人做事跋扈心眼小,吃了大亏,宁愿断腿断胳膊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她不清楚这群马匪的路数。但于家村的惨状给了她警醒,这群马匪没有人性的。
深吸一口气,叶嘉坚定地对余氏道:“举家搬迁这桩事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娘。这群马匪的行事作风凶残的过了份,奸淫掳掠到这种程度……是极有可能会回头报复的。”
余氏心里本还有些犹豫,被她这一句话给说的心惊肉跳。胳膊上迅速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细细一想土匪的做派,确实毒辣得令人胆寒:“嘉娘,那,你预备怎么做。咱这边好些东西呢,一次性也搬不走,再说后院那么多韭菜在……二来你娘家那边……”
叶家跟周家不同,叶家是叶家庄的大族姓氏,祖祖辈辈都扎根在这儿。要说服他们举家搬迁是没那么容易的,不过余氏说得对,人命关天的大事,该提醒的话还是得带到。叶家琢磨着既然要搬,家里的东西就不着急归置回去。先把两张床给铺好,剩下的收进箱笼次日搬走。
至于西施摊的生意,只能带到东乡镇去。
“等明儿空了,我会去叶家庄走一趟。”叶嘉其实不太想跟叶家那边联系,但做人事尽天命。出于一个普通人的良心她也应该去提醒一下。当然,叶家人听不听,那就不是她的事儿了。毕竟她的猜测也只是猜测,马匪会不会报复谁又说得准?
余氏忧心忡忡地点了头,回屋子把自己的床铺和东西都收拾起来。
那群马匪直接冲进镇子,从瓦市的西头一路冲撞怕是会撞死撞伤不少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别说镇上如今是一团乱根本不宜走动,瓦市根本不能正常开启。
如今好些村子都有兵卒子在挨家挨户地问话,那阵仗弄得人心惶惶的。
不过屠户一早前答应叶嘉要给她送来的猪胰子,倒是在第三日送过来家门口。屠户也是走了运,事发当日刚好跟几个友人去东乡镇收猪,没回,躲过了一场劫难。次日下午才回的镇子,回来时已经有驻地的兵过来。他家里离得远倒是没出什么事。
拎着一大袋的猪胰脏过来,听叶嘉打听东乡镇,顺口还将那边的情况跟叶嘉说了说。
“这头的消息根本就没递过去。不然我早就回来了,哪儿能丢下婆娘孩子在镇上担惊受怕!”
屠户姓岳,一个西北大汉。跟叶嘉也熟,平常叶嘉照顾他生意多他今儿还送了叶嘉一只蹄髈,“事儿发生的当日晚上,我还在东乡镇东街撞见大兵吃花酒。你不晓得,东乡镇那边热闹得晚上都有人做生意。跟咱这边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去那边做生意肯定比这边强太多。”
叶嘉忙把钱结给他。不管这胰子做不做得了,早早说好的买卖人家还给特特送过来肯定不能说不要的。四五个猪胰子听说他找了友人要才有,叶嘉为此多给了点,总不好白拿人家蹄髈。
“既然岳大哥也觉得东乡镇好,怎地不去那边摆摊儿?”
叶嘉顺口也提醒,“李北镇这边情况这般凶险。昨儿那群马匪瞧着不似寻常。往日马匪进村子抢掠有这般杀人放火的么?于家村一个村子人被杀光了。这般毒辣,总觉得吃了亏会回头报复。”
这话说的岳屠户心口一紧,他也不知听见没听见。收了结钱就走了。
余氏从屋内出来,看着五个新鲜的猪胰子犯起了难。这猪胰子到底是收拾还是不收拾?听儿媳的意思这东西新鲜的时候制作的香胰子效用最好,不能久放。天气一热,肉类就更容易臭。
叶嘉也在发愁,她也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守财奴的潜质。都已经事到临头还担心浪费东西。不过心里想的归心里想的,叶嘉理智还是很清醒的:“也不知孙叔那边如何了。这几日没见他过来。罢了,娘,咱先把东西收拾起来,明儿孙叔若还不过来,我去镇子上再找车送咱走。”
意思就是猪胰子先放一边,他们抓紧时日收拾行李。
余氏惯来顺从叶嘉做事的方式,听完就拿了把镰刀将后院三块地的韭菜给割了。
两人本以为会收拾很久,结果周家根本没多少东西收拾。不到半个时辰,该收的收起来,该搬的搬出来。婆媳二人坐在堂屋倒是闲下来没事干了。叶嘉看了眼可怜巴巴的两箱行李,还特意打开看了看。连不要的东西都装进去,结果还没装满。
“咱家东西这么少的吗?”叶嘉许久无言。
“嗯。”余氏也才发现,“就这些已经是收光了屋子的。”
周家东西少,一来主要是穷的,往日家徒四壁,除了两身破衣裳啥也没有。后来倒是有了点存银,但婆媳二人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没闲工夫弄。此时除了钱箱子和几口大锅,做买卖的小食摊,锄头菜刀等东西,两大一小的人只有身上一套衣裳,包裹里一套。
身上的衣裳还破烂得很,叶嘉顶好的衣裳就余氏给她做的那一套,原先原主的首饰被她给当了。被子褥子倒是有几床,叶嘉看了几眼,让余氏别带了:“这么破也不保暖了,带过去也是扔。”
“还是带着吧,到那边还能给点点单个窝。”余氏如今知道日子苦也节俭了,“左右箱子不是没处放。”
叶嘉一想:“……倒也是。”
算来算去,最值钱的竟然是院子里那一口井。旧衣裳也不准备带,破烂东西断舍离很有必要,“咱家也没啥东西好收拾的,这些正好一车装走。”
两人在屋里坐了会儿,闲来无事,叶嘉看着被泡在水盆里的猪胰子觉得还是把这些给收拾了。
这东西算是整个周家最值钱的玩意儿了。加上那些澡豆和干花,约莫花了三两多银子。若是真因为天气热臭掉,估计要亏心死。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没穷过不晓得浪费好东西可耻,她实在是舍不得三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白费。
趁着等孙老汉来的功夫,叶嘉干脆跟余氏俩洗洗手把这些猪胰脏给收拾掉。
猪胰子清洗很有讲究,毕竟发挥作用的是猪胰子里的胰腺分泌物。
余氏不是很懂什么分泌物,但听叶嘉说,隐约能明白发挥效用的是猪胰子上面黏糊糊的那层东西。上回一个猪胰子她俩弄了半下午,这回五个猪胰子弄起来没个一天是弄不完。叶嘉琢磨着是不是把隔壁王老太叫过来,刚好孙老汉就驾着车过来了。
澡豆是早几日余氏早就磨出来的。她平日里得了空就磨,那些澡豆皂荚她磨出了一大袋细粉就放在屋里。此时正在院子里磨干花。
跟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孙家的大孙子栓子。小名栓子,大名叫孙俊。那孩子一下车就过来帮忙搬东西,年纪不大,乖巧得令人心疼。
蕤姐儿一觉睡醒了,乖乖地喊了声婶娘。自己端着小马扎坐贴着两个大人坐。
她年纪小却非常懂事,看祖母在磨就也拿个小钵一下一下捣磨干花碎。
喷香的味道在院子里散开,孙家祖孙俩进来连忙就把这几日忙碌的事情说了。叶嘉早猜到他家中定然有事,不然以孙老汉的性子不会这般耽搁。点点头,让两人赶紧过来。
孙老汉是临镇人。不是东乡镇,是李北镇下面一个比李北镇还穷困些的镇子。因为村子离李北镇比较近,孙老汉才会来李北镇做接送的生意。他家所在的村子没受到大影响,但老婆子在家里被几个逃窜的马匪给吓着了。本就身子不好,差点没熬过去。
孙老汉请了大夫照顾了这几日,他的老伴儿歪歪栽栽地才缓过来。人一好过来就赶紧催促孙老汉过来,怕因为自己的病耽误老伴儿挣家用。日子苦便是这般,生病都算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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