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贪一刀(1)_英雄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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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顾家寿宴后,卢云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连校场也不去,每月饷银倒不曾少领分文,尽化为美酒落肚,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务缠身,难以管涉,有时忍不住责备他几句,见了卢云那幅掉儿琅当的神气,也知道无法可施。

这夜卢云又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时天色已晚,卢云不想歇息,一人拿着酒瓶,独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沉沉之际,忽听书房里有人说话,却是管家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做事也太轻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罢了,那马弓手的饷银倒也照领不误,整日喝酒玩乐,看他一脸读书人的样子,真不知他书读到哪里去了。

书房中另有一人,听来颇似帐房的声音,说道:”这个卢公子好像是我们老爷的救命恩人,老爷这么纵容他,也是想报答他的恩情。

卢云听他们说到了自己,虽然无意探听,但一句句对答自己钻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听说老爷费了好大的工夫,想把这小子送入柳将军府中做官,谁知道这小子目不识丁,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大发谬论,害老爷被狠狠刮了一顿,你说可不可笑”

那帐房吃了一惊,道:”我和这位卢公子谈过几回,此人确实有些见识,怎么会如此不晓事,惹出这种祸端来”

管家哈地一声,冷笑道:”他有见识我告诉你,这小子本来是在王府胡同外卖面的小贩哪你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爷府上,咱们伍大人可是给那些军官老爷下跪,磕头求情哪不然那姓卢的小子这般说话,那些军老爷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吗”

卢云听到这里,全身有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原来那天还有这么件事想不到伍兄为了维护我,竟然向那些军官老爷磕头下跪,我实在对不起他。我如何能留在此处伍兄对我仁至义尽,我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让他为这些虫蝇小事心烦”

卢云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气由然而生,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卖我的面,却又如何”随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门走去。

卢云此时于世情看得极淡,人生悲欢离合,匆匆数十载,于他已是过往云烟。他缓缓走出制使府,此时伍定远尚未回府,卢云自知此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卢云连书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扰人家

就这样走吧

卢云离开制使府,独自走在街上,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却又经过顾家大宅门口,他心中一惊,暗道:”我就这么放不下顾小姐吗莫非我直念着她,就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我到底怎么了”

卢云看着顾家大门,知道顾倩兮便在里头,他心中有个声音呐喊着,去见顾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凭他此时的武功,若要翻墙而入,实在轻而易举。只是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如灌满了醋,竟是举步维艰。

”她她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厮,又不是她什么亲人京里那些贵公子谁不是强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就算她还念着我,现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个穷困潦倒的逃犯,不过是惹她伤心罢了。

卢云心中一酸,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他见到街旁有个小酒铺,里头冷清清、空旷矿,正合了他此时性情,卢云坐了进去,吆喝了一壶酒,满怀心事之中,只有自饮自酌。

卢云以手支额,往对街望去,只见顾家的楼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酒入喉头,一时自伤身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忽然”拍”地一声,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卢云一惊,猛地抬头起来,只见一条大汉双手环胸,目光如电,正自望着自己。

卢云一怔,正要说话,那大汉却笑道:”老兄无病无痛,为何长吁短叹”

卢云尚未回答,那大汉迳自坐了下来,道:”趁着夜色不坏,咱们喝个两杯如何”

卢云细看那人,只见他三十来岁,长得是高鼻鹰目,身高膀粗,神态极其威武,却不知是何来历。今夜我和这位朋友喝上几杯,你给伺候着。那店家大喜过望,连连哈腰,赶紧做了几个热炒出来。

卢云微一拱手,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如何来到此间”那大汉目光一扫,脸上露出剽悍神气,说道:”在下姓秦,双名仲海。卢云啊的一声,只觉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发作,便多说了几句。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么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首级但此时卢云早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迳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面抓落。这招后发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仑掌门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着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拼,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于江湖一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后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痴骂得你狗血淋头,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蛮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他妈的,咱们再喝一杯”说着竖起大拇指,又替卢云斟上了酒。

卢云听他称许自己,只呆了半晌,跟着叹了口气,黯然道:”卢某一向口快,从来都是得罪人多,讨好人少。

秦仲海呸地一声,道:”卢公子不必过谦,那就显得虚伪了古来名士豪杰,岂能与凡夫俗子共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何必讨谁人情”他举起酒杯,道:”本以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无人能知兵法,谁晓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龙来,秦仲海敬你一杯”说着举起杯来,一口喝干。

卢云听他以”卧龙”相比,心中忍不住震荡,卧龙哪那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吗他一时怔怔出神。

秦仲海夹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囫囵地道:”我听那群王八蛋骂了你一通,一时心中大喜,心想这种奇才不能不见。连夜打听之下,赶到伍定远那儿,谁知他的管家说寻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万万不可错过了时机,问了你的相貌打扮,赶忙在京城里四处寻找,天幸给我在这儿遇上啦看来老子运气不坏,半点不坏”说着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样甚是随兴。

卢云听他说得真挚,又对自己如此推崇,虽与此人并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动。

秦仲海笑道:”将军府这些酒囊饭袋,除了吹牛拍马,还能做什么全都瞎了狗眼卢公子允文允武,旷世奇才,乃非常人也,来来,咱再敬你一杯。

卢云拱手谦逊,慌忙道:”秦将军错爱了。这回终于举杯起来,两人一饮而尽。

秦仲海喝了这杯,却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唉声叹气,说道:”唉这伍定远真是好福气,有你这等豪杰相随,想我秦某征战多年,至今连个像样的帮手也没有。卢公子,不知你现下做的是什么差事可是禁军虎轿营参军还是兵部车驾”

卢云听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级的官爵,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小职位,连”官”这个字都称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边任马弓手。马弓手不过是马军小卒,连编制也无,领得是小兵小卒的饷。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蕴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只震得木桌四分五裂,碗盘掉落满地。那小二先前见他们打起架来,已是担心害怕,这时又见秦仲海这等模样,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卢云见他无端发怒,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退开,怕他又暴起动手。

秦仲海怒道:”他奶奶的伍定远要你当个马弓手那何不让诸葛武侯去扫大街又为何不叫张子房去挑大粪”一时怒斥连连,如同猛虎狂啸。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国的诸葛孔明,张子房则是汉初三杰中辅佐高祖的张良,卢云听他话中之意,竟是如斯抬举,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这人行事出人意表,实在不知要如何应付,卢云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相劝。

猛见秦仲海沈肩弯腰,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刀上竟带着火红的光芒,黑夜之中分外夺目。在此,就见不得虎落平阳之事卢兄弟,你日后出路,着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卢云呆了半晌,道:”秦将军不必如此,我反正要离开北京了,你千万别为小人费神。

秦仲海还刀入鞘,奇道:”你要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卢云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之意,一边把木桌扶起,一边收拾地下的碗盘,店家连忙抢上,给两人换上了碗筷。

秦仲海见卢云满腹心事,料想一时套问不出,便道:”卢公子,反正你便是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到时卢公子若是要走,却也不迟。说着转身出门,示意卢云过来。

他见卢云兀自坐着,迟迟不举步,似有迟疑之意,便朗声道:”卢公子智勇双全,何必畏惧秦某难道会害你吗”

卢云见这人处处透着怪异,可又不像要对自己不利,他沉吟片刻,暗想:”看这人的模样,当是个豪迈果敢的人物,不同于将军府那些势利之辈,与这种人物交往,也不算枉然。

想起过去数年来的历练,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知交好友,与伍定远虽曾共历患难,但两人日后际遇相差过大,已有话不投机之感,眼前这个秦仲海看来英风爽飒,绝非小气无耻之徒,想来人家何等身分,尚且簧夜来访,又何必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霍地站起,道:”承蒙将军错爱,在下岂敢推拒”

当下卢云便随秦仲海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缓步而行。

行不片刻,街旁一人朝他二人奔来,身着戎装,向秦仲海躬身行礼,跟着牵过两匹高壮骏马,秦仲海道:”卢公子,请上马吧”卢云不疑有他,轻轻一纵,便即翻身跨坐,秦仲海一驾缰绳,纵马先行,飞驰而去,卢云紧跟在后。

双骑奔至城门,守城的军官一见秦仲海,立时奔上来,喜道:”秦将军来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过两天我再找你寻乐,你先开了城门”他取出令牌,让那军官验过,两人飞马出城。

秦仲海一路往城郊驰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别有一番凄清,卢云回首望着北京城,一会儿想起顾家小姐,一会儿又想到伍定远,心中五味杂陈。

行不多时,只见秦仲海往一处荒僻山丘驰去,银白月色下,只见山道荒烟,地下兀自积着残雪,卢云心中犯疑,不知秦仲海为何要领着自己到这人烟罕至的地方,莫非是要对自己不利但他转念一想,寻思道:”这人看来是个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之人,绝非卑鄙无耻的小人。如果他真要对我不利,大可在酒店中与我破脸,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荒山野岭再动手”言念及此,心中踏实许多。

行到峰顶,秦仲海斗地翻身下马,卢云忙勒住疆绳,也跳下马来,只见此处荒凉寂静,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gu903();秦仲海似乎知道卢云的心思,说道:”我想这儿空旷宁静,是个说话谈心的好处所,倒没什么用意。说着仰天卧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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