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人进了房门,也不行礼,迳自坐下,安道京端过一盆熊熊炭火,放在厅内,让众人烤乾衣裳,但那几人任凭水珠滴落,身上衣衫溼黏,却无一人理会。
房内诸人安静无声,只听得院中大雨滂沱,水花飞溅。天候不佳,江某还劳动各位大驾,真是过意不去了。
一名黑衣人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哼了一声,道:”江大人明白就好。大家暗中为你办事,哪个不是冒着生死之险你冒冒失失的召集我等,可有什么大事”口气森厉,隐隐带着不悦。
江充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我找你们过来,当然是有大事生出。
原先说话的黑衣人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便不再言语。
江充迳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这里先请教东厂的事。
罗摩什站在一旁,猛听这话,心下登时一凛,知道江充已在刘敬身边安排了心腹探子,只不知是那人是谁。
左首一名黑衣人略移身躯,尖声道:”据东厂那里传来的消息,总管刘大人近日便要送上奏章,弹劾阁下擅自出关,调动部队一事。
这人嗓音尖锐,听来如同钢刀交磨,实在难听之至,只是东厂诸人尽皆出身宦官,却也不易分辨出嗓音谁属。
江充点了点头,冷笑道:”刘敬想要整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回东厂私运官银出京,案子还没水落石出哪,我这就吩咐下去,明日请刑部回敬他一本,大家看着办吧。
一名黑衣人咳了一声,这人身高膀粗,虽然坐在席上,却比常人站立还高一个头,看这人体态如此威武,料来定隶属”大汉将军”,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之一。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琼贵妃月前无端出宫,不知去干些什么。
江充眉头一皱,道:”这女人自来不安分,姘头更是不少。
那黑衣人摇头道:”此事尚不清楚,大人若要细查,还须费点手脚。
江充如何听不出中间玄机,想来这人是要些钱两使唤,他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安道京,道:”你一会儿取我令牌,上府库拨十万两白银出来。
那黑衣人听得白花花的银子落袋,登时大喜,拱手道:”多谢江大人。
罗摩什听了两人对话,更感惊叹。看这江充权柄如此惊人,国家府库里直通自家私房,几下手脚动过,要使便使,方便简单,也难怪这许多正直大臣都视他为眼中钉了。
江充喝了口茶,又问道:”柳昂天那儿呢那伍定远把秘密透露出来了么”
罗摩什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惊叹:”连柳昂天那儿也有密探,江大人实在神通广大。诧异之中,更对江充敬畏有加。
一名黑衣人缓缓站起,这人身材修长,形貌不似武人,只听他回话道:”回江大人话。
罗摩什听这声音斯文老迈,至少有六十来岁,只是他脸面被黑罩盖住,却认不出是什么人。柳门中人要不便是年轻之辈,再不便是高大武将,怎么会有这等人”他暗自猜测那人身分,一时却又猜之不透。
江充冷笑道:”伍定远说出来了么嘿嘿,这小子捕快出身,生性怕事,我看他心里藏了这件秘密,八成吃睡不安,定要找个靠山才觉稳当。
其余几名黑衣人听了这话,都是嘿嘿冷笑,一人伸手出来,在喉咙上比了一横。罗摩什也是心狠手辣之人,一看这人手势,便知他要杀伍定远灭口,想来这位制使的性命堪虞了。
江充却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杀他。伍定远性格中庸,不是什么狠角色,便算武功有成,也成不了气候。日后事态怎么发展,关键在柳昂天,这老东西如要深究天山里的秘密,那可难办了。
那苍老声音轻轻一笑,道:”此事大人倒可放心。焚毁羊皮,那便是弃守之意,几名黑衣人听了这话,都是哦了一声,自是甚为讶异。
那江充老奸巨猾,听了这话,却是一阵哈哈大笑。聪明,聪明。柳昂天家里几百口人,遇上这等天地巨变,还是明哲保身为上,果然不敢妄动。照此看来,柳昂天那儿不足为虑,咱们也不必再去招惹他。
听到”刘敬”二字,一众黑衣人身子都是一震,显得甚是恐惧。
他口气虽然平淡,但那三言两语之间,却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不能不让人心中发寒。
众人答应一声,正要告辞,忽听一人道:”这儿还有一事要问大人。
江充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只管说。
只听那人道:”这回护送和番,柳昂天的几名手下立了汗马功劳,现下送上奏章,说是要讨些封赏,江大人怎么说”
江充哈哈一笑,这种鸡毛蒜皮之事,他从不亲自过问,正要答应,忽然心念一动,想道:”姓柳的一向不给我面子,这回还专门派人去西疆查案,我若不给他排头吃吃,日后还得了”当下笑道:”把奏章仔细瞧过,只要能刁难他们,尽管下手去干。
那黑衣人连声答应,便自走出,罗摩什看在眼里,心知京城里又有人倒楣了。芸芸众生的起起伏伏,往往便在这些大人物的一念之间,可怜这世间又要生出许多不平事了。想起众生如同蝼蚁,更觉自己应当加倍狠辣,否则这辈子定是难以出头。
眼下别无大事,一众黑衣人便纷纷告辞。安道京忙抢了上来,替众人开门送行,看他神态卑下,料来那几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定是四品以上的朝廷要员,这才让安道京举止如斯恭谨。
众人鱼贯行出,书房便又空了下来。只余罗摩什与江充二人。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稍懈,忽听江充一声叹息,听来甚是沉重。
罗摩什心下一凛,斜目看去,只见江充低头向地,口唇轻颤,似在祝祷什么。
罗摩什暗暗心惊,先前江充胸有成竹,何等轻松暇意,此刻却怎变得如此恐惧他见江充面色铁青,喃喃自语,料知事态极为严重,忙运起内力去听,要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
断断续续间,只听当代权臣低声祝祷,语音含混不明:”求上苍保佑,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朝廷才能太平,死吧死吧别再出来作祟了”细细听去,那声音中隐隐带着哭音,好似一头精疲力尽的野兽在那哀声低嚎,听来直是让人心头发毛。
罗摩什面色惨澹,急忙收摄心神,只低头垂手,不敢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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