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芳出身武学世家,自也听闻过此类学问,好似说越是天才之人,越不能太早习练上乘武学,以免悟心受限,来日有害无益。卢云道:”三十二岁那年,我捡到了剑神古谱,从此武功大进,只是我执迷于恨之剑,却又掉入另一个坑里。
琼芳大感惊讶,她生平虽未见过昆仑剑神,却也晓得此人曾与宁不凡激战千招,剑法极为了得,岂料卢云竟还觉得不足忙道:”卢哥哥,你觉得那个卓
卓什么的不厉害么”卢云摇头道:”那倒不是,卓凌昭的武功心法自然是高的,只是他的武学有个大缺憾,他太强了。强不是挺好么
那有什么不对了”
卢云摇头道:”卓凌昭再强,却也强不过白水大瀑,若非如此,当年我以剑神心法涉水自救,也不会给冲走了。耳边响起小白龙的哭声,琼芳回思他的说话,自是频频点头。琼姑娘,卢某之所以会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全是因为我这幅牛脾气我这人无论遇上什么困难,全都要正面干上,绝不拐弯。可人生道路多艰险,翻不过的高山,所在多有所以我坠入水洞之后,便想找出一个法子,让我这种人日后可以活下去”
想起了倔强的父亲,琼芳心生怜悯,含泪道:”卢哥哥,你找到了么”卢云指着地下的正四方,露出难得的微笑,说道:”琼姑娘,我要以圆应世。
卢云凛然道:”圆就是圆,唯独圆融,我才能面对人生艰险,才能走出白水大瀑。
瞧、你瞧”他提起筷子,在地下画了几笔,不旋踵,泥士尘雪翻来覆去,地下现出个图样,但见长短不差分毫、菱角全数一致,却是个正五边形。
卢云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又从水桶里取出一只筷子,左右比对角度便又就地画了起来,这回却画了个正六边。琼芳呆呆看着,只见卢云跳过了七边,直接画了八边,之后跳过九边,却又画了正十边,图样精细繁密,望来全是正边形状。
眼看卢云画得如痴如狂,颇有疯态,琼芳心头发毛,忙道:”卢哥哥,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卢云并不理睬,反而趴倒在地,专注作图。这会儿画得却是极慢极缓,取角画线之际,慎重非常,琼芳见了他的郑重神态,自知他在做一门大学问,一时不敢阻拦,只得静静旁观。
过得半晌,卢云舒出一口长气,终于爬起身来,琼芳凑头来看,惊见地下多出了一幅怪图,形边繁复,望来似圆非圆,却又有些菱角。你数一数,它一共有几边”
琼芳低头计数,一五一十地算着,茫然便道:”十七边”卢云微笑道:”正是十七。我在水帘洞里耗费无数心力,终于体悟天之正道,也造出了这个正十七。凭着这个东西,只要让我回到荒岛,无论水势多么急促,我都能涉水而过。
琼芳呆住了,没料到拳脚武功可以与图画有关她不明究理,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喃喃自语:”这样啊那那你为何是画十七怎么不画十八、十九是不是你你不会画啊”她自知说得太过轻蔑,就怕惹得卢云发火,赶忙低下头去,咳声遮掩。
卢云却也没生气,颔首便道:”你说得没错。我解不出正七、正九、正十一、正十三这些正边图,我后来思索了两年,方才懂了一个道理。三”、又写个”五”,解释道:”正三边可以画、正五也可以画。等到我画出正十七之后,也发觉了一个顺序,瞧,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四,十七减一是十六你瞧出道理了么”琼芳茫然道:”什么跟什么啊”
卢云道:”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二乘二,十七减一是二乘二再来二乘二,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所有这些乘数加上一,得到的数字都有一个性儿,这些数字除了自己以外,天地没一个数儿能除尽他们”琼芳听得全身发痒:”卢哥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卢云给她一吼,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我我要画圆”琼芳尖叫一声,随手在地下画了个大鸭蛋,大声道:”这不就是圆么”卢云摇手道:”不对,不对,你那个不够圆,你的圆心偏差了。要想徒手画出正圆,那可不是容易事,我在水洞里画个几万个圆,只因手腕摇晃,差之毫厘,失以千里,全都不够圆。所以我另辟蹊径,盼能三边造五边,五边造十七边,一路拟近,好来画出方中带圆的东西。
琼芳终于懂了,不由惊道:”方中带圆”
卢云嘘了一口长气,颔首道:”我心中的完满不是正圆,而是方中带圆,人生峰回路转,有如沧海一小舟,只能以圆融应接狂涛巨浪,可外力一指稍加,水浪打来,圆心顿失,如此得来的往往已非圆融,而是毫无分寸的圆滑了。
卢云道:”若要对付白水大瀑的猛力,便得找出通则,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三十二个二这些数字加一,所得之数都可以赤手造图,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我从四方起家,中心不摇,越来越接近正圆也渐渐接得住大水瀑的天神水力你瞧、你瞧”正要举掌示范,忽听一声哽咽啜泣,卢云转头去望,只见琼芳鼻头湿红,眼中扑飕飕地滚下泪来,卢云讶道:”你你怎么了不替我高兴么”
琼芳擦拭泪水,强笑道:”高兴,我当然替你高兴。
光阴似箭,逝水年华,十年岁月匆匆流逝,非只柳门的几位早成大人物,连琼芳也由无知少女出落成动人美女,天地巨轮无情转动,人人都离开了,却只有卢哥哥留在原地,独个人紧抱这些莫名其妙的无用之用,却要琼芳如何不替他哭
如何不为他难过
眼看琼芳毫无兴趣,卢云只是颓头丧气,一脚抹去了地下怪图,想来找不到知音之故。卢云古怪毛病最多,说不定听得喝酒,又有唠叨废话要说,琼芳不待答应,便也不多说,只匆匆奔向大街,先前摊边那条小野大给她喂了一顿,竟似找到了亲娘,居然一路跟她跑了。
来到了街上,只见淮安镇颇为热闹,倒也不缺饭馆酒肆。不过奔过一条街,便已瞧见一间酒铺,她奔入店里,正要找店家勺酒做菜,忽听一人叹道:”雨枫啊,今夜可是除夕,咱们还要赶路么”琼芳听这乡音浓重,大惊之下,急忙躲到店外,偷眼去望。
只见店中一名老头儿举杯饮酒,看这人马脸瘦长,手提金算盘,正是算盘怪来了。同桌另坐了一名中年男子,此人形貌清雅,颏下二尺美髯,正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傅元影,再看一旁有个胖子低头猛吃,却不是肥秤怪是谁
琼芳心下惊诧,没想他们全都离开扬州了。转望店内一角,却见漠北宗师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都在饮食,诸人风尘仆仆,好似一夜没睡。只是看了几眼,却没见到娟儿,不知去了哪儿。
正望间,听得傅元影道:”我瞧怀安是找不到少阁主了,一会儿我过去衙门,请官差帮个忙。
琼苦心下愧疚,没想自己昨夜匆匆离开,却惹得他们四下寻访自己,正要走入店中相认,却听肥秤怪低声道:”师侄啊,到底那面贩是啥来历他该不会绑走了琼小姐吧”
傅元影闻得此言,口气自是拂然,沈声道:”师叔,人多口杂,且别提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提她跟男人溜走了,这样很不好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元影心下大怒,脸色自然泛青,只是碍在门规,却也不好发作。
算盘怪还待要说,却给肥秤怪拉住了。
琼芳本要入店相认,听到此处,一时只感头皮发麻,便又停下脚来了。看自己昨夜一个疏忽,竟尔当众随着卢云离去,想来几个衙门官差多口,待得傅元影过来找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开脱,正想着如何图谎,忽然背后给人拍了一记,琼芳回过头去,面前一个美姑娘,瞧她手上提着一柄剑,正自睁眼望着自己,却不是娟儿是谁
两人才一见面,娟儿立时张口欲呼:”傅我找”话声未及出口,琼芳眼明手快,已然掩上娟儿的嘴,她怕傅元影赶将出来,急忙拉着她,两人一路躲到了暗巷。
琼芳脸上一红,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们找了我一夜么”娟儿叹道:”可不是么你大半夜自顾自溜出去,大伙儿谁能睡得着你可晓得,连扬州的李知府也给惊动了。
琼芳心慌意乱,忙道:”傅师范很生气么”娟儿摇头责备:”你这般身分,谁敢生你的气咱们找不到你人,连夜找了官差来问,这才听说你和一个卖面的走了,也不知在搞些什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想来要找傅元影了。
娟儿坐地下来,把长剑放落,眼见一只小狗跟着琼芳,便自伸手逗弄,冷冷地道:”说”
眼看娟儿好似审官,琼芳只得苦着脸道:”我啊,昨夜先遇到了几十个黑衣人,后来又遇见了一把怪刀,大家狠打了一场,便一路追杀到淮安了。琼芳忙道:”不是假的,真的遇上黑衣人了,不信你去扬州渡口问,一定找得到人证。
娟儿哦了一声,道:”那面贩呢他也是黑衣人么”琼芳脸上一红,摇头道:”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就我就”娟儿苦叹道:”所以你就吻了他一记,一同去平定天下了”耳听官差如数说了,琼芳羞到耳根子去了,一时叫苦连天,跺脚道:”真是,早知就塞几两银子,让他们乖乖封口。
娟儿听她兀自遮掩,不由摇头道:”我的天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
我看你和苏颖超是完了、完了。琼芳自也知道情郎的性子,这事要是传到苏颖超耳里,不免闹得满城风雨。叹气之余,只得紧挨着娟儿坐下,她把头枕在娟儿肩上,求恳道:”娟儿,帮帮我。
娟儿愁眉苦脸,一时双手托腮,道:”怎么帮”这两名少女是知己好友,相识经年,往常多半是娟儿闯祸,琼芳收拾,岂料今日居然倒转了玩。琼芳烦心不已,眼见那条小野大摇头晃脑,只来向自己乞怜,她随手抱了起来,道:”我瞧你一会儿回去,就说接到我的飞鸽传书,得知我已经回去北京了,要大家安心下来,怎么样”
听得这个谎言破绽百出,娟儿叹道:”这等胡扯八道,你可自己跟傅元影说,我挨不起刮。娟儿恍然大悟,惊道:”老天,那面贩还在附近么”琼芳苦笑两声,点了点头:”我现下烦得紧,只想把他骗回北京,让他投入紫云轩。
娟儿讶道:”到底那面贩是谁啊”想起卢云的嘱托,琼芳颇有踌躇,她梳理着小狗的黑毛,低声道:”他啊,就是水瀑里出来的那个怪人。是那长毛怪物
他不是在战场失踪了么什么时候溜回扬州的”琼芳叹道:”前夜我在驿馆遇到了他,之后便去扬州渡口寻他,后来就和他一路过来淮安了。
琼芳苦笑道:”你先别问。连说了几个反正,只见她紧泯下唇,眼眶忽然微微湿红,娟儿啊了一声,颤声道:”芳妹,你该不会
该不会”
琼芳醒觉过来,赶忙拭泪道:”该不会什么”娟儿见好友神情如此,只得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算了,反正不管干什么,我都护着你就是了。琼芳听得此言,心下自是一喜,便朝娟儿抱去。我瞧这样,我一会儿回去,便说接到你留下的讯息,得知你沿路追杀黑衣人,一路追到北京去了,好不好”
琼芳喜道:”好啊,你得说黑衣人兵强马壮,逼得我和他们大战数百回合
”
二人兴高采烈,胡言乱语一阵,忽听娟儿道:”等等,面贩的事怎么说”
琼芳想不出主意,只得道:”就说他是漠北过来的神秘老人,年约百岁,意外救了我一命。此言深得要领,自来男子若要喝醋,多半是喝潘安的醋,情郎若得知那面贩是个神秘老人,心里必然舒坦许多。
娟儿听得此言,自是点了点头,道:”别说什么漠北老人,哲尔丹出身漠北,他会问的。那还不容易,便说他是西域来的,那不就得了”娟儿蹙眉道:”不行,西域高手就那么几个,一查便知,不如咱们说是南海来的面龟老人。琼芳是胡说八道的能手,娟儿也是白日梦呓之辈,二人稍稍商议,便有了梗概出来。娟儿,你帮我这回,下次我一定感恩图报,替你砍几个人。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别忘了正月十五那天护国寺有场法会,到时你那皇后姑姑一定会要找你,你要是没来,定会害死傅元影的。
琼芳的姑姑便是皇后娘娘,逢年过节,总要寻这个宝贝侄女说话,届时若是找不到琼芳的人,必会责问国丈,株连祸结之下,傅元影拉着少阁主南下,必定大倒其楣。是啊,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我看我还是去见傅师范吧。
娟儿站起身来,摇头道:”你现下回来,西洋镜马上拆穿,我瞧你还是元宵再回来,也好有个缓颊。琼芳听她说得有理,便也点头称是,娟儿正要离开,忽又伸手入怀,问道:”你身上带了钱么”琼芳点了点头,道:”几百两银票,够用了。娟儿见她兀自怀抱小狗,全然不似平常的少阁主,反而似个幼童,她叹了口气,当即蹲到琼芳身边,低声道:”你啊你二月就要成亲的姑娘,我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你了
”她摇了摇头,拍了拍琼芳怀中的那只野犬,便自起身离开。
最后一眼回眸去望,只见琼芳睁着一双大眼,兀自坐在地下,好似傻了一般。
娟儿离开以后,琼芳便在巷中躲了大半个时辰,确信傅元影等人离开之后,方才回去与卢云会合。只是经此一扰,琼芳却变得闷闷不乐,两人连除夕围炉也不吃了,便只连夜北上。路上二人甚少说话,卢云本就沉默寡言,小姑娘一旦没了兴致来玩,自是沈闷得怕人。,有时叫”卢傻傻”,总算还有个说话对象。
二人沿途北进,抵达沧州之时,恰逢初九天公生,正午天气放晴,卢云见道上百姓手持面盆瓦瓮,各自盛冰接雪,忍不住心下一奇,便怔怔停步下来。
琼芳坐在面担上,一见他停步,便抱起小狗,悻悻地道:”卢黑狗不想撒尿,你干啥偷懒”
卢云咳了一声,只是手指百姓,问道:”他们拿着碗盆,却是在做些什么”
琼芳撇眼去望,淡淡便道:”你是瞎子么没瞧见他们在蓄水吗”卢云久不知人世景况,见了这等情状,自是怔怔无言。连着十年都是这样啊,冬日一旦酷冷,夏日便要躁热,过得立春之后,很快便要干旱了。你也别烦,反正你来日便要溜入深山当隐士,小老百姓是死是活,却关你什么事了对不对卢黑狗”
琼芳满口讥讽,卢云却只置若恍闻,想起那夜与裴邺的对答,低声便道:”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琼芳眨了眨一双大眼,居然不知天绝僧是谁。卢云也不解释,便又启程离开。
琼芳虽然聪慧,却也不晓得天绝僧乃是昔日四大宗师之一,更是当今大学士杨肃观的授业恩师。而这两句谒语,更是神僧圆寂前亲手传与卢云的。当时神僧燃烧圣光,焚地现字,足见身死前兀自万分戒慎,绝不容旁人窥伺盗听。
当年卢云一个心软,意外传出第一句谒语,尔后天下爆发连串灾祸,自永定河畔修罗挨枪算起,之后玉玺现身、柳门受灭、怒苍被围、乃至于景泰下野、正统复辟,一切变故全起于第一句谒语。如今相隔十年,这第二句谒语总算才给卢云说了出来,却不知是否又会有什么大灾大难了。
过得数日,已近元宵灯会,沿途所经乡镇莫不张灯结彩,路上找人问了,已知来到了顺天府,算来离北京不过两日路程。琼芳自知一到京城,卢云便要依约离去,她心中烦闷,几次想开口相留,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心里只是发愁。
这日下午阴雪蒙蒙,二人来到一处丘陵,卢云便又驻足下来,迳自煮起面来了。这几日大卤面、麻酱面,每日里面来面去,面面俱到,早已吃怕了,琼芳骂道:”又是面么
狗都不吃了”卢云笑了笑,摇头道:”琼姑娘,最后一餐了。
琼芳心下一凛,方才醒起两人的约定,她接过卢云送来的面碗,心中竟是一片茫然。
一旁小野犬倒是猛摇尾巴,等着饱餐一顿。
风雪止歇,雾气消散,两人坐在山丘吃面,从丘上眺望过去,但见天际一片湛蓝,里许外一座大城巍峨屹立,看那十一座城门环绕拱卫,隐现八臂哪吒雄奇之态,不消说,此地正是管掌天下正统、举世瞻仰的国都大城,天威北京。
禁城已在眼前,也该到了分离的时候了。琼芳满心烦乱,那碗面直是不能下咽。想要找些话来说,却又头绪纷纷,想要拉下脸来求恳卢云,却又找不到台阶。
正烦间,忽听卢云”咦”了一声,他放落了面碗,转身行到一株白桦树下,怔怔沉思。
那树耸立林间,树皮上隐约有着一记刻痕,看卢云徘徊沉吟,迟迟不走,琼芳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放落面碗,行了过去。只见卢云跪在树下,望着眼前的一处草丘,那树根处长了几株小花,却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卢云好似若有所思,他轻轻去拨地下泥土,拨得几拨,便又停手不动,神气默然,有若石雕泥塑。琼芳心头难受,只是凝视着卢云,想要问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小蠢蛋、小蠢蛋,咱们要回家了,你开心么”
卢云见她面容愁苦,便也走了回来,眼见那碗面一口未动,便要收起。
卢云道:”不是讨厌,就是不想回去。你太无情了,我晓得北京里有好多好多人记得你比方说比方说”正要说出”顾小姐”三字,可不知为何,想起顾姊姊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就是说不出话来,改口便道:”好比说
好比说娟儿也记得你”
卢云微微一笑,自白水大瀑起站,沿贵州北上荆州,数百里路算来,娟儿始终都在队伍里,他自也瞧见了这个小姑娘,颔首便道:”这小丫头可长大了,出落得好生标致。
琼芳一听卢云称赞别的女人,心中立生不悦,冷冷便道:”别老记挂人家的样貌,都快嫁不出去了呢。
琼芳哼道:”那还用说,生死之交呢。琼芳原本板着脸,听得此言,嘴角还是露出了笑,道:”娟儿以为你死了,你一会儿进京以后,便来装鬼吓她吧。
说着提起双手,做厉鬼索命状,卢云哈哈大笑,摇头却道:”琼姑娘,莫要为难我。听得此言,琼芳心中一酸,自知分离时刻己然到来。她垂下首去,轻轻咬住了下唇。
说不出来怎么回事,和这男子在一块儿,自己全然不必做作,想笑就笑,爱骂便骂,好似他俩之间有一条丝线,谁也割不断啊
泪珠像是断了线,一直滚落下来,琼芳两只手只是紧抱着小狗,含泪无语。
卢云见琼芳低头哭泣,却也不便开口安慰。琼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卢云点了点头,看他收走了面碗,取走了板凳,又将炭盆锅铲一一放回了面担,琼芳呆呆坐在地下,茫然望着卢云忙碌的背影,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卢云收拾已毕,整装待发,他行到琼芳面前,蹲地说道:”临别之际,无以为赠,盼你日后幸福喜乐。
卢云伸手出去,拍抚琼芳的后背,微笑道:”你别谢我。
他不再多言,当即反身挑起面担,拱手道:”琼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会了。
听得”再会”二字,琼芳嘴角下弯,胸口哽咽,拼死不让泪水流出。她努力伸起手来,挥手作别,只见卢云向自己一笑,便自转身迈步,飘然而去。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卢哥哥走了,自己也该回家了。在那个繁华的北京城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她,颖超、爷爷、傅师范,大家都在等她啊
走吧,眼前这人姓卢名云,他不是宁不凡,更与自己的情郎毫无干系。大冷天的,自己为何要杵在这儿,像个傻瓜笨蛋,那不是糟蹋时光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琼芳也站起身来,她强作笑容,取出了折扇,自顾自地煽着,好似只有像这般高傲纳凉,她才会如过去十年的那个少阁主,凡事豁达,逢人镇静,什么都不怕了
蓝天在上,白云飘过,午后斜阳映照,晒出了地下的孤影。琼芳低头望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转过头去,盼能看卢云最后一眼。
空山寂寂,树林里白雪点点,卢云早已走了。
自今而后,分道扬镳。日后自己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全都与这人无关
而他是死是活,是否娶妻生子,是否退隐山林,自己也、水远不会知晓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鼻头红了,泪水和鼻涕一起冒了出来,挂在那张睑蛋上。看似刚强坚毅的琼小姐,其实秉性最是多情,她有很多不忍心
”不管不管不管”琼芳哭泣跺脚,把鼻涕抹上袖子,跟着起身飞奔,冲入了林间,大喊道:”卢云还我钱来”
眼看卢云还在前面不远,正自低头走着,浑像个老头子。卢云原本缓步离开,一听娇声呼唤,更是低头狂走,其势若飞。不准走不准走我要爷爷替你讨回官职,让你和咱们大家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你定要和我回家”
林间面贩心肠刚硬,琼芳越是喊,他的脚步益发快。卢哥哥我要是顾小姐,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你这没担当的废物”
砰地一声,面担从肩上坠落下来,正正砸在地下,几只青花碗上下震荡,险些摔破了。卢云站在百尺之外,双手叉腰,慢慢转回身来。两人四目交投,卢云那目光如斯冰寒,竟是凛若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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