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两眼眯起,垂首望着那碗豆浆,耳中传来小红的哭声,他很想过去安慰她,可是他就是吭不出一个字儿他明白自己如果说话了,他会恨透了那个人,那个缺席的人
那个流放到天涯海角的孤臣孽子
”卢云啊”一声尖叫响起,把卢云拉回了尘世,卢云愕然回首,惊见一个女人急急奔到面前,睁眼瞪着他。是你
是你”
”二姨娘。
”你去死啊,”一柄扫帚当头打来,整碗豆浆全泼上了身。耳边响起了悲愤呐喊,二姨娘手举扫帚,拼命击打,口中哭喊不休:”都是你都是你老爷会死,全都是你害的你这杀千刀的,鬼你个正道,你害得我们顾家好苦,居然还有脸回来你去死去死”
卢云啊啊张嘴,他很想抱住二姨娘,听听她这十年来过的好不好他想知道小红的丈夫是什么人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啊
扫帚一直打、拼命打,卢云根本不能说话,众人慌忙去拉,二姨娘却抵死不从,哭叫之间,扫帚当头重重打落,霎时内力反震,帚身断裂,二姨娘也已脱力倒地。瘟神带着你的正道滚吧求求你饶过我们全家吧”
几十幅血泪斑斑的正道,带走了顾老爷,留下了无尽的苦难。小红含泪蹲地,安慰着姨娘。小红的丈夫则是嚅嚅啮啮,望着卢云的眼神满是惊怕,像是怀疑此人染有瘟病。
瘟神孤身坐着,他眼中噙泪,嘴角下弯,凝视面前那翻倒的豆浆碗。
确实啊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他没有听从仲侮的劝告,也没把倩兮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他弄成这鬼模样。瘟神毒死了自己,毒垮了顾家,一无所有的他,是个彻底的大输家。
哭声不绝传来,卢云也擦去泪水,他默默挑起了面担,转身离开。
走吧卢云你害得她们还不够你还想要再害人么
满街喧哗,元宵夜里的京城很是热闹,此时卢云清醒了许多,他不想回家了,他只希望避开欢欣鼓舞的人潮,早些离开这块伤心地。东躲西藏中,街角一处昏暗地方吸引了他,那里黑黑沉沉,幽幽暗暗,那里合适输家,可以让他喘上一口气。
大输家孤身行向黑暗,坐在冰凉彻骨的台阶上,门口有只破败的石狮子,坐在那儿陪他。
本来是一对的石狮,现下却只剩下一只。本来是一群的英雄,现下也只剩下这一个。
卢云眼神黯淡,朝那威武的石狮挥了挥手,石狮子也向他笑了笑,卢云嘴中喃喃自语,软倒在地,仰望着早已破败的大宅。
血红破败的门梁,上头有一幅匾额,污金泥字灰脏蒙尘,上头写道
”征北大都督府”卢云大惊失色,他急急爬起身来,仰首抬望,那门上的匾额虽已蒙尘,却掩不去”善穆侯”的烫金身分,确实是这儿,这儿就是那辉煌一时的柳门大宅啊
”上苍”卢云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我真的回来了”从贵州水瀑出发,沿着那最后的旅程,他终于回到了十年前启程的第一站,他真的回来了啊
”有人吗里头还有人吗”卢云槌向大门,嘶哑呼喊,碰地一声,虚掩的大门摔落地下,惊醒了栖息院里的野猫老鼠,黑洞洞的院子里飘出秽气,到处都是虫鼠窜逃。
颤步入门,曾经辉煌显赫的花圃不见了,只有满地杂物臭屎,那是街坊扔进来的。整面墙全给砸坍了,地下黑漆焦炭,看得出来战火曾于此地焚烧。
这是谁干的这是景泰皇帝做的好事,还是后来的武英皇帝下手糟蹋的找不出答案,他也不想找了,反正人都死了,纵使天地万物杀一空,那又能如何呢
”有人吗还有人吗”卢云热血沸腾,啊啊大叫,他想要找到同伴,哪怕只有一个,只要有一个就好。寂寞孤单的卢云疯狂飞奔,他踢倒脏瓮,踩过臭屎,在满地杂物中闯出了一条路,直奔厅堂而去。
面前有一个大洞,脚下有崩塌的石块,卢云来到了厅堂,他四处望着,双手挥舞,尖叫道:”有人吗有人吗”
陡然之间,他听到了熟悉的笑声、说话声、讽刺声,打水声人群来来往往,眼前有仲海、肃观、定远、侯爷有军人、武将、婢女,朋友、婴孩、上司
好多好多人,全数不见了,四下一片沈静,远处猫头鹰不住夜啼哭叫。卢云呆呆傻笑,原本激动无匹,此刻却又垂头丧气,他不再呼喊,只低头向前走着。
漫漫长路犹在眼前,什么时候才会走完呢大输家萧索苦笑,神气悲凉,他恨不得能被二姨娘打死在地,省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凭着十年前的回忆,他穿过了脏臭破败的花圃,来到了一处地方。
怔怔仰头,木然凝视,忽然间,卢云口中啊啊地叫了起来。
大书房有光柳侯爷的大书房里有光啊
有人活着一定有人活着卢云大声喘息,却又不敢再叫了,他的叫声如此悲哀,连鬼也会吓跑,他要小心翼翼,一溜烟地跑进去,只有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他才会看到同伴啊
鬼鬼祟祟到了房门口,偷偷摸摸窜了进去,卢云躲在房里,偷眼打量四遭。
月光明媚,照得眼前一片温柔。地下蛛网泥灰,屋内大致完好,那张大桌依然正对着自己,屋内仍旧摆着那四张木椅,观海云远的座席,一切都没变。
卢云心情紧张,低声轻喊:”有人吗侯爷,卢云回来了啊”四下幽静,无人回答问话。
卢云呆呆站立,他还是没听到声响,陡然间,卢云生气了,他大吼一声,振臂高呼:”出来出来全部出来卢云活着回来啊”
内力威震,激得屋瓦门窗喀喀作响,泥沙更是飕飕而下,洒得卢云灰头土睑。
回音渐渐远去,夜阑人静,元宵夜里月光明,温柔地拢着卢云。那心疼文曲星的月神姑娘,温柔地向状元爷诉说,别喊了就算喊得嘶哑,这儿也不会有人回答你
卢云静默无声,转头瞧了瞧那四张椅子,他缓缓把面担放落下地,面色肃穆,行向自己惯坐的那张椅子,低头就坐。
啪,木椅碎裂,状元爷摔倒在地,他撑开四肢,东滚西翻,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醉了、还是醒了,状元卢云啊,人家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你呢你十年一觉梦醒,你又赢了什么啊
卢云笑着滚着,更多时候是拿着脑门去撞地板,看看能不能撞晕过去,可怜卢铁头神功盖世,额角似钢,非但撞不死,连撞晕都难。在口涎横流,手舞足蹈的将疯时刻,身边传来幽幽叹息。
月神降临,她柔声啜泣,轻轻向自己靠来,呼唤道:”卢云卢云,别伤心别伤心”
卢云张大了眼,转头望去,黑暗中光芒亮起,屋内燃起了一盏孤灯。灯旁叠腿坐了一名美艳姑娘,她眼中含泪,向自己张开双臂,轻轻地点了点头。
”胡姑娘”卢云张大了眼,瞬间坐起身来,在这倒楣的一天,他终于遇到了第一个熟人。
附注:本书所列之五十七边形之无刻度尺规作图为真实所有,此图原被视为无解,后于西元一七九六年,经数学家高斯gas、17771855证明可行,因十七该数涉及费马质数,因而轰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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