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爷送了,张三辅送了。面前提起一只朱砂笔,就著名录划落,但见一个又一个名儿给红笔勾消,听得赵老五道:”杨五辅送了,伍爵爷送了,何宰辅何宰辅呢”
黄臭臭的帖子拿来了,飘着一股粪味,众人撇眼去望,登见陈得福满面通红,蹑手蹑脚地奉上喜帖。
肥秤怪登时一耳光打落,怒道:”猪生狗养的畜生老子操你妈”陈得福颤声道:”师伯祖,你你骂我娘”肥秤怪怒道:”不能骂么敢情你是皇后娘娘生的罗大家揍死他”众人团团围住陈得福,拳打头、脚踢肚,后臀则给狗咬。
一名男子举着长剑,对着脚地板刺入,啧地一声,苦叹道:”物以类聚、兽以群居啊。
忙了一整天,华山门人总算回到了紫云轩。四大王,阁臣里除了何宰辅,杨五辅两位,其余文武百官大致给送得齐全了。众弟子们有的玩了一夜,有的给派了苦差,此时便同来赵五爷爷房里闲聊。
近几年西北大乱,每逢战火阻塞道路,玉清观众弟子每逢回不去华山,便来紫云轩落脚,几乎把这儿当成了家,赵老五辈分甚高,国丈更为他准备了一处房舍,专供这位长老起居。
琼家是富豪人家,园子里假山林立,瀑布淙淙,可说坐拥亿万之资,不过琼家人丁不旺,老国丈就只一个孙女儿,等她嫁入苏家后,无论是房子还是银子,也都要成了苏颖超的囊中物。
想起两家首脑不只要一起练剑,还要做一床睡了。
元宵便是糯米汤团,其内包馅,不同于汤圆,却是用竹篮子慢慢筛出来的。陈得福早已烧起了热水,听得赵五爷爷吩咐,便扑通通扔了十来只元宵下水。今晚皇上不是召见掌门么这当口怎么还没回来啊”算盘怪笑道:”皇上见了掌门,准是龙心大悦,搞不好要赏给咱们一人一条金腰带啊。
御赐金带到来,华山弟子从此行走江湖,都能自称是天子门生了,一时间人人喜上眉沉,正要来问长老,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叹息:”都别说了。
门外响起温雅嗓音,众弟子一时又惊又喜,慌忙起身道:”傅师叔”房门开启,缓缓行入一人,正是傅元影到来。
傅元影,号雨枫,看他面带倦容,才一走入屋内,便在椅子上瘫了下来,好似累坏了。雨枫啊,你们不是去见皇上了么玩得开心吗”众弟子想起皇帝的赏赐,莫不一脸猴急,却见傅元影摇了摇头,叹道:”别问了,咱们今夜没见到皇上。
赵老五见他面带愁容,不由心下一凛,低声道:”怎么了皇上不高兴了”
正统帝没有子嗣,从来把琼芳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看苏颖超娶走了他的心肝外甥女,来日固然爱屋及乌,宠爱有加,可送出门前必也心生不舍,自要掂掂这个准外甥女婿的份量,想来种种刁难手段使出,苏颖超纵不给剥皮,怕也要给大大奚落一番。
天威难测,只要一个对答不慎,难保不出意外。师伯别多心。听说皇上今夜不太舒坦,喝过茶水后,忽然肠胃犯疼,连着拉了一晚。说着接过弟子奉来的茶碗,啜饮了一口,叹道:”总之今晚乱糟糟的,祈雨法会草草了事,掌门若要谒圣,恐怕得过两日了。
皇帝腹痛拉稀,八成是吃坏了肚子。众人满心好奇,却不知红螺寺的大师傅们服侍周到,却能让他误食了什么不洁之物正起疑问,一旁陈得福已是全身颤抖,一边望着锅子里的滚滚元宵,一边勒住了了小黑犬,就怕这小狗吐露内情,自己的脑袋不免搬家。
听得皇帝只是肚子痛,赵老五便也安下心来,忙道:”贵妃娘娘那儿呢她不是一直说要瞧瞧咱们颖超么今夜可曾碰上了面”皇后娘娘在景泰朝时乃是贵妃,众长老们叫得顺口了,虽已复辟了,却始终改不回来。听福公公说,皇后娘娘法会前沭浴净身,结果像是着了凉,一直喷嚏着。
众人颇感诧异,没想今夜皇室处处不利,先是皇帝拉肚子,之后皇后又着凉,却不知是否有扫把星闯入了紫微垣。正纳闷间,却见扫把福颤巍巍地端来元宵,瞧这人面色青紫,却不知在怕些什么了。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今儿正是最热闹的十五,无论有多倒楣,都该吃碗元宵冲喜,傅元影累了一晚,至今还没吃饭,方才接下汤碗,却听碰地一声,房门开启,飞也似地冲入了一个姑娘,跟着打开了衣柜,一股脑儿躲了进去。
怪事年年有,今夜透着多,看那姑娘身法快绝,行径偏又古怪无比,却不知是否与女鬼有关,众弟子一脸讶异,还不及过去察看,猛听走廊里传来大声咳嗽,众人探头去看,但见门口缓步行来一名老者,手拄拐杖,走两步、咳一咳,喷得满地痰。正是琼国丈到了。
国丈身长九尺,可此时年老驼背,竟比常人还矮了些。众弟子正欲上前见礼,国丈却已在门口停下,就着门内便是一阵暴吼:”小妖女你别老躲着我给我滚出来”众人大吃一惊,不知国丈为何动怒,又见他拿起拐杖,重重敲着地板,暴喝道:”小妖女别以为你有伍定远撑腰,便能为所欲为告诉你自己嫁不掉,趁早上尼姑庵报到,少来带坏我孙女,你这怪物疯婆听到没有”
国丈戟指门内,又吼又骂,却也不管赵老五等人面面相觑,全是一脸茫然。他吼得痛快了,便又咳出一口脓痰,呸地一声,却不知吐到哪儿去了。吕应裳到了。老爷子,人家已经是九华山的掌门了,再说这儿人多口杂的您就给人家留点面子”
”放屁”国丈怒道:”掌门又怎么着自己嫁不掉,便可以拆散别人么妈的,镇日想方设法、拆散鸳鸯、毁败姻缘,就是见不得别人成双入对,好让她那仇视天下男子的毒怨遂心以为老头子不知道么”国丈气血已衰,脾气却是不衰,看他袍袖一拂,气冲冲而去,兀自边走边骂,十分气愤。吕应裳干笑不已,便朝赵老五等人打了个眼讯,急急跟着走了。
众弟子呆呆瞧着,正不知高低间,忽然衣柜打开,小妖女钻出头来,问道:”喂老疯狗走了么”众人定睛一看,但见这小妖女一张鹅蛋脸,大大的眼睛圆圆亮亮,带了几分调皮,果然是娟儿到了。
娟儿年岁不小,还比众弟子大了几岁,可平日活泼没架子,颇得人缘,众弟子此时仪容不整,乍见美女,自是穿鞋的穿鞋,着裤的着裤,十分忙碌。娟儿哼了一声,俨然道:”谁理那老疯狗,镇日乱汪汪”
”雨枫”正骂间,老疯狗竟又冲了回来,娟儿吓了一跳,赶忙关上了衣柜。
听得老疯狗狂怒道:”你一会儿过来家庙,我还有话问你”
开家庙是一等一的大事,除开年节祭祖、科考中举、婚嫁喜庆,绝少开门,眼见国丈又气冲冲走了,赵老五更是讶异了,便问傅元影道:”到底怎么回事吵成这德行”
傅元影长叹一声,拿着汤匙搅了搅元宵,便自起身离房。赵老五满心茫然,正在此时,衣橱又打开了,娟儿跳了出来,喘道:”老疯狗,乱汪汪有种再来吓我啊”
话声甫毕,背后真来了”汪”地一声,娟儿吓得魂飞魄散,正要跳回衣柜里,却见一条小黑犬扑到了腿上,摇头摆尾,挨着她又跳又叫。
打狗要看主人面,不过主人若是陈得福,自要大倒其楣了。众弟子英雄救美,登来痛打陈得福,小黑犬惊恐之下,便朝娟儿怀里去钻,想来要改投明主了。她见这狗毛色光鲜,好似在哪儿见过,一时越看越疑,正想来问陈得福,却听赵老五笑道:”娟姑娘,你们到底怎么啦闹什么事了”
婿儿苦笑几声,道:”别再拷问我了,想问什么,自个儿去问琼芳,别再烦我。少男少女成婚在即,却似大祸临头,居然还有人受了池鱼之殃。到底有啥古怪啊琼芳那小丫头傍晚不是挺开心的么我还瞧到她卖面呢”
依吕应裳所言,此事不可多提,果然娟儿脸上变色,一时歪嘴苦脸,算盘怪兀自不察,便找来了了人证,自问吕得礼道:”小礼子你说,你傍晚不还领着弟弟们去吃么一共吃了几碗啊”
吕家三兄弟,老大吕得礼本在低头吃元宵,听得问话,却似天外飞来横祸,忙道:”我我不知道,是我二弟嚷着去吃的”说着将元凶推了出来。
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三,吕得廉见众人望着自己,一时心下害怕,急急朝身边去看四弟,这会儿却无耻了。吕得廉愧道:”我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见到,我没见到琼阁主卖面啊”
众人一脸诧异,不知这碗面是否有毒,正要来问内情,却听杜得籼细声道:”大家伙瞧,掌门来了。飕飕几声,众人全趴到了窗口,只见园子里一前一后行来几人,当前那位身穿儒装,低头行走,却是少阁主琼芳,再看背后,却还有三名提棍保镖,正是大名鼎鼎的”崆峒三棍杰”,再看队伍背后,远远还跟着一名公子爷,却是”三达传人”苏颖超。
琼芳来到不远处,小黑犬陡地有了感应,它仰鼻嗅了嗅,直欲张口来叫。陈得福怕它又惹祸了,忙握住了狗嘴,将它揪牢了。那小黑犬却是猛力挣扎,只朝琼芳处猛摇尾巴,好似认得她一样。
一片混乱中,新郎新娘从窗下走过,看两人一前一后,相距几达一丈,中间还隔了三个保镖,情状大异寻常。这是怎么了往常不是抱做一堆么今儿怎地排做一行啊”众人纷纷转问娟儿:”是啊,到底怎么啦娟姑娘快跟我们说吧”
娟儿苦笑不已:”别问我,你们真想知道,该去问它吧。众人低头去看,只见娟儿抱起了小黑犬,拍了拍它的狗脑袋,却见这月下神犬兀自摇头摆尾,好似得知了大批秘密,十分神气。
月光冷冷照下,今夜的琼府大异寻常,他们开家庙了。四进士,西是”林枫见火”四武士,合称紫云轩文武八教头。
紫云轩的管家姓许,号”南星”,年纪也长,乃是八位家臣资格最老的,再看”林枫见火”里的吕若林,枫字的傅雨枫,众人两边对座,只在仰望案上供奉的祖宗牌位。
香烟缭绕之中,一座座漆红牌位沾满了黑黄烟渍,但见诸子诸孙拱卫在旁,一块主牌高居其上,上书七字,曰
”太祖英国公鹰”。
开国辅运推诚武臣,便是琼鹰。自他受封三公起算,琼氏一族多有泽荫,至今已传七代。依序看去,见是二世公璟、三世公勤,四世公温、六世公翊案上没有五世公的牌位,因为五世公还没死,他姓峭臌昭号武川,现下坐在供桌旁的大位上,正使劲地咳嗽。
”家门咳哇”痰盂端了过来,呸地一响,痰自天降,大堂里也多了一声低叹。
”不幸啊”
不幸的家门响起了不幸的重咳,夹杂了不幸的吐痰声,此刻连痰盂里的那张老脸也变得不幸起来,颤晃之中,只剩一团黄黏黏。
琼武川吐完痰后,只在轻轻喘息。
吕应裳,字若林,乃是玉清观的大师兄,目下由国丈荐保,正于开封主持漕运,颇受朝廷器重。下官已按国丈吩咐,选定了二月初一文定,十七成亲。克下喜帖聘礼、青绢暖轿、披霞凤冠、笙箫鼓乐诸物皆已妥善,就等国丈禀明皇上准婚。
当今琼家第一要紧的大事,既非开疆辟土,也非招兵买马,而是替紫云轩找到一位男主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琼家虽是当朝第一尊贵人家,但家无长男,不免有绝嗣之忧。琼武川八十好几的人,念念在兹便只此事。
耳听吕应裳还要再说,琼武川挥了挥手,打断了说话,淡淡地道:”行了。
说到此处,便又咳了一声,道:”雨枫。
傅元影听得国丈呼唤,便即躬身道:”国丈。傅元影颔首道:”国丈多虑了。少掌门本就无事,只是经魁星战五关之后,身子受寒微恙,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国丈淡淡又问:”我瞧他镇日画着图,神思不属,却又是怎么回事”吕若林与傅元影对望一眼,同声道:”我山门人习练剑法,夜废寝、日忘食,本属平常,还请国丈莫要担忧。
正统朝整整十年,这回却是华山掌门首次谒上,想苏颖超执掌玉清,师父曾为皇室立下汗马功劳,得御笔”功在国家”白绫金批一面,明日面圣封诰,定如驸马都尉一般风光。
琼武川不置可否,他沉下脸来,目光微斜,打量着宝贝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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