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举案齐眉(2)_英雄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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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芳张大了嘴,她输了,真是输到家了,千辛万苦去找宁不凡,一心一意想来对付黑衣人,结果黑衣人就住在她家宋公迈说得没错,他是该出手管教自己,爷爷更该万分感激他,因为因为爷爷自己就是黑衣人的大头目啊他也有那幅烙印啊

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黑衣人,到处都有黑衣人,简直像黑大耗子一般四处乱窜,不过小琼芳再也不必烦恼害怕了,因为她自己就是黑衣人的孙女,她也黑得紧啊。

琼芳呆了,好似给点上了穴道,再也无法动弹。丫头,不要怕,也不要慌,今日爷爷既然告诉了你,便有打算让你知晓一切。听得刘敬二字,琼芳忍不住啊了一声,道:”刘爷爷”

琼武川微笑道:”唉,不错,你还记得他啊”

琼芳当然记得,昔时她年岁幼小,这位刘爷爷便常来家里作客。每回老人家只要见了小姑娘,总要笑吟吟地递上一块糕,赏她几件稀奇的小童玩,直到他忽然失踪为止。眼见琼芳茫然摇头,琼武川自顾自地嘿嘿一笑:”孩子,你可晓得刘敬惨死那年,咱们琼家险些给太后抄了”

琼芳根本没在听,她只是想着刘爷爷的糕饼儿,那一年刘敬不见了,自此之后,爷爷忘了他,府里家臣也想不起来了,无论小琼芳怎么问,大家总是想不起刘爷爷,仿佛天下压根儿没这个人似的直到今日,十多年过了,刘爷爷才从”三当家”的口中冒了出来

想起刘爷爷的笑容,琼芳眼眶竟尔湿润了。孩子,刘敬死后,咱们琼家局面更加艰难,再没人敢提复辟一事,可那年大掌柜赌上了性命,创立了镇国铁卫第一个便找上了爷爷他明白复辟若要成功,便不能没有琼武川援手,我心里也明白,东厂覆灭,刘敬失手,连你姑姑也给连累,这一战是我琼某人此生最后一击胜则登天,败则万劫不复我若不赌这一局,死也不瞑目”

他越说嗓音越喘,足以想见当时局面的险恶,慢慢声调低回,忽尔拔尖而起,纵声大笑:”刘总管你见到了吗命中注定,九死一生,我琼武川还是赢了哈哈哈哈有志者事竟成咱们这些有志之士前仆后继,正统朝终于创建成功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一片激动狂笑之中,琼武川满面豪情,已是趴倒在地,对着皇城方位拼命叩首。

琼芳怔怔听着,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沉雄的嗓音中,爷爷显得很激动,他忽然压低了嗓子:”孩子,别白白挨打了。也别以为爷爷废了你的少阁主,你就没了权柄,瞧仔细,这是什么”

爷爷手上有一只鹰,银雕出来的飞鹰令牌,琼芳呆呆看着,听得爷爷道:”芳儿,爷爷懂得你的心事,你别以为爷爷压根儿不屑你的才干,你全错了。这个紫云轩固然要传给颖超,可琼家真正第一要紧的大位,却是专程留给你的。

琼武川附耳靠来,轻轻嘱咐:”孩子,国家之权,岂同小可轻则灭人满门,重则杀戮万千,天下要能自由进出后宫的,除开爷爷以外,日后怕只有你了。咱们这个三当家内管禁宫,外结朝臣,权势非同小可,爷爷与大掌柜商量过了,他也同意让你接下这个大位”

爷爷显得很神秘、很亢奋,他凝目望向自己,眼中满是激励期待,琼芳惊骇之下,反而两脚抵地,急急退缩:”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做黑衣人我不要做坏人”

”坏人”琼武川吃了一惊,好似不解孙女给他安的新名号,茫然便道:”谁是坏人”

”你”琼芳戟指尖叫:”坏人黑衣人是大坏人”

琼武川哈哈笑了,自管蹲到琼芳身旁,抚揉她的面颊,笑道:”荒唐啊你从哪儿生来的荒唐念头,咱们是复辟义士啊,要说谁是坏人,那也是江充这大奸臣、景泰这假皇帝他们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琼武川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他抹去嘴角唾沫,便又拉住了琼芳,悄声道:”懂了吧爷爷为何会这般生气老实告诉你,爷爷就是怕你学坏了。上个月有人告诉我,说你在太医院里冲撞宋公迈,说了好些不知轻重的话,爷爷听说以后,心里很是担忧。后来又听说你在荆州侮辱军官,又到扬州私议朝政,最后居然和景泰朝的状元溜走了”

他拼命摇头,跟着拉住了孙女,口气带了几分忐忑,郑重嘱咐:”芳儿,相信爷爷,千万别靠近那个姓卢的,他会带你走上歪路终于害你为难朝廷、为难皇上,为难你自己。

听到此处,琼芳忍不住啊了一声,她彻头彻尾地明白了,爷爷今日下手来打自己,绝非是为了她不告而别,更不是担忧她不守妇道,而是怕她惹上不该惹的人,走上不该走的路。

琼武川深深舒了口气,穿回了衣衫,一手搂住孙女的肩头,道:”爷爷身为武英朝的国丈,身处险地,有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可芳儿啊你得相信爷爷,一辈子乖乖听话,安安稳稳,爷爷告诉你的全不会错,懂么”

琼芳才懒得听,她只是低着头,咬着牙,此时此刻,她连母鸡也不是了,她变成一个屁了。

紫云轩什么的,出嫁生子什么的,全都是屁。这世上唯一不是屁的,只有爷爷。

自称赌注了一切的国丈,他当然也把孙女一起赌进去了。权谋霸术在前,琼芳的大路也在前,唯有化身成精忠报国的好兄弟,”镇国铁卫”,她才是爷爷的乖孙女。

有这样的爷爷,真好。琼芳忽然微微一笑,她抬起头来,静静瞧望爹爹的灵位,此时此刻,她总算找到比重男轻女更妙的玩意儿

孙女神色静默,琼武川便又换上了和蔼慈容,微笑道:”丫头,欢喜了吧以后你白日里就装个乖乖小媳妇儿,晚上嘛摇身一变,就做咱客栈里的三当家多神气好玩,那才叫做不让须眉。

琼武川年纪长了,一旦罗唆起来,宛如老太婆也似。琼芳没有理睬爷爷,她抬眼望向列祖列宗,口唇喃喃间,只一拐一拐走到供桌前,低手拾起一只酒杯。

琼芳低头凝视杯底,这是秘色瓷,几百年前太祖英国公买下了它,将之搁上了供桌。几百年后,英国公高坐神案,目睹了小琼芳的父亲拿起了瓷杯,饮下杯中酒,就此长眠不起。

琼芳眼眶湿红了,她瞧望碧幽幽的杯底,那里还藏了一位徘徊不走的幽灵,他从冥海怒涛里探头出来,向他的小女儿轻轻挥手。

琼芳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滚落了泪珠,坠入了杯中。

琼武川柔声道:”芳儿,你想说什么”琼芳没有回话,她侧过脸蛋,贴住了酒杯,轻轻摩挲哀怜。红唇里冒出阵阵暖气,似要说什么,又似穿不透团团迷雾。

孙女模样奇怪,彷佛中邪一般。听得爷爷的呼唤,琼芳竟是满面不忍,十年来相依为命的爷爷,小芳儿始终不忍心伤他,爷爷已经很老很老了,他如果没有了芳儿,会不会很快就死掉

琼芳仰起头来,凝视院外的星空,那一轮玉盘仍旧高挂在天。当此一刻,她拿起给爷爷打伤的左手,轻轻抽噎啜泣。因为早知如此,她才不要回北京,她宁可和卢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她也不要见到这样的爷爷

琼武川有些不高兴了,大声催促孙女:”芳儿你别老是哭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十年来不敢想的事情,一旦得到解答的那一刻,分别的时候也将到来。

”太祖英国公、列祖列宗”琼芳仰望神案,幽幽说话,她凝视着无数灵位,忽地兜兜转了圈,媚眼横视,欢容而笑:”看这儿有个镇国铁卫呢”

琼芳凝眸含笑,左手叉腰,娇怯切地瞧着她的爷爷,此时她左掌心鲜血迸流,可她不疼不叫,那容情竟是美极了

琼武川震惊不已,不知怎地,面前的孙女儿好生尊贵美丽,眉宇间竟如自己的母亲复生。琼武川颤抖不已,一时大感害怕,他越来越慌,脚步连连后退,终于撞上了供桌。

咚咚连声,无数牌位倒了下来,国丈冷汗出了一身,不由自主转过头去,但见列祖列宗的灵位全都翻倒,只余下一张木牌立在桌上,那是儿子琼翊的灵位。

堂堂八十岁的国丈,如今成了小小幼童,不知不觉间,他全身发抖,拿起了五目色醒,颤声道:”你你别过来”琼芳拢了拢秀发,含笑道:”爷爷,为什么芳儿不能过去呢芳儿打小最听你的话了别人家的女孩可以撒娇擦胭脂,芳儿却要读书打算盘,别人家的女孩可以哭哭啼啼,芳儿却要学梁山好汉,爷爷您说,芳儿是不是好乖、好听话”

琼芳眼角含着一抹娇,莲步挪移,手上却端着那只酒杯。说话间频频后退,撞上了茶几,当地一响,龙头钢鞭坠到了地下。

”镇国铁卫最棒了”琼芳双颊如火,她两手高举过肩,如花仙子股兜兜转了个圈,跟着回目望向爷爷,含笑道:”爷爷,这酒杯里有个秘密吆,你想不想听”

琼武川当然不想听,只是不住喘气,琼芳遮掩嘴角,神秘兮兮地笑着:”那一夜,太祖英国公,列祖列宗,全都亲眼见到了喔。在这个家庙里,他们的小小女儿扑了上来,抱住她的爹爹,失声痛哭喔”

酒杯里像是有毒,又像是带了邪,居然摄走了孙女的魂魄,琼武川厉声道:”芳儿你醒醒快放下那酒杯”听了爷爷的劝说,琼芳反而双手捧着酒杯,缓缓移向国丈,含笑道:”爷爷,你不要怕啊,人家姑姑守了三十年的活寡,她嫁给臭老头都没怕了,你怕什么呢”

手臂前移,寸寸靠近,杯口却朝琼武川嘴边送来。琼武川怕极了,霎时双目瞪直,青筋凸起,他拿起藤叹向孙女,厉声道:”不许胡说你你姑姑是皇后,她日子开心得很”

琼武川怕到了心窝,孙女儿却不停手,她倚了过来,右手送来酒杯,含笑道:”好吧,我不胡说了,爷爷,来吧,咱们喝一盅吧。你走开,爷爷告诉你多少次了你爹爹是病死的,病死的你别老是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啊。

杯口离自己的嘴唇越来越近,终于碰上了唇,琼武川惊惧之下,奋起全身功力,一把将琼芳推倒在地,厉声道:”放肆”当啷一声响,琼芳手中的酒杯摔落下地,顿时打了个粉碎。可怜小琼芳发夹给爷爷狠狠揪住,怎么也逃不开。

”混蛋”国丈大怒欲狂,青筋暴起,家法如闪电狂挥而来。国丈年过八十,精力虽褪,内功根柢却只有更加深厚,此番盛怒之下,手底不再容情,但见家法夹带劲风,威力到处,惊得满桌灵位杯盘全数活了,一同窜逃下地。

藤条雷霆震怒,一旦抽中孙女,恐怕会打得她脑浆迸流,香消玉陨,便在这生死一刻,琼芳居然不闪不避,她蓦地跪倒在地,手指琼武川,尖叫道:”太祖英国公高庙阴殛”

最最无助的悲喊,便是这句高庙阴殛。昔年琼贵妃遭逢大难,眼见求死不成,即将为人奸辱,便曾在仁智殿里向列祖列宗纵情悲嚎,乞求英魂下凡显灵,施雷放电,活活劈死不肖儿孙。十年已过,这么一记雷声隆隆,却是发于家庙之前,出于琼芳之口。

砰地一声大响,家庙红门撞开,一条身影直闻入堂,他后背挺起,反身压倒了琼芳,挡下了琼武川这记猛打。一声痛哼响起,来人衣衫迸裂,痛入骨髓,这一抽竟然运上了全力。

苏颖超来了,他听说琼芳给爷爷拖入了家庙,也是心悬情人的安危,早已窥伺门外,随时出手相救,万分危急之下,总算保住了琼芳的性命。

国丈下手好重,只打得苏颖超疼痛难言,几欲内伤。琼武川气喘吁吁,终于停下手来。苏颖超额头滚落汗珠,喘着气,低下头,猛见琼芳左手满是鲜血,赶忙又挡到琼武川面前,大声道:”爷爷,饶过芳儿,饶过她。

眼见苏颖超拜伏在地,只在求情不止,琼武川满面怒容,厉声道:”你你躲在外头多久了”苏颖超抚着后背,忍痛道:”没没有孙儿孙儿只是听了尖叫,这才闯进门来”琼武川稍感放心,大声道:”那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苏颖超翻着白眼,痛得难以言语。琼武川又怕又惊,又慌又气,他狠狠瞪了孙女一眼,自将家法抛出,掉头急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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