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那老妇抢过纸笔,大声咒骂:“谁怕谁畜生我要告你调戏良家妇女、意图不轨”
接过了笔,凝思半晌,突然回头向后,茫然道:“畜生的畜字怎么写”
众乡亲全呆住了,读书好、读书妙,绿竹巷里认大字,找了一通就识字。全巷子里唯一的识字好汉,便是王一通,如今他却不见了,这却该怎么办呢
巷子里好静,几十人在这里,却无人知道“畜生”两字是何模样。忽听那文秀少年道:“等等我知道畜生两字怎么写”抢过了纸笔,正想临摹董老五的肖像,却让他一脚踢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董老五仰天狂笑,道:“是谁目无王法是我、还是你告诉你们这群蠢材董老五犯男人、犯女人犯规犯戒、犯爹犯娘什么都犯,就是不犯法想和我谈法斗法放马过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理法、法理情,想当坏人,第一件事便是好好习字。没法子,谁要“王法”是字写成的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昔年的坏人舞刀弄剑,操爹干娘,时时误触法网;今日的坏人舞文弄墨,出口成章,拳打脚踢不管用,大笔一挥掉人头。个个都是衙门的座上宾。可怜王一通自投法网后,整条铜锣胡同门户洞开,怕是要任人宰割了。
所向无敌的时刻到来,董老五左手握拳,右手持笔,胸怀律法,腰中有钱,堂堂正正向前行来。谁敢骂他一句,千名官差到府查案;谁敢打他一拳,包龙图威武升堂。皇帝杀他是暴君,百姓揍他是暴民,那张嘴上能批朝廷,下可骂万民。董老五真乃千年以来第一读书人
董老五终于现出真身了,他的祖上不是地痞,不是土匪,而是春秋光明之笔,太史董狐。
“哈哈哈哇哈哈哈哈”中国读书人熬了几千年,今日终于出头了。董老五狂笑不已,拖住了少妇,正要跨入王家大门,猛然一名小女孩挡了过来,尖叫道:“放开我娘”
王一通的女儿来了,小小年纪,火气也大。董老五皱眉道:“怎么你想与我斗法”
小女孩大喊道:“对我就是要与你斗法”董老五笑道:“小丫头,你想拿什么斗你有钱有笔还是有拳头”小女孩凄厉尖叫:“我有人撑腰”董老五讶道:“你有人撑腰谁啊”
小女孩手指穹苍,豪声道:“老天爷”“老天爷”董老五愕然失笑:“怎么世上还有这个东西么”他打了个哈欠,走到人群之中,仰头四望,圈嘴呼叫:“老天爷,有人叫你吆,你快应声哪。”喊了几声,上天固然毫无动静,人间也是寒蝉一片,他嘿嘿狞嘴,转身大笑:“小姑娘,老天忙得很,没空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弥漫,冲得十丈高,面前多了一块惊天大石,长宽十尺,重达千斤,那本“太祖刑律”四散飞舞,慢慢落下地来,董老五却消失不见了。
众乡亲瞠目结舌,颤声道:“人人呢”话还在口,石头底下颤巍巍地探出一根手指,朝乡亲的鞋尖点了点,随即向旁一歪,力尽不动。
“吓”百姓受惊急退,正慌张间,却听那小姑娘欢容笑道:“大家瞧老天爷又显灵了”
众乡亲呆呆仰头,只听头顶传来“咻”地一声,天顶又飞过了一颗大石,看那方位,却是朝刑部方位而去。
“我常问着自己,我究竟是个好人,抑或是个”
“坏人”
轰地一声,半空落下一物,却是一只手掌,拍得桌上震动不已。
大清早的,刑部衙门坐了个人,他望来不好也不坏,不美也不丑,当是个神秘人。
神秘人是个粗犷男,蓄了一脸的虬髯浓须,再看他面前堆满卷宗,左手处一只火钳,右手边儿一只汤碗,碗里盛着满满的肉馄饨,当是他的早点了。
“说我是坏人,天下有一半人不以为然。可若说我是好人,恐怕又有一半人不情不愿。”
神秘人举起汤匙,舀起馄饨,送入那张神秘嘴中,囫囵地问道:“你晓得为何会这个样子”
“道理很简单”神秘人冷冷一笑,自问自答:“因为我杀过人。”
喀喀喀喀对座传来害怕的声响,那是牙关颤抖声。“当”地一响,汤匙放落下来,神秘人嚼着馄饨,目光吊起,凝视正前,但见桌案前坐了一名男子,看他双手放置膝上,面色苍白,浑身发抖,模样颇似鼠辈。
“第一回杀人,我不过十六岁。”神秘人面带微笑,他嚼着肉馄饨,一边擦抹嘴上汤汁,含浑说道:“此后咱杀人如麻,有时一天杀三个,有时三月杀一个。总之咱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三十六年前后算来,至少上千人。”
对座鼠辈缩头垂手,不敢稍动。神秘人笑了笑,两张嘴皮上下开合,发出了好吃的声响,又道:“正因我杀人如麻,与我相熟的亲友故旧,没有不怕着我的,街坊乡里邻居,没有不躲着我的你想,似我这般凶残之人,一到夜半无人之时,必当战栗恐惧,难以自已,对吧”
爱人者人恒爱之,至于杀人者,想必人人得而诛之。对座男子怕得没命了,浑身颤抖中,脑袋上下晃荡,看来有些像是点头。
“错”神秘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对座男子双脚一蹬、高高弹起。神秘人伸出手去,捏了捏鼠辈的面颊,冷笑道:“大大错了。告诉你吧,咱生平杀人虽多,却总觉得心安理得,即便夜半鬼敲门,我也照样蒙头大睡,毫无惧怕。你可知为什么”
对座男子颤抖害怕,什么都不知道了,那神秘人嘿嘿一笑,他转过身去,捧起了厚厚一大迭卷宗,淡然道:“答案再容易也不过了,因为我这辈子杀的人,全都是”
“坏人”
砰地一声,古旧卷宗摔到了桌上,现出了卷宗上的“刑部”二字。神秘人捋起衣袖,露出两条粗壮臂膀,他翻开其中一本卷宗,读道:“景泰五年,南华城郊,发觉了一具女尸,这女子年仅二十来岁,衣衫不整,颈有勒痕,疑似让人奸杀了。”
啊地一声,对座传来低声惊呼,神秘人又道:“这女人姓郭,闺名金花,她死后不久,这案子便给压了下来,始终没破。可怜她的五个孩子便成了孤儿,流落街头。”
烛光映来,神秘人的臂膀刻着刀痕,见是“郭金花”三字,疤肉外突,形样可怖。对座男子牙关喀喀颤抖,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
“几年过去,这桩案子便让人淡忘了,衙门上下也不理不睬,不过天下苍生里,还有个人永志不忘你可知他是谁”神秘人喝着肉汤,神情豪迈,对面鼠辈颤声道:“是是你么”
“嘿嘿嘿嘿嘿”神秘人双手抱胸,裂嘴而笑:“为了替母亲报仇,那孩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成了一名官差,十年过去,他蒙赵尚书青睐,总算坐上刑部第四把交椅,专责狱中问案。然则不管他怎么努力、怎生费心,去年直隶省境里,还是有七十八件”
砰地一声,神秘人奋力朝桌上卷宗一拍,森然道:“命案。”
室内烧了大火炉,神秘人满面汗水,渐渐从眼角流下,望来宛如两行清泪,他擦了擦脸,又道:“七十八件命案,意思就是有七十八个孩子流落街头,对不”
板桌上的卷宗高高迭起,望来小山也似。对座男子默默垂首,难以作声,那神秘人淡然又道:“这些歹徒犯案时,绝不会想到对方也有家人,或便他们想到了,却也蛮不在乎。更可恨者,每回抓到他们之后,这些人叫得比谁都大声,好冤、好屈、好可怜,却没人听见苦主的哭声,你说这荒唐么”
对座男子眼中含泪,点了点头,那神秘人笑了笑,手持火钳,朝着一只大炭炉里拨了拨,轻声道:“告诉你吧,抢案窃案、命案凶案,其中最让我深恶痛觉的,便是奸案。我常在想,要是让我抓到了这帮贼子,我该怎么做是要奉公守法,放这贼人好吃好睡呢还是用火钳烫烂他的脸,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火星飞出,黑炭翻转,窜出了火烈红焰。对座歹徒双手惊摇,大哭大喊:“不要不要”
“不要”神秘人嘿嘿冷笑,说道:“说这话不嫌晚了么你当初强奸那些妇女时,她们何尝没叫过这两个字你那时怎不停下手来啊啊啊”
“不要不要”火钳逼近面颊,歹徒竟尔放声大哭起来。神秘人嘿嘿狞笑:“哭吧、叫吧,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折磨那帮女子的啊哈哈哈哈折腾你们这批畜生,我怎么也不嫌累知道么王王”他低下头去,瞧着卷宗上嫌犯的名字,低声念道:“一通。”
嘶地轻响,铁钳向前烫出,霎时传出一股焦味,有东西烧烂了。
“救命啊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听得歹徒凄厉哭嚎,中气颇为健旺,神秘人不觉咦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这才发觉铁钳差以分毫,仅仅从贼匪脸旁擦过,烧卷了鬓角,不曾烫烧此人的面颊。
“运气不坏啊。”神秘人嘿嘿冷笑,道:“似你这般斯文败类,我是见得多了。你老实说吧,西华门、安定门、永定河畔的三宗奸案,是不是你干的”歹徒哭泣哀号,拼命乞求:“不是我、不是我。”那神秘人淡然道:“不是你既然不是你,又何必怕成这模样”
歹徒啜泣道:“我我怕的是你。”神秘人笑道:“笑话,你要真怕我,早就招了。来,让我瞧瞧你有多硬气,王王”低下头去,再次读出卷宗上的名字。
“一通。”嘶地一声,火钳向前疾探,顿时烧中了东西,猛听一人凄厉惨嚎:“救命啊不关我事啊”惨叫声颇为耳生,那神秘人抬眼去看,惊见一名官差抱着屁股,上下纵跃,随即一跤坐到水桶里,冒出了阵阵水烟。
呜呜啼哭中,王一通那颗脑袋边哭边晃,竟又在要紧关头躲了开来,神秘人误伤同僚,不觉勃然暴怒,他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狂吼道:“真想死么我成全你”按住王一通的脑袋,提起火钳,便朝歹徒左眼而去。王一通受惊哭叫:“救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啊”
“救你”神秘人哈哈大笑:“谁还能救你报个名字出来说不定我还放你一马啊。”
王一通痛哭嚎啕,他晓得自己完了,看他误触法网,早成了百姓心中的坏人,官差不屑一顾、侠客不肯相助,普天之下、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明白自己的苦楚呢王一通怔怔流泪,他仰起头来,蓦地想起了一人,霎时恸声大喊:“老天爷”“老天爷”神秘人眨了眨眼,笑道:“你找错人啦。这世上真要有老天爷,早该让你这帮歹人恶贯满盈,还轮得到我出手么”霎时提起火钳,奋力戳出,喝道:“受死吧”“你干什么”猛听一声暴喊,一道人影扑来,推开了神秘人,大吼道:“朝廷三令五申,不许再用刑取供你怎又来这套了”老天爷真显灵了,王一通倒地啼哭,抬头去看救命恩人,却见此人天生一张老脸,却是将他押解回来的刑部老官差,万年狱卒小头目,“王押司”。
“混蛋”神秘人大怒欲狂,又是一掌拍在板桌上,厉声道:“直隶省境七十几起命案,歹徒残暴好色,无以复加,你为何还要袒护歹徒”
“我袒护歹徒”王押司火冒三丈,骂道:“这人犯的是抢案又不是奸案我袒护他什么”神秘人暴吼道:“还狡辩你没听说么劫财者必劫色,这小子有种在红螺寺持刀抢劫,怎会没胆持刀逼奸妇女王押司你实话实说你为何袒护于他莫非你也是共犯之一”
“放屁”王押司平日给人骂猪骂狗,成了共犯倒是头一遭,一时只气得七窍生烟,结结巴巴地道:“董董老二你你少含血喷人”
神秘人原来姓董,家中行二,当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听他冷笑道:“我含血喷人你连自己的清白都不敢担保你敢担保他没强奸杀人你敢么你敢么你说话啊”
董老二嘴巴厉害,手脚更快,按着王一通的脑袋,直望大火炉推去,王押司见状大怒,一时拳打脚踢,急来抢人,二人下属也分作两边,各自吆喝叫好。只是双方势均力敌,闹了大半天,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王一通闲在一旁,索性倒了茶水来喝,打算翘脚闲看。
猛听砰地一声,董老二重重一拳搥在桌上,吓得王一通跳了起来,听他恨然道:“算你狠今日且让你一回,下不为例。”说着低头来看卷宗,喝道:“来人把这家伙押入丙六房”
王押司怒道:“什么丙六房,这天牢里你说了算”忙低头去翻卷宗,喝道:“来人把他送入丙九房”刑部下辖数司,一称“提刑司”,专责审案取供,养有十来名拷官,这“董老二”便是其中之一。至于王押司,则归“狱政司”管辖,只消人犯受审完毕,跨进天牢,便归他指派,势力自也不小。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刑部牢舍极多,谁知有何奥妙两位头目又吵了起来,相互咆哮,王押司怕节外生枝,立时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带走”大批狱卒高声答诺,立时冲上前来,将人犯拖走了。
王押司打赢了一仗。人犯却也逃过一劫了。董老二恨恨不已:“衙门里的蠹物,专替人犯说话对得起百姓的付托么”他骂了几声,又道:“方才那人犯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众官差翻开卷宗,道:“那人有个妻子,住在铜锣胡同”董老二舔了舔嘴,狞笑道:“那就好,我现下便去他家里走走,让他也尝尝苦主滋味。”
众官差大惊道:“大人,您您又要”董老二俨然道:“没错,咱又要替天行道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啊”众官差吞了口唾沫,全数缩到了屋角,只在那儿装聋作哑。
董老二蔑声道:“去吧,去明哲保身吧,自私自利的东西。”
时在黎明清早,董老二收拾了公文,步出衙门,但见街上阴森灰暗,不知还窝藏了多少歹徒。他哼了一声,道:“老天爷那姓王的凭什么喊这三个字呢他作奸犯科时,心里还有上天么老天爷,你要真有眼睛,早该让这帮奸贼下地狱了还容得到我来替天行道么”说着双手合十,向天祈祷:“我说得对么老天爷”
轰隆一声,天上掉下了东西,带得大地隐隐震荡。
众官差本在门里聚赌,听闻无端巨响,不觉相顾愕然:“地牛翻身”忙到门外一看,惊见地上好大一颗大石,径在路中撞出一只大坑,至于董老二,却已消失无踪了。想来这人脚程颇快,早已去“替天行道”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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